尋秋池問爸爸:“我爲什麼會到這裡來?我們是坐車去旅遊嗎?要去哪裡?”
爸爸問:“你不記得了?”
她搖頭。
爸爸笑着說:“小傻瓜丫頭,你只是睡了一覺,怎麼醒來就不記得了。我們要趕去坐大輪船啊,你不是一直嚷嚷着要坐船嗎?”
“坐輪船?”尋秋池努力地回憶,“什麼輪船?”
媽媽一臉憐愛,輕輕撫摸着她的頭髮:“秋秋,你說你們語文課本上寫到三峽,說‘自三峽七百里中,兩岸連山,略無闕處;重巖疊嶂,隱天蔽日,自非亭午夜分,不見曦月’,於是你鬧着要來看三峽。這不,趁着暑假,爸爸媽媽帶你去坐三峽遊輪了,等下了這趟列車就到。”
尋秋池拉住媽媽的手,皺起眉頭:真奇怪,她記得這篇課文,但不記得這件事了,老爸老媽帶她坐過船嗎?乘坐過這麼好的列車似乎還是一等座嗎?她只記得由於家境清貧,她寒暑假都要打工掙錢,否則下半年的學雜費、伙食費、住宿費都湊不齊。
“去哪裡坐船啊?”她問。
爸爸笑道:“虧你出來之前還做旅遊功課,當然是重慶嘍。從重慶朝天門碼頭下水,到宜昌上岸,正好穿過瞿塘峽、巫峽和西陵峽嘛,風景一點兒都沒錯過。”
“重慶?”尋秋池繼續撓頭。
媽媽說:“我們本來要坐飛機過來的,但是你爸硬說鐵路兩邊的風景好,這條鐵路國家修得不容易,一定要體驗體驗。他還說查了天氣預報,這兩天重慶下大雨,飛機不是晚點就是降落不了,所以還不如坐火車。”
“飛機?大雨?”尋秋池撓頭。
“還有啊,”媽媽笑道,“你爸爸沒有文化,就記得一句‘巴山夜雨漲秋池’,所以給你取了這個名字。‘巴’就是重慶的古稱,你和重慶還挺有緣分吶!”
尋秋池抱起了腦袋……
課本里的三峽……從重慶碼頭坐船……不能乘飛機……外面大雨……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重慶……飛機……雨……
大雨……飛機……
重慶!
大雨!
飛機場!!!
“啊啊啊——!”尋秋池猛然驚醒,腦袋撲通一聲磕在牆上。眼前彷彿出現了一團霧,她的爸媽在霧中隱去,漸漸顯露的是白到耀眼的燈光。
她慢慢揉着腦袋,直到瞳孔適應了突如其來的光線,這才坐起,茫然地朝四周望去。車廂還是那個夢中纖塵不染的車廂,只是沒有了座椅,她是直接坐在地面上。接着她看到潛淵和法師並排躺在不遠處。
她頓時心臟狂跳不止,撲過去輪流觀察他們倆,還顫巍巍地將手指伸到潛淵鼻子底下,試試有沒有氣。
這時邊上有個聲音說:“別操心了,都活着呢。”
尋秋池擡頭,看到了慘綠少年,不,尊重一點的稱呼是重慶站站長。
“確……確定?”尋秋池的眼淚刷一下流出來了。
慘綠站長說:“當然。這輛車內部不存在時間流逝,定格在人上車前的一秒,所以潛淵如果躺在這兒五十年的話,他就能維持瀕死五十年。”
“那可真慘!”尋秋池哇地哭起來。
慘綠站長說:“別哭啊,我可不允許他在我的車上呆五十年,看着都膈應,所以我送他們去對面。”
“對面?”尋秋池抹淚,“去無量界幹嘛?”
慘綠站長說:“他們都傷成這樣了,你覺得憑循環界的醫學水平能治好嗎?還不如立即準備後事。”
尋秋池說:“可是去了無量界,那不是就……就等於死了嗎?”
“對啊。”
我聽說反選擇委員會的人死了便是死了,不存在去無量界的說法。”
“嗯。”慘綠站長說,“基本是那樣,因爲你們活得太長了,把無量界那邊的壽命也活完了,但凡事都有例外啊。”
“你的意思是?”
“過界治病就是例外,過去有這樣的先例,無量界把我們的人治好了。”慘綠站長說,他對待別人耐心不足,對尋秋池還算不錯。
“怎麼?他們會給我們治療?”
慘綠站長說:“你不要以幾個選擇者的表現來評估無量界啊,咱們認爲垃圾的,無量界也視作垃圾;咱們痛恨抵制的,無量界也抵制。無量界就是特別講究程序和規矩,有時候挺煩人,但絕對人道主義至上,不管是朋友還是敵人都會救的。”
“那麼潛淵治好了還能回來嗎?”尋秋池問。
慘綠站長遲疑了一下,說:“應該能,委員會和無量界交涉的,但是……”
“但是什麼?”
“時間不確定。”慘綠站長攤手,“無量界講究程序,反選擇委員會也講究程序,那一套複雜程序走下來,不知道要多久!”
尋秋池鬆了一口氣,只要潛淵和法師還活着,別說走一套冗長的程序,再走八十套,到八十個單位籤四百個字、蓋八百個公章她也願意!
她蹲在潛淵身邊凝視着他的臉,眼睛一眨不眨。
慘綠站長問:“你是不是喜歡他?”
尋秋池說:“說反了,他喜歡我。”
慘綠站長說:“這哥們早些年我在重慶見過,具體時間記不清了,大概就是抗戰那幾年吧,他留給我的深刻印象就是長得特別帥。”
“還老愛端着。”尋秋池說。
“對,不理人,故意疏遠人。”
“喜歡下命令。”
“高冷總裁!”慘綠站長覺得和尋秋池特別聊得來,兩人擊掌。
尋秋池這時纔想起另一件事,問:“大張呢?那幾個選擇者呢?”
慘綠站長說:“除了長青春痘那個醜八怪在我車上,其餘兩個暫時交給了西南局看管。西南局已經向總部打過申請了,他們決定永遠處理那兩個收割者,只要總部一批准,他們就能採取行動了。”
“兩個收割者?”尋秋池問,“除了大張還有誰?”
慘綠站長驚訝道:“你居然到現在都沒有發現那個宮下洋一也是收割者,他在日本製造的地震和海嘯可收割了幾萬條人命啊!上回日本分部抓到他後,沒有及時永久處理,而是把他送了回去,結果這次讓他找到機會逃出來了,要不是你們七處窮追猛打,也差點兒釀成潑天大禍。”
尋秋池手臂上的寒毛都豎起來了:“兩……兩個收割者!那、那那重慶還會地震嗎?”
慘綠站長搖頭:“應該不會。你們及時阻止了收割者繼續調試那玩意兒。再厲害的機器也需要能量驅動,西南局直接把能量傳輸線切了,話說收割者真夠沒品的,居然偷機場的電。”
尋秋池的一顆心終於落地。
慘綠站長誠懇地說:“多虧你們爭取了時間,所以不止西南局,整個委員會,循環界甚至無量界都會感謝你們,你們——一個高冷總裁,一個大姑娘,一個和尚——是拯救世界的英雄!”
“還有個廢話很多的程序員。”尋秋池補充。
“我也替重慶的民衆感謝你們,因爲他們不知道你們的存在。”慘綠站長說,“儘管你們幾乎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尋秋池的眼眶紅了紅,笑道:“不用謝!這是我們應該做的,我感覺胸前的紅領巾更鮮豔了!”
“但是……”慘綠站長又猶豫了。
“怎麼?”
“但是你不
能去無量界。剛纔你、還有潛淵和法師三個人抱在一起難分難捨,我手裡操作的畢竟是一輛列車,沒那麼精細,所以一併把你們裝進來了。一會兒我得送你回去。”
尋秋池很驚訝,指着自己的鼻子問:“爲什麼我不能去無量界?歧視婦女嗎?”
慘綠站長說:“別胡說八道了,你不能去是因爲你沒有理由。你既沒有死,也不是去治病,更不是站長或者選擇者,所以你通不過無量界的入境審查,乾脆就別浪費時間了吧。”
尋秋池賭氣:“我要去,潛淵去哪兒我去哪兒!”
慘綠站長警告說:“看在朋友的份上我提醒你啊,絕對不能無量界挑戰入境審查的權威,你會被當場處理的?”
“怎麼處理?”
“燒了發電。”慘綠站長的回答簡潔明瞭。
尋秋池委屈地抱着自己:“但是……但是寶寶要跟着處座,不想分開!”
“他會回來的。”慘綠站長安慰道。
尋秋池瓊瑤式哭泣。
慘綠站長看了看窗外,說:“現在距離無量界還有二十分鐘車程,請你往列車的後部車廂走吧,走到最後一節車廂就待在那兒,等下我會把那節車廂留在無量界的邊境外,等回頭時再捎帶上。”
尋秋池豎起一根手指:“單獨的一節車廂?”
“對。單獨,漂浮。”慘綠站長說,“放心,我保證你的安全。”
尋秋池問:“現在就去?”
慘綠站長點頭。
尋秋池猶豫着不動身,慘綠站長又催促了一次,她這才蹲到潛淵身邊低聲告別。
“處座,潛淵,豬頭,你一定要回來啊……”她喃喃道,“否則我就到無量界去把你揪回來,我纔不管他們燒不燒我呢,反正我也相當於死過的人了。”
“我等你。”她說。
慘綠站長在旁邊攛掇:“趕緊親嘴,我都快一百年沒見人親嘴了!”
尋秋池白了他一眼,在潛淵腦門上響亮地、“啪”地親了一口。
慘綠站長着急地跺腳:“讓你親嘴!”
尋秋池不理他,又對法師低語:“和尚,你也得回來啊,沒有你絮絮叨叨,日子過得都沒趣了。”
慘綠站長連忙提醒:“這個不能親,這個是四大皆空出家人!”
尋秋池怒問:“誰說我連他也親?!”
慘綠站長說:“其實親一下也沒事,唐僧還被蜘蛛精親呢。”
尋秋池站起來說:“唉,我走了!”
慘綠站長連忙說:“等一等,你把他們身上的電子產品帶走。”
“爲什麼?”尋秋池問。
慘綠站長回答:“這種古董級的東西在無量界入境處會被碎掉的,所以還不如趁早拿回去。”
尋秋池便挨個去摸潛淵和法師的衣服,潛淵身上有一隻電力耗盡的手機,法師身上空空如也,但他的八星八箭雙卡雙待荷蘭小牛皮高端氪金手機就落在不遠處,是剛纔一併被列車裝進來的。
尋秋池深深吸了一口氣,離開車廂時故意不回頭,以免自己情緒波動。她低着腦袋一直往後走,走到沒有路時,找了個車廂角落蹲下。
還沒來得及傷感,擴音器裡傳來了慘綠站長的聲音:“大姑娘,我還有一件事忘了說!”
尋秋池擡起頭。
“你必須進入深睡眠,不然穿越屏障時的波動會對你的大腦造成永久損害!”
“?”尋秋池莫名地站起來。
下一秒她癱軟下去,就陷入了沉沉的,無夢的,完全漆黑的睡眠,就好像世界上完全沒有這個人,一個微小細胞、一個思維的粒子都沒有。
……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