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酒
張悅這會兒其實已經飛奔在寫字樓的大廳裡了。陳啓一走,她就想起今天還要上班,而且最重要的是,因爲有重要客戶要接待,怡卿姐會去辦公室。
她都顧不得哀悼或者說是去回憶一下昨晚由於自己的放縱失去了什麼,飛速地跑到沙發上翻出自己今天要穿的衣服。
衣服都堆在沙發上,凌亂得已經分不清哪些是乾淨的哪些是穿過的,她隨手拿起一件,胡亂地套在身上,隨意地洗漱了兩下,抓起東西挾在腋下一邊扎頭髮一邊往外奔去,其間因爲太匆忙,不小心踩到了昨日碰碎的咖啡杯,她這才突然醒悟,早上陳啓那聲慘叫是因爲什麼。
張悅在心內替那個男人默哀了下,旋即拋開一切往公司裡奔去。到了電梯口狂按電梯,發現幾部電梯都在二十幾層以上,看看手錶,已經九點五十六分了!
沒辦法,豁出命去,奔跑吧!
無奈之下,張悅選擇了步行梯,不過越急越出錯,因爲走得太少,她連着撞開幾扇門之後,才終於找到了樓梯口。
她擡頭看了看又高又陡的樓梯,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當機立斷,脫了鞋子,一隻手拎鞋,一隻手提包,爬上樓梯一路狂奔而上。
張悅發誓,她甚至隱隱聽到了怡卿姐的高跟鞋敲在走道上的聲音。
她逼自己拿出讀書參加跑步比賽爭奪第一的勁頭往上跑着,終於砰地推開了雜誌社的大門。
彼時大家的心正都提在了嗓子眼兒上,聽到門響,幾乎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門口,他們都沒想到進來的是抱着高跟鞋的張悅,在鬆一口氣的同時,還有人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拍着小心肝抱怨說:“真是的,嚇死人了。”
蔣薇則終於是放下了心。
小棗是這些人裡最緊張的,可是怡卿姐沒有來,她反倒更失落了,臉上露出被耍了的不悅表情,恨恨地瞪了眼張悅。見她完全沒有搭理自己,眼神落回自己桌上的那盆綠植,看着依舊不順眼,乾脆拿起來扔進了垃圾桶。
張悅抱着鞋直奔自己的辦公桌,程楓望着她,一臉如釋重負:“姐姐,你可終於來了,幹什麼去了啊?這麼晚?”
張悅還來不及回答,高跟鞋的聲音越發清晰,她趕緊把鞋穿好,整理好自己的儀容,收拾收拾了凌亂的桌面,本已亂糟糟的頭髮,被她三扒兩撥就弄好了。
遠遠地,蔣薇向張悅做了個V的手勢,張悅扭下頭,笑着比出一個小菜一碟的模樣。
程楓站起來,在她面前放了一杯熱騰騰,他剛剛衝好還冒着熱氣的咖啡。
整個辦公室再度陷入緊張氣氛。
小棗看見了張悅桌上的咖啡,拍了拍腦袋,終於想起自己還沒有給怡卿姐泡咖啡。她手忙腳亂地從抽屜裡拿出咖啡粉和法壓壺。
這時候她的手已經開始哆嗦。
怎麼辦?要死了要死了,咖啡還沒好啊,怡卿姐的習慣,如果進辦公室的第一時間喝不到一杯舒心的咖啡,她一天都氣不順。
她氣要不順,所有人都會跟着倒黴,其間,身爲怡卿姐秘書的小棗是首當其衝的那一個。
高跟鞋的聲音已經到了雜誌社外,慢慢地、有力地走到了雜誌社大門口。
張悅擡起頭,映入她眼簾的果然是一雙高跟鞋,這雙鞋紅底、七分跟,鞋底logo若隱若現。鞋的外觀大方,線條優美,做工精良。腳上的絲襪非常細膩,質地非常好,一看就是高檔產品。
這雙腳,一步一步,走得非常穩,就像怡卿姐那個人,從小小的雜誌記者終於坐到了雜誌社主編的高位,她一步步走來,穩紮穩打,很少失算。
張悅看到咖啡杯內泛起了圈圈漣漪,像是平靜的水面被投入一顆小石子,表面上看去波紋不大,但內裡卻是波濤,一如此時此刻的辦公室氣氛。
嘎吱一聲,雜誌社大門被推開,那雙腳的主人終於走進了雜誌社。
小棗慌忙站起來迎上去,拘束地叫了一聲“怡卿姐”。
怡卿姐淡淡地看了小棗一眼,眼光裡有着明顯的挑剔,她慢慢回過身來,視線輕輕掠過辦公室裡的每一個人,一種無形的壓力瞬即罩在了所有人頭上,每個與她有眼神交流的員工臉上都有隱藏不了的慌張與窘迫,甚至從他們向怡卿姐打招呼的聲音裡都能聽出顫抖的尾音來。
可怡卿姐卻絲毫沒有出聲。
張悅想,無聲無息之間,威壓如此,也是一種本事。
她很羨慕,但她做不到,因爲長相甜美的關係,即便是發火,別人也只當她是在撒嬌,對於此,張悅表示十分無奈。
怡卿姐一來,之前還亂七八糟的辦公室瞬間變得十分乾淨,比什麼萬能的吸塵器整理箱都管用。
張悅繼續看着怡卿姐的出場秀,她經過時,所有人大氣也沒敢喘一下。
她走到一位員工面前,停住腳步,那位員工就立刻站起來,目光幾乎不敢直視怡卿姐,躲躲閃閃的
,似乎只要她一說話,她就能哭出來。
怡卿姐果然從來不負衆望,她盯着那人,嘴角扯出一抹明明很嫵媚但看在人眼裡無疑有些森然味道的笑意:“TFG設計師的那篇訪問,重訪重寫。”
那個職員的臉都白了:“可是……可是那位設計師去巴黎了,要一個多星期纔回來。”
怡卿姐像是根本沒聽到,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輕輕地說:“三天後,沒有寫好那個訪問交上來,這張桌子就得空出來。”
說完,她若無其事地用手指輕輕敲了敲該名員工的桌子,她立刻就明白了,不停地點頭,保證說:“怡卿姐,我……我一定能辦到。一定!”
如此的不留情面。
看她還在繼續往前走,所有的人都感受到了寒意。有員工甚至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戰。
終於,她走到了程楓的辦公桌前,程楓緊張地站了起來。
怡卿姐盯着程楓的眼睛,慢悠悠地說:“昨天那套片子……”
程楓如臨大敵,朝張悅看,那一瞬間,他身上所有的毛髮應該都豎起來替他祈禱了。
但祈禱失敗,怡卿姐冷冰冰的聲音繼續傳來:“你的專題已經取消了。”
程楓一愕,臉色唰地變了。
怡卿姐卻再不管他,轉頭看了一眼旁邊的張悅。
張悅對她微笑。
怡卿姐不動聲色,朝她點點頭,沒有說話,嘴角掛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然後,她離開了張悅的辦公桌,終於朝自己的辦公室走去。
小棗這時忙走上前,跟在她身後向她彙報這一天的行程安排,她說得很快也很簡潔,似乎想要充分表明她的幹練和敬業:“怡卿姐,下一期雜誌的封面圖樣已經擺在您桌上了,另外,十點鐘Gop的設計師會來跟你開會,十一點半,化妝品專欄的編輯會向您報選題,下午一點半您和熙園珠寶的總經理有一次面談,地點在熙園大廈。下午三點半您要去參加新銳設計師David Chan的新品秀,下午五點鐘……”
怡卿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擡起頭只是淡淡地問了一句:“我的咖啡好了嗎?”
小棗的一句話就那麼卡在了喉嚨口,哽了哽:“嗯,馬上就給您送過來。”
她趕緊收起行程表,回到自己的桌前,張悅擡起頭的時候,看到她正低頭從法壓壺裡往外倒咖啡。
張悅聞到了咖啡味,連連搖頭,指點着說:“粉不新鮮,已經磨出來超過三十分鐘了。水溫不夠,壓的時候速度不均勻,這杯咖啡重新做吧。”
小棗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張悅,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她是在說自己的咖啡沒有衝好。她有些惱羞成怒,根本不相信張悅僅憑着嗅覺就能聞出咖啡衝得好與不好,想着怡卿姐還在等着喝咖啡,她白了她一眼後,仍舊端着那杯咖啡送進了怡卿姐的辦公室。
小棗端着咖啡走進了怡卿姐的辦公室,輕而恭順地將咖啡放到她手邊。
怡卿姐從文件堆裡擡起頭,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施即眉頭皺了起來,把咖啡杯又交回小棗手上:“粉不新鮮,已經磨出來超過三十分鐘了。水溫不夠,壓的時候速度不均勻,拿出去重做!”
小棗聽到怡卿姐說出跟張悅一模一樣的話,呆住了。
這……這……這怎麼可能?她覺得自己的心也就如那杯被退回的咖啡一樣冷到了徹底,爲什麼呀?憑什麼呀?她張悅竟然比自己這個給怡卿姐衝了好幾年咖啡的人都要清楚?!
辦公室裡所有人因爲怡卿姐的到來而進入到了異常忙碌的氛圍中。
當然,這裡面也有例外的。
張悅審稿的間隙擡起頭,就看到程楓正往怡卿姐那邊的辦公室瞭望,瞅着她在忙,便鬼鬼祟祟地從兜裡掏出手機,屏幕上出現一張風景優美的圖片,程楓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屏幕,飛快地打着字。
纔將將打完字,點了發送,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把程楓嚇了一跳。
他回頭看,見是張悅,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笑着說:“姐姐,要嚇死我嗎?”
張悅看着他的手機,不贊同地搖了搖頭:“剛剛挨完批就上班摸魚,你不怕被怡卿姐逮個正着?”
程楓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張悅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乖乖的,但是做人很有原則,對工作也相當的認真。以至於怡卿姐對她還算有些好臉色。
酒吧的夜色永遠是迷離而夢幻的,蘇一冉喜歡這種氛圍,喜歡給她的客人們調製一杯杯適合他們此時心情與心態的各式各樣的美酒,在醉生夢死裡,做一場平日清醒時不會去做的春秋大夢。
看了圈酒吧形形色色的客人,蘇一冉掏出手機,她發現自己新發的一條微博下有人留言評論了:“圖片拍得不錯,喜歡玩攝影?我去這兒採過風。”
蘇一冉很開心,在調酒之外,她最大的愛好就是攝影了,時常會在休息時到各種地方去採風,拍一些她自認爲很漂亮的圖片傳到網上去。
這會兒難得遇到一個同道,她立即笑着回覆了一句:“是嗎?什麼時候去的?”
她輕輕拍打着手機等着那邊的回覆,這時候,她聽到有人喊她:“一冉。”
蘇一冉擡頭,看陳啓已經坐到了自己面前。
陳啓看她笑得甜,就問:“手機裡有什麼啊?笑得那麼甜。”
蘇一冉收起手機,拿起調酒器給他調着酒,神秘兮兮地笑着說:“我們青少年的事情,你這個大叔不會懂的。”
陳啓嘁地嗤笑了一聲:“別看不起大叔,大叔比你們這些青少年還要潮!”說着他扭轉身,看到恰好進門來的蔡樂,忙招呼着,“哎,蔡樂,這邊!”
蔡樂一走進酒吧,就看到陳啓在叫他,便向他迎了過來。
陳啓什麼話都沒說,等他一坐下劈頭就問:“哎,能不能給我換個伴娘?”
蔡樂聳了聳肩,無所謂地說:“換?好啊,你自己跟薇薇去說!”
陳啓說:“我敢跟她說還用找你?”
所以,這是一件根本就沒得商量的事情。蔡樂不再理他那一茬,從包裡拿出了一本厚厚的文件夾:“我搜集的關於婚禮的所有數據都在這兒了。”又翻了翻,他指着其中一頁,“這幾種是我篩選出來的最健康的蛋糕,低糖、低脂,裝飾得也漂亮。你幫我選選口味。”
這時,蘇一冉的酒也已經調好了,她端來兩杯酒,啪地放在蔡樂和陳啓的面前。
陳啓便招呼她:“來,一冉也看看,一起幫着出點主意。”
蘇一冉好奇地接過這個大文件夾,一頁一頁仔細翻着。
她邊看邊讚歎,表揚蔡樂說:“喲喲喲,蔡樂哥,你真是個完美男人!”
蔡樂被她誇得很不好意,羞澀地笑着說:“婚禮一輩子就這麼一次,我想給薇薇一個畢生難忘的回憶。”
陳啓聞言朝蔡樂舉起杯,蔡樂迴應。
一口酒下肚,蔡樂想起了最重要的那件事,特意提醒道:“我們的婚紗照定在週六拍,到時候你別遲到啊!”
陳啓點頭表示他不會忘,但他仍不放棄:“伴娘真的不能換了嗎?”
蔡樂本來想當作沒聽見,想了想還是問他:“你怎麼這麼不待見張悅?她人挺好的呀。”
陳啓對蔡樂嘴裡的“挺好的”持相當保留意見,就他那性格,連蔣薇那樣的都能寵得上了天,張悅性子但凡稍微好一些些,估計蔡樂看來就是挺好挺好的了。
不過至於他爲什麼不待見張悅嘛,這個問題就說來話長了,陳啓也懶得講,只是說:“難道你就不想你的婚禮上,伴郎跟伴娘可以和諧相處嗎?”
蔡樂看着畫冊上的蛋糕圖樣,漫不經心地答:“無所謂,反正你們各司其職就好了。”頓了一下,他又說,“張悅心裡有惦記的人,所以反正你也沒機會,關係好不好都無所謂的吧?”
陳啓被噎了一下。
他想到掛在她脖子上的那條項鍊,還有蔣薇說的那些話。
陳啓就好奇地問:“她那性子,怕是惦記着人也沒有用吧?”
“誰知道。”蔡樂好似不太在意,“人家去了國外,好似是有更好的發展吧。”
陳啓微微愣了愣,心想這倒是沒想到。
又想她那人長得其實還不錯的,要是性格再好點……然後他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多想了。
蔡樂還想再問一下他們的意見,擡頭看到陳啓已經神遊去了,那邊蘇一冉正在招呼新坐到吧檯前的一位客人。
那位客人看着酒水單,不知道該喝些什麼。
就在他看的時候,蘇一冉已經調好了一杯酒,推到他面前。
蘇一冉笑得甜甜的:“水瓶座今晚喝這個比較合適。”
聽得她這話,那位客人一呆,一副被猜中心事的表情望着蘇一冉。
蘇一冉回給他一個淡淡笑容。
蔡樂推了推陳啓:“蘇一冉還挺會來事的嘛。”
陳啓不太以爲然,聳聳肩說:“神神道道的她倒是會,正經意見你就別問她了,誤你的事。”說是這樣說,等到蘇一冉回來,陳啓朝她眨了眨眼睛,“小姑娘不錯啊,來,告訴哥哥,我今天晚上適合什麼酒?”
蘇一冉看了眼他面前已經空了的酒杯,回身鼓搗了沒一會兒就端出來一杯橙色的雞尾酒。
和那天晚上跟張悅斗酒時喝的一模一樣。
陳啓的心忽地一蕩,伸手不由自主地摸起了那杯酒。
蘇一冉忽地湊到他耳邊,這小姑娘,跟個會魔法的小女巫一樣,輕輕地說:“這個,叫做回憶之美,嗯,哥哥你好好品味一下吧。”
陳啓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拍了拍,笑着說:“鬼丫頭!”
蘇一冉嬌笑着躲開了。
蔡樂的腦筋還在婚禮的場地佈置和蛋糕上打轉轉,聞言擡起頭來問:“什麼叫‘回憶之美’?”
蘇一冉和陳啓相視一笑,皆沒有說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