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裳抽噎着道:“邢翌茹有什麼好?被休了的女人,又不能生養!人都已經死了!”
“放肆!”容舒澤勃然大怒,豁然起身,一腳踹開了桌椅,頓時門外侍衛衝了進來:“皇上!”
可一見倒在地上雙眸泛淚的錦貴妃和雷霆大作的皇帝,他們又無聲無息地退後了去。
“不要以爲朕不知道當年是誰向先皇請的婚!錦裳,朕記得朕當時很明確地告訴過你答案。”
“可是我沒有奢望能走進您的心裡,只願常伴左右!皇上,您是皇上!若是可以,臣妾替您物色些好看的體貼人的?”
錦裳徹底絕望了,但若說她還有能抓住的東西,那便是權勢!容舒澤可以不愛她,但是他也不能愛上別人。不能!
“不用。”容舒澤默了良久,終於嘆了口氣道,卻不再看她,冷冷背過身,揮了揮手:“下去吧。”
偌大的御書房,又只剩他一個人。
容舒澤不禁緊了緊衣襟的領口,看不出任何情緒的雙眼就仿如千年不化的冰雪。
他走到房間的另一側,一排排的書櫃,放着一本本書籍,都是他看過的。
有近兩年剛看的,也有很久以前看的。
容舒澤當時本來是想閒時可以翻看一些老書,還能溫故知新。但不想當了皇帝越發沒有時間,越到後面,越是努力地想讓自己靜下心來,卻不料,他竟連翻開舊物的勇氣都沒有,就像不敢想起舊人……
“來人。”
“老奴在。”張德福弓着老腰進來。
“擺駕舞秋殿。”
“喳。起駕舞秋殿——”
“小王爺,小王爺您可擔心點兒!”
舞秋殿外,容舒澤遠遠便聽到宮女公公們的懇求聲,他不讓張德福傳音,不想打攪了這殿內的人。
容舒澤自始至終都不曾讓十九知道自己的身世。這樣也許對他對自己,都好。
“站着別動!”十九拉着長弓,對着一排頭頂着紅蘋果的下人們瞄準。
“刷——”只聽風中一隻冷嗖嗖的箭射了過去,只是,擊中的不是蘋果。
“……啊!哈哈哈!快看小蘇的紅鼻子!哈哈哈!”原來小王爺已將剪尖去掉,改成了帶着雞血的小布袋,大夥兒得知自己撿回了一命當下喜出望外,而看到小蘇鼻頭的雞血竟也覺得可愛多了。
只是十九卻是不悅:“憑什麼她可以那麼厲害啊!不行,都給我站好了!本王爺沒射中,你們今晚都別想吃飯!”
“怎麼?他還不死心?”容舒澤笑着道。
張德福道:“小王爺性子拗。”
“不是說給他找師父了嗎?”
“……”張德福左右爲難:“小王爺他、他的性子皇上您也是知道的……嚇走了好幾個武大人。”
“隨他去吧。”容舒澤向前走了幾步,朗聲道:“怎麼?需要朕陪你練練嗎?”
“皇上七哥!”十九一把透進容舒澤懷裡:“皇上七哥好久沒來看我了!”
“是啊……”容舒澤轉眸瞧了瞧周圍:“好久沒來了,希望朕留下來陪你玩嗎?”
“好啊好啊,他們都不好玩!玩不動!”
“不過,朕陪你玩之前,你得先陪朕下兩盤棋。”
別看十九生性頑劣,但這麼好動的性子在下棋時卻是難得的專注,那股認真勁兒,容舒澤都刮目相看。
而他的棋藝竟也難得的好。
“你有這股不服輸的勁兒,若用在正事上必成大器。”容舒澤落了一黑子,悠悠道。
“七哥這是想亂我的注意力故意說話氣我的吧?”
“沒氣你,只是朕有個建議,不知你聽後可不可取。”
“七哥大可說來。”
“你志向不在於朝廷,但以你之身份也不能投入江湖,如此,軍營便是最適合你的了,若能去軍營磨鍊兩年,必成大器。”
十九並未立即答話,而是沉吟片刻,將一顆白子落下後方擡起頭道:“七哥說的可是真的?”
容舒澤頷首,知他是已聽進去了的。
“那好!什麼時候去?”十九高興地差點兒要跳起來:“七哥!我要去漠北!”
容舒澤停在半空地手一頓:“爲何偏要去漠北?東晉部,安寧軍也都是我朝大軍,都可以考慮。”
“可是我就要去漠北!”十九眼神一黯:“漠北好。”說罷,竟下了椅子:“皇上七哥,十九一定會贏你的,待我贏了你,你可答應我去漠北?”
容舒澤一愣,隨即朗聲大笑:“好,朕應你。”
“一言爲定!皇上七哥,十九告退,我回去會好好研究棋譜和兵法的,若沒這點本事,我去漠北了也是丟人!”
望着十九遠去的背影,容舒澤嘴角泛着笑意。
“皇上這是何意?十九王爺他畢竟是……”張德福不由蹙眉,頓感不安。
“這是他戴罪立功的好機會。”
“可十九王爺他……說句大逆不道的,老奴怕啊。”張德福是宮裡的老人了,先皇在世時便一直由他伴隨左右,察言觀色,洞悉世事,容舒澤對他也恭敬有加。當下把話說的這般直白,怕是心裡也是真的覺得不妥了。
“他不會讓朕失望的……”容舒澤卻無怒意,目光飄遠,淬了夕陽的金黃,朦朦朧朧。
“皇上,柳公子帶了個姑娘求見。”不時,粉紅宮裝的小宮女躬身前來,見高位之人沒有指示,忐忑地看向張德福。
張德福瞧了皇帝臉色,揚起頭道:“宣。”
“公子。”
容舒澤只以爲在夢中,卻聽耳邊又一輕喚道:“公子。”
容舒澤復睜眼,眸中一片清明,而清明中是多年不見的驚喜。
竟還有一絲慌亂。
幽深的千年古井終於有了些許波瀾。
摯兒一般都是在宮外的府邸的。
他差點就失神站了起來。
“公子,有消息了。”摯兒見人醒來,再對上那眸,強自斂下心中的悸動,雙手遞上了字條,沉聲道:“從漠北傳來的。”
“漠北?”容舒澤又重複了一句,不自知那眸子快沁出了血來。
“公子!公子你怎麼了?!”摯兒一步上前,忙扶住了他。
“皇上!皇上萬不可過於激動!”柳殷直眼中含着關切。
“好,很好。”容舒澤喉頭涌動,卻仍沒忍住那一口血腥噴出。
“皇上!”
……
“孃親,這個好玩!”沐辰拉着邢翌茹的手在集市裡左瞧右看,幾乎每個攤子前都要逗留兩步,再拿起這個拿起那個摸一摸,過過手癮。
“辰兒,別人的東西不要亂碰。”邢翌茹提醒道。
“孃親放心,辰兒不會弄壞的……”
看着沐辰可憐巴巴的模樣,邢翌茹還真拿他沒辦法。
“孃親,那個是什麼啊?”沐辰指着對面攤子好奇地問道。
邢翌茹一瞧:“那是捏糖人的。”
沐辰激動道:“糖人?”話音未落,人已經擠了過去。
“小姑娘,給你的。”老闆向旁邊一個小姑娘遞了個糖人過去:“這是你,這是你娘,這是你爹。拿好了哈!”
“多謝老闆。”小姑娘旁邊的男子笑着將錢給了老闆,一手抱起了女兒,一手拉着妻子,其樂融融。
沐辰不由看得呆了。
“小朋友,你也要捏糖人嗎?”老闆轉而看向沐辰,笑眼盈盈道。
“……娘?”沐辰輕輕地扯着邢翌茹的袖子,眨着大眼睛看着她。
“捏糖人幹嘛,不久就化了,還不是得吃掉……”邢翌茹嘆了嘆:“娘給你買糖葫蘆吃好嗎?”
可是沐辰依舊拉着她的袖子不放,緊緊的。
雖然沒再說話,邢翌茹卻知道,他很想要,很想很想要。
“好吧,那就捏一個吧。”邢翌茹笑道:“捏一個小孩。”
“還要捏一個孃親!”沐辰咧開了嘴角笑:“還有一個我爹!”
邢翌茹一怔,半晌沒反應。
老闆笑嘻嘻道:“好孩子,老頭兒沒見過你爹,這可捏不出來啊!”
沐辰呆立片刻,忽而笑道:“我娘見過啊!”他語音微頓,看向邢翌茹:“娘,你見過爹,你來捏。”
“娘不會捏……”邢翌茹窘迫,對老闆道:“給捏個小人和我就好了,別聽孩子瞎扯。”
“不——我沒亂說,老闆,快給我捏個爹出來!”
“辰兒!”
邢翌茹正待發火,老闆卻阻道:“夫人別急,老頭雖沒見過孩子他爹,但您給我說出個特徵來,老頭就捏地出來了。”
“啊?哦……”邢翌茹躊躇着左右不是。
“娘!”沐辰將頭抵在邢翌茹腿上,他現在這身高也只能抵着她腿上,連連眨着眼睛,嘟着小嘴道:“孃親大人,您兒子可愛嗎?可愛就答應他吧!”
邢翌茹噗嗤一聲笑將出來:“好好好,順了你的意了!”
於是,老闆便開始先給沐辰捏了個小人,又給邢翌茹捏了一個。
而沐辰見到手中兩個小人惟妙惟肖,心中歡喜,忙催着老闆快捏他爹出來。
“不急不急,慢慢來,纔像嘛!”
沐辰望穿秋水,卻不想他孃親比他還緊張。
“穿的是一件月白衫長袍……鼻樑是高的,再高一點兒,對了!”邢翌茹不斷地給老闆解釋道:“還有他的眼睛,不大不小,很深邃,很、很複雜……”
“複雜?”老闆愁道:“夫人,這眼睛……”
“哦,那就、就這樣好了吧……”邢翌茹嘴上這麼說,心裡卻嘀咕,即便見過了本人也決計是捏不出來的。
“哦,還有還有,他要笑,微笑……很溫柔的!”
“知道了知道了。”原以爲只是簡單地捏一捏,結果沒想到這麼多要求,老闆真是哭笑不得。
“好了!”終於大功告成。
邢翌茹接過老闆地糖人,看得出了神:“雖差了點,卻還有那麼點兒模樣……”
“真的嗎真的嗎?”沐辰湊近了道:“爹長這樣嗎?”
“像吧?老頭我的手藝可不是吹的!”
“多謝老闆了。”邢翌茹給他遞過錢兩,拉着沐辰道:“辰兒,記得看路。”
“嗯。”沐辰雖這麼應着,可眼睛是巴巴地盯着手中的糖人看。
邢翌茹瞧着,嫣然一笑:“這樣吧,把糖人給娘,娘幫你拿着,好嗎?”
“不行。”沐辰卻道:“我要自己拿着,我都沒見過三個人在一起的……”
邢翌茹後背一顫,嘴邊的笑僵了僵:“辰兒,你一手拉着孃親,一手拿不了三個糖人的。”
沐辰思忖片刻,卻還是不肯讓步:“不行,我可以一隻手拿兩個,一隻手拿一個。”
邢翌茹暗自長喟:“好吧,那你要很緊我呀,也小心看路啊!”
“知道了。”
邢翌茹兩三步便停下來看看身邊的沐辰,見他好不容易收了心思,安靜下來,也不由泛起笑容。
沐辰將自己放一隻手,孃親和爹放一隻手,看久了後,便又把孃親放一隻手,自己和爹放一隻手,結果越看越喜歡。
“辰兒像爹多一點呢……”沐辰一路上的笑沒停下來過。
不過,他驀地一個踉蹌,手被路人碰了一下,把自己給弄丟到了地上。
“真是的!”沐辰忘了叫住孃親,自顧蹲下身子撿起糖人:“辰兒髒了……”
而他又仔細瞧了自己和爹,喃喃道:“還好爹在!”
而他剛想找孃親時,四周都是人,卻唯獨找不到自己的孃親,不由哭道:“娘——你在哪兒呀?!”
“呦,這是誰家的孩子,哭着找娘呢……”周圍的人指指點點,沐辰看着心頭髮慌,竟再喚不出一聲來。愣愣地站在原地,不敢動彈,似乎要等孃親回來找他。
“喂,小孩,你找你娘是吧?”人羣裡一箇中年男子獰笑着道:“我剛見到你娘了,就在前邊,叔叔帶你去?”
沐辰駭地趕緊退後兩步,慘白的脣不住顫抖:“不、不要……”
“嘻嘻,不要也得要。”
中年男子正要抱起孩子,忽而手腕被人一扯,氣憤道:“誰敢攔老子帶回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