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回 證同心姊妹談衷曲 酬素願翁媼赴華筵

卻說何玉鳳本是個世家千金閨秀,只因含冤被難,弄得孤苦伶仃,連自己一條性命尚在未卜存亡,那裡還講得到“婚姻”二字?不想忽然大仇已報,身命得安,姻緣成就。這段姻緣又正是安家這等一分詩禮人家,安老爺、佟儒人這等一雙慈厚翁姑,安公子這等一位儒雅溫文夫婿,又得張姑娘這等一個同心合意的作了姊妹,共事一人,再加舅太太這等一個玲瓏剔透兩地知根兒的人作了乾孃,從中調停提補,便是念生絕絕不想再見的侞母丫鬟,也一時同相聚首。此時何玉鳳的遭際,真算得千古第一個樂人,來享浩劫第一樁快事!

便從“一十八獄獄中獄”升到“三十三天天外天”,其快樂也不過如此,還不專在乎新婚燕爾,似水如魚。

你道就靠安老夫妻、鄧家父女又能有多大神通,就把他成全到這個地步?這是個天。難道天又合他有甚麼年誼世好,有心照應他不成?無非他那一片孝心、一團至性,作成兒女英雄,合了人情天理,自然就轉禍爲福,遇危而安。這是人人作得來的,只苦於人人不肯照他那樣作了去。既或偶然作到這個地步,又向老天算起帳來,說:“這是我苦盡甘來,應該食報的、享用的。”就未免氣驕志滿,一天一天的**恣縱起來,尋些房幃快樂,圖些飽暖安閒,揮些無益銀錢,長些拒人氣焰。豈知天道無親,惟佑善人,這樣斫喪起來,那“滿招損,乖致戾”的道理,如應斯響。便是天果然合你有個年誼世好,他也沒法了。縱有旺騰騰的好時運,也不怕不重新敗壞下來;齊整整的好家園,也不怕不重新蕭條下來。及至自己尋到苦惱場中,卻要抱怨說:“老天怎的不睜眼!”嗚呼!老天其不冤乎?

何玉鳳是何等一副兒女心腸,英雄見識!況且他自幼兒就自己爲難慣了自己的了,如今從鋼眼裡拔出來,好容易遇着這等月滿花香的時光,他如何肯輕易放過?因此一進安家門,便自己給自己出了一個繞手的大難題目。想到上天這番厚恩,衆人這番美意,我如今既作了他家的媳婦,要不給公婆節省幾分精神,把丈夫成就一個人物,替安家立起一番事業來,怎報得這天恩,副得這人望?他如此一想,早把從前作女兒時節的行徑全副丟開,卻事事克己步步虛心的作起人家,講起世路來。更兼他天生得落落大方,不似那羞手羞腳的小家氣象。再看看安家的上上下下,那個也不是驀生人。因此,該說的就說,該問的就問。該是公子作主的,定有個儘讓;該合張姑娘商量的,定盡他一聲。到了公婆跟前,便同張姑娘敘姊妹禮數,自己居先,到了夫妻之間,便合他論房幃資格,自己居右。處得來天然合拍,不即不離。把安老夫妻兩個樂得大稱心懷,眉開眼笑。

他當下在上房周旋了褚大娘子合諸位女眷一番,見舅太太不在跟前。便要到乾孃屋裡盡個禮數。安太太吩咐他:“就便脫了禮服,換換衣裳,也合妹妹說說話兒去。”他答應着,等又給婆婆裝了袋煙,才同張姑娘拉着手兒過這院裡來。一進院門,正要到舅太太屋裡去,早見舅太太在廊下站着。說:“姑奶奶必是要到我屋裡,你先不用來呢。今日是頭一天出來,除了見公婆,這算進頭一道門檻兒,得取個吉祥,你先到你妹妹屋裡看看去,我這裡張羅給你們弄晌餑餑呢,等我告訴明白了他們,我也找了你們去。”何小姐見如此說,只得笑着回到自己新房,換了衣服,便到西屋裡來。

卻說安公子住的那房子雖是三開間,卻是前後兩卷,通共要算六間。金、玉姊妹在東西間分住,屋裡的裝修-斷都是一樣。只東屋裡因作新房,那張合歡牀規矩設在靠南窗,便把兩卷打作通連,勻出北面來擺妝奩安坐落。張姑娘這屋裡卻是齊着前後兩卷的中縫安着一溜碧紗櫥,隔作裡外兩間,南一間算個燕居,北一間作爲臥室。

何小姐到了這屋裡,便合張姑娘在外間靠窗南牀上坐下,早有華嬤嬤、丫鬟柳條兒送上茶來。何小姐一面喝茶,留神看那屋子,見牀上當中一般的擺着炕桌、引枕、坐褥,桌上一個陽羨砂盆兒,種着幾苗水仙。左右靠牆分列兩張小條案兒,這邊案上隨意擺兩件陳設,那邊擺一對文奩。地下順西牆一張撬頭大案,案上座鐘瓶洗之外,磊着些書藉法帖。案前一張大理石面小方桌,上面擺得筆硯精良,左右兩張杌子。

北一面,靠碧紗櫥東西兩架書閣兒,當中便是臥房門,門上挑着蔥綠軟簾兒,門裡安着個曲折-子,-子上嵌着塊大玻璃,放着綢擋兒,卻望不見臥房裡的牀帳。又見那外間滿屋裡貼落的圖書四壁。

何小姐自幼也曾正經讀過幾年書,自從奔走風塵,沒那心興理會到此。如今心閒興會,見了許多字畫,不免賞鑑起來,一擡頭,先見正南窗戶上檻懸着一面大長的匾額,古宣託裱,界畫朱絲,寫着徑寸來大的角四方的顏字。何小姐要看看是何人的筆墨,先看了看下款,卻只得一行年月,並無名號;重複看那上款,寫着“老人書付驥兒誦之”,才曉得是公公的親筆。因讀那匾上的字,見寫道是:

正其衣冠,尊其瞻視;潛心以居,對越上帝,足容必重,手容必恭;擇地而蹈,折旋蟻封。出門如賓,承事如祭;戰戰兢兢,罔敢或易。守口如瓶,防意如城;洞洞屬屬,罔敢或輕。不東以西,不南以北;當事而存,靡他其適。勿貳以二,勿參以三;惟精惟一,萬變是監。從事於斯。是曰持敬;動靜弗違,表裡交正。須臾有間,私慾萬端;不火而熱,不冰而寒。毫裡有差,天壤易處;三綱既淪,九法亦。嗚呼小子。念哉敬哉!墨卿司戒,敢告靈臺。

何小姐看了一遍,粗枝大葉也還講得明白,卻不知這是那書上的格言,還是公公的庭訓,只覺句句說得有理。暗說:“原來老人家弄個筆墨,也是這等絲毫不苟的!”因又看那東-斷方窗上頭,也貼着個小小的橫額子,卻是碗口大的八分書,寫得是:戈雁聽雞上款是“龍媒老弟屬”,下款是“克齋學隸”,這兩句《詩經》,姑娘還記得,又看方窗兩旁那副小對聯,寫得軟軟兒的一筆趙字,寫着:

屋小於舟

春深似海

卻是新郎自己的手筆。何小姐心裡道:“這‘屋小於舟’不過道其實耳,下聯的意思就有些不大老成,不是老人家教誦這段格言的本意了。”一面回頭又看那身後炕案邊掛的四扇屏,寫得都是一方方的集錦小楷,卻是諸同人送的催妝曲。大略看了一看,也有幾句莊重的,也有幾句輕佻的,也有看着不大懂得的。合張姑娘一路說笑着,便站起來到大案前看西牆掛的那幅堂軸,見畫的是仿元人《三多圖》,落款是“友生聲庵莫友士寫意”。姑娘都不知這些人爲誰。又看兩旁那副描金朱絹對聯,寫道是:

金門待奏賢良策

玉笥新藏博議書

上款是“奉賀龍媒仁兄大人合巹重喜”,下款是“問羹愚弟梅鼎拜題並書”。何小姐看了一笑,因問道:“這梅鼎是誰呀?是個甚麼人兒呀?”張姑娘道:“他也是咱們個旗人,他們太爺稱呼同大人,現任南河河道總督。這梅少爺是公公的門生,又合玉郎換帖,所以去年來了,公婆還叫我見過。昨日他也在這裡來着。姐姐沒聽見進來鬧房的那一羣裡頭,第一個討人嫌吵吵不清的就是他。公公可疼他呀,常說那孩子有出息兒。”

何小姐道:“這孩子兒呀,我只說他沒出息兒!”張姑娘道:“姐姐怎麼倒知道他麼?”何小姐道:“我何曾知道他?你只看他送人副對子,也有這麼淘氣的麼?”張姑娘聽了這話。又把那對子唸了一遍,才笑起來道:“果然!姐姐這一說破了,再看那‘待’字、‘新’字,下得尤其可惡,並且還不能原諒他無心。昨日姐姐只管在屋裡坐着,橫豎也聽見他那嘴-了。”

二人說着,轉到臥房門口,何小姐擡頭看門上時,也有塊小匾,寫着:

瓣香室心裡想道:“這‘瓣香’兩個字倒還容易明白,只是題在臥房門上不對啊,這臥房裡可一瓣心香的供奉誰呢?”一面想,一面看那匾上的字,只見那縱橫波磔一筆筆寫的儼如鐵畫銀鉤,連那墨氣都像堆起一層來似的,配着那粉白雪亮的光綾地兒,越顯黑白分明得好看。及至細看,才知不是寫的,原來照扎花兒一樣用青絨繡出來的。那下款還繡着“桐卿學繡”一行行楷小字,還繡着兩方硃紅圖書。

何小姐道:“這倒別緻。這‘桐卿’又是誰呀?手兒怎麼這麼巧哇!這個人兒在那裡,我見得着他見不着?”張姑娘道:“姐姐豈但見得着,只怕見着他,叫他繡個甚麼,他還不敢不繡呢。但是這個人兒他可只會繡,不能寫,這塊匾的藍本是他求人家寫的。”何小姐只顧貪看那屋子,也不往下再問。

說着,將要進門,張姑娘道:“柳條兒,你先進去,把玻璃上那個擋兒拉開,得點亮兒。”柳條兒答應一聲,先側着身子過去,何小姐隨着也進了屋門。見那曲折-子是向西轉過去的,等柳條兒撤玻璃擋兒的這個當兒,回頭一看,見那-子東一面,長長短短橫的豎的貼着無數詩箋,都是公子的近作。看了看,也有幾首寄懷言志的,大抵吟風弄月居多,一時也看不完。只見內中有一幅雙紅箋紙,題着一首七言截句,那題目倒寫了有兩三行,寫道是:

庭前偶植梧桐二本,才似人長,日攜清泉洗之,欣欣向榮,越益繁茂。樹猶如此,我見應憐。口占二十八字,即博桐卿一粲,並待蕭史就正。

亭亭恰合稱眉齊,爭怪人將鳳字題。

好待幹雲垂蔭日,護他比翼效雙棲。

後面另有一行,寫着“龍媒戲草”。何小姐看了這首詩,臉上登時就有個頗頗不然的樣子,倒像兜的添了一樁甚麼心事一般。才待開口,立刻就用着他那番虛心克己的工夫了,忙轉念道:“且慢!這話不是今日說的,且等閒來合我這妹子仔細計較一番,再作道理。”

且住!說書的,這位姑娘好容易才安頓了,他心裡又神謀魘道的想起甚麼來了?列位,這句話說書的可不得知道。何也呢?他在那裡把個臉兒望着-子看詩,他那臉上的神氣連張金鳳還看不見,他心裡的事情我說書的怎麼猜的着?你我左右閒在此,大家閒口弄閒舌,何不猜他一番?

按這書的上文猜了去,何小姐同張姑娘正在談笑,看到安公子這首詩,忽然的心下不然起來,大概是位聽書的都聽得出來,這首詩是爲何玉鳳、張金鳳而作。那“桐卿”兩個字,不必講,用的是“鳳鳴桐生”的兩句,又暗借一個“金井梧桐”的典,含着一個“金”字在裡頭,自然是贈張金鳳的別號;那“蕭史”兩個字,不必講,用的是“吹簫引鳳”的故事,又暗借一個“秦弄玉”的名號,含着一個“玉”字在裡頭,一定是贈何玉鳳的別號。因此上這位姑娘看了便有些不然起來,也末可知。

只是這首詩的命意、選詞、格調、體裁也還不醜,便是他三個的性情才貌,彼此題個號兒、叫個號兒,也還不至肉麻,況且字緣名起,伊古已然。千古首屈一指的孔聖人,便是一位有號的:“仲尼曰君子中庸”,“仲尼祖述堯舜”,“仲尼日月也”。一部《四書》,凡三舉聖號,稱號亦通例也,似不足怪,何至就把這位姑娘惹得不然起來呢?

然而細推敲了去,那《四書》的稱號卻有些道理在裡頭。

《中庸》兩見,明明道着孔門傳授心法,子思恐其久而差也。

故筆之於書以授孟子。到了孫述祖訓,筆之於書,想要垂教萬世,既不好書作“孔大寇”、“孔協揆”、更不得書作“夫執御者”、“鄹人之子”,難道竟書作“大父曰君子中庸”、“家祖祖述堯舜”不成?他是除了稱號沒得稱的,只得仲尼長仲尼短了哇。《論語》一見,是子貢見叔孫武叔呼着聖號謗毀聖人,因申明聖號說:“這兩個字啊,如同日月一般,謗毀不得的。”

此外卻不曾見子思稱過“仲尼家祖”,也不聞子貢提過“我們仲尼老師”。至於孟子那時既無三科以前認前輩的通例可遵,以後賢稱先聖自然合稱聖號。此外合孔夫子同時的,雖尊如魯哀公,他祭孔夫子的誄文中也還稱作“尼父”。然則這號竟不是不問張王李趙長幼親疏混叫得的。

降而中古,風雅不過謝靈運,勳業不過郭子儀,也都不聽得他有個別號。然則稱人不稱號也還有得可稱。便是我說書的也還趕上聽見旗籍諸老輩的彼此稱謂,如稱臺閣大老,張則“張中堂”,李則“李大人”;遇着旗人,則稱他上一個字,也有稱姓氏的,如“章佳相國”、“富察中丞”之類。但是個大父行輩則稱爲“某幾太爺”,父執則稱爲“某幾老爺”,平輩相交則稱爲“某幾爺”。至於宗族中止有“大爺”“叔叔”

“哥哥”“兄弟”的稱呼,即乎房分稍遠,也必稱“某幾大爺”、“叔叔家的幾哥哥、幾兄弟”,從不曾聽得動輒稱別號的。舊風之淳樸如此。

到了如今,距國初進關時節曾不百年,風氣爲之一變。旗人彼此相見。不問氏族,先問臺甫,怪;及至問了,是個人他就有個號,但問過他。就會記得,更怪;一記得了,久而久之,不論尊卑長幼遠近親疏,一股腦子把稱謂擱起來,都叫別號,尤其怪。照這樣從流忘反,流到我大清二百年後,只怕就會有“甲齋父親”、“乙亭兒子”的通稱了。且將奈何!何小姐或者有見如此,覺得安公子以世家公子,無端的從自己閨闥中先鬧起別號來,怪他沾染時派過重,所以看了那“桐卿”、“蕭史”的稱呼,有這番心下不然,也未可知。

若果如此,這位姑娘就未免有些積慮過遠,嫉惡過嚴了。

要知如安公子的好稱別號,是他爲了難了。怎見得呢?一個人,三間屋子裡住着兩個媳婦兒,風趣些,卿長卿短罷,畢竟孰爲大卿、孰爲小卿?佳懷些,若姐若妹罷,又未免“名不正,則言不順”;徇俗些,稱作奶奶罷,難道好分出個“東屋裡奶奶”“西屋裡奶奶”、“何家奶奶”“張家奶奶”來不成?

這是安公子不得已之苦衷,卻不是他好趨時的陋習。便是被他稱號的人,也該加些體諒。照這等說來,何小姐的不悅還不爲此。既不爲此,爲着何來?想來其中定有個道理。他既說了要合張姑娘商量,只好等他們商量的時候你我再聽罷。

卻說何玉鳳當下不把這話說破,便先擱起不提。因搭訕回頭望着張姑娘道:“好哇!我老老實實兒的一個妹妹,怎麼一年來的工夫學壞了?這‘桐卿’分明是人贈你的號,那‘蕭史’自然要算贈我的號了。若然,這門上‘瓣香室’三個字竟是你繡的,你怎麼方纔還合我支支吾吾的鬧起鬼來呢?”

問得個張姑娘無言可答,只是格格的笑。

說着,何玉鳳繞過-子,進了那間臥房。只見靠西牆分南北擺兩座墩箱,上面一邊硌着兩個衣箱,當中放着連三怞屜桌,被格上面安着鏡臺妝奩,以至茶筅漱盂許多零星器具。

北面靠窗盡東頭安着一張架子牀,懸着頂藕色帳子。那曲折-子東邊夾空地方,豎着架衣裳格子,上面還大大小小放着些零星匣子之類,那衣格以北、臥牀以南、靠東壁子當中,放着一張方桌,左右兩張杌子。那桌子上不擺陳設,當中供一分爐瓶三事;兩旁一邊是個青綠花觚,應時對景的養着一枝血點般紅的山茶花,一邊是個有架兒的粉定盤子,裡面擺着嬌黃的幾個玲瓏佛手。那上面卻供着一座小小的牌位,牌位後面又懸一軸堂幅橫披,卻用銀紅蟬翼絹罩着,看不清楚是甚麼佛像。

何小姐心下暗道:“原來這裡果然供養香火,這就無怪題作‘瓣香室’了。只是怎的把佛像供在臥房裡?這前面又是誰的牌位呢?”一面想,走向前一看,見上面是“十三妹姐姐福德長生祿位”一行字。把他詫異得“喂”的一聲,問出一句傻話來,問道:“這供的是誰?是誰供的?”張姑娘笑道:“我的十三妹姐姐,情知可是誰呢?難道還有第二位不成?”何小姐正色道:“妹妹,你忒也胡鬧!這如何使得?你這等鬧法,豈不要折盡我平生的福分?還不快丟開!”他說着,伸手就要把那長生牌提起來拿開。慌的個張姑娘連忙雙手護住,說道:“姐姐,動不得!這是我奉過公婆吩咐的!”何小姐聽了,更加着急起來,說:“這越發不成事了!你快告訴我,公婆怎的說?”張姑娘道:“姐姐別忙,咱們就在這桌兒兩旁坐下,聽我告訴你。”

二人歸坐,柳條兒給他姑娘裝過袋煙來。張姑娘一面吃着煙,便把他去年到了淮城店裡見着公婆,怎的說起何小姐途中相救,兩下聯姻,許多好處;怎的說一時有恩可感,無報可圖,便要供這長生祿位,朝夕焚香頂禮;安老夫妻聽了,怎的歡喜依允;後來供的這日,安太太怎的要親自行禮,他怎的以爲不可,攔住;後來又要公子行禮,卻是安老爺說他不是一拜可以了事的;這才自己掛冠,帶他尋訪到青雲山莊的話,說了一遍。

何小姐聽了,心下才得稍安。一時兩意相感,未免難過,只不好無故傷心。想了一想,轉勉強笑道:“我想起來了,記得公公在青雲山合我初見的這天,曾經提過這麼一句,那時我也不曾往下斟酌。不想妹妹你真就鬧出這些故事兒來!如今你既把我鬧了來了,你有甚麼好花兒呀、好吃的呀,就剪直的給我帶、給我吃,不爽快些兒嗎?還要這塊木頭墩子作甚麼?你不許我拿開他,你的意思不過又是甚麼搭救性命咧、完配終身咧、感恩列、報德咧這些沒要緊的話,你只想,你昨日在祠堂那一番肺腑之談,還不抵救我一命麼?還不是完我終身麼?我又該怎麼樣呢?你必定苦苦的不許我拿開這長生牌兒,我從明日起,每日清晨起來給公婆請了安,就先朝你燒一炷香,磕一陣頭,我看你怎麼樣!”張姑娘道:“姐姐不用着急,姐姐既來了,難道我放着現佛不朝,還去面壁不成?只這長生牌兒卻動不得,姐姐聽我說個道理出來。”

何小姐道:“這還有個甚麼道理呀?你倒說說我聽。”張姑娘指了壁上罩着的那畫兒說:“姐姐要知這個道理,先看這頑意兒就明白了。”說着,便叫過花鈴兒來,要扶了他自己上杌凳兒去揭起那層絹來。這個當兒,何小姐早一擡腿上去,揭起那擋兒來一看,那裡是甚麼佛像?原來是一副極豔麗的士女圖。只見正面畫着一個少年,穿着件魚白春衣,靠着一張畫案,案上堆着一卷書,在那裡拈筆構思;上首橫頭坐着個美人,穿着大紅衫兒,湖色裙兒,面前安着個博山爐,在那裡添香;下首也坐着個美人,穿着藕色衫兒,鬆綠裙兒,面前支着個繡花繃子,在那裡挑繡。旁邊還有兩個小鬟,拂塵煮茗。只有那士女的臉手是畫工,其餘衣飾都是配着顏色半扎半繡,連那頭上的鬢髮珠翠,衣上的花樣褶紋都繡出來,繡得十分工緻。

何小姐不由得先讚了一句道:“好漂亮針線!這斷不是男工繡的,一定也是那位桐卿先生的手筆了!”說着下來,轉正了細細的一看,畫的那三副臉兒,那少年竟是安公子,那穿藕色的卻酷似張姑娘,那穿紅的竟是給自己脫了個影兒,把他樂的,連連說道:“難爲你好心思,怎麼想來着!你我相處了二年,我竟不知道你這麼手兒巧,還會畫呢。”張姑娘道:“姐姐打諒真個的我有這麼大本事麼?除了這幾針活計是我作的,這稿子是人家的主意,那臉兒是一位姓陶的畫的,連那地步,身段、首飾、衣紋,都是他勾出來,我照着作起來的。”

何小姐道:“這個姓陶的又是誰呢?”張姑娘道:“咱們這裡有位程師爺,江蘇常州人,他有個侄兒,叫做程銓,不知在那個修書館上當供事。這姓陶的就是那程銓的娘子。這個人叫作陶桂冰,號叫樨禪。我看見他這名字,還唸了個白字,叫他陶桂冰,被人家笑話了去了,才告訴我說這是個‘冰’字,讀作‘凝’。姐姐屋裡掛的那張‘玉堂春富貴’,就是他畫的。

工筆人物他也會畫,最擅長的是傳真。今年夏天,程師爺叫他來給婆婆請安,婆婆便請公公自己出個稿子,叫他畫幅行樂。公公說:‘我出個甚麼稿子呢?古人第一個畫小照的是商朝的傅說,他那幅稿子卻不是自己出的。及到漢朝的馬伏波將軍,功標銅柱,卻是絕好的一幅稿子呢,只是雲臺二十八將裡頭又獨獨的不曾畫着他。我這樣年紀,一個被參開復的候補知縣,還鬧這些作甚麼?況這程世兄的令政又是個女史,倒是教他們小孩子們畫着頑兒去吧。’我們就把他請過這屋裡來,不是容易,才商量定了這個稿子,畫成你我三個人這幅小照。”

何小姐道:“我且不管你們是容易商量的也罷,不是容易商量的也罷,我只問你,我是個管作甚麼兒的,怎麼會叫你們把我的模樣兒畫了來了,一年之久我直到今日才知道啊?”

張姑娘道:“豈但姐姐的模樣兒,連姐姐都叫人家娶了來了,姐姐也是一年之久直到今日才知道哇!姐姐要問怎麼就把姐姐的模樣畫了來了,請問這裡現放着姐姐這麼個模樣的妹妹,還怕照着畫不出妹妹這麼個模樣兒的姐姐來麼?話雖這樣說,只你這眉梢眼角的神情,合那點硃砂痣、倆酒窩兒,也不知費了我多少話才畫成的呢!”

何小姐道:“我是急於要聽聽你方纔說的那不許我扔開這長生牌位兒的道理,這話又與那長生牌兒何干呢?”張姑娘道:“姐姐別忙啊,要留那長生牌兒的道理,正在這一幅行樂圖兒上頭,說起來這話長着啊。自從去年我姊妹兩個在能仁寺草草相逢匆匆分手以後,算到今日,整整的一年零兩個月。這其間無限的離合悲歡,今日之下,我才盼到合姐姐一室同居,長相聚首。姐姐雖是此時纔來,我這盼着姐姐來的心,可不是此時纔有的。這話大約姐姐也該信得及。”

何小姐連連點頭答應,說:“豈但信得及,這話大約除了我,還沒第二個人明白。”張姑娘道:“這就見得姐姐知道我的心了。只是我雖有這條心,我到了淮安,見着公婆,是個才進門的新媳婦兒,不知公婆心裡怎樣,這句話我可不好向公婆說。不想公公到了青雲堡訪着九公,見着褚大姐姐,褚大姐姐也想到你我合他三個人這段姻緣上。及至婆婆到了,他們早合公婆商量到這段話。這段話,他三位老人家自然也因爲我是個才進門的新媳婦兒,又不曾告訴我,落後還是褚大姐姐私下告訴了我,他還囑咐我先不要提起。我只管知道公婆的心裡是怎樣了,我可又不敢冒冒失失的問。那時候更摸不着你老人家的主意,我更不敢合你我這位玉郎商量。這天閒中,我要探探他的口氣,誰知才說了一句,他講起他那番感激姐姐敬重姐姐的意思來,倒合我背了一大套《四書》,把我排楦了一陣。這話也長,等閒了再告訴姐姐。”

何小姐道:“這話也不用你告訴我,我也深知你的甘苦,並且連你們背的那幾句《四書》我都聽見了。”張姑娘聽了一怔,便慪他道:“姐姐站住。姐姐通共昨日酉正才進門兒,還不夠一週時,姐姐這話是從那裡打聽了去的?我倒要問問。”

罷了!爲甚麼先哲有言:“當得意時慢開口,當失意時慢開口;與氣味不投者對慢開口,與性情相投者對慢開口。”這四句話真是戒人失言的深意!只看何小姐這等一個精細人,當那得意的時候,合個性情相投的張姑娘說到熱鬧場中,一個忘神,也就漏了兜!益發覺得這四句格言是個閱歷之談了!

閒言少敘。卻說何小姐一時說得高興,說得忘了情,被張姑娘一慪,不覺羞得小臉兒通紅。本是一對喁喁兒女促膝談心,他只得老着臉兒笑道:“討人嫌哪!你給我說底下怎麼着罷。”張姑娘道:“底下?一直到公婆到了家,把一應的事情都料理清楚了,這天才叫上我去,從頭至尾告訴了我。我才委曲宛轉的告訴了你我這個玉郎。公公才擇吉親自寫的通書合請媒的全帖。這纔算定規了給姐姐作合的這樁大事。這幅行樂圖兒可正是定規了這樁事的第三天畫的。不然,姐姐只想,也有個八字兒沒見一撇兒,我就敢冒冒失失把姐姐合他畫在一幅畫兒上的理嗎?”何小姐聽了,益發覺得他情真心細,自是暗合心意。因望着那幅小照合他說道:“是便是了,只是人家在那裡讀書,你我一個弄一個香爐,一個弄一堆針線在那裡攪,人家那心還肯擱在書上去呀?”

張姑娘嘆了一聲道:“姐姐的心怎麼就合我的心一個樣呢!姐姐那裡知道,現在的玉郎早已不是你我在能仁寺初見的那個少年老誠的玉郎了!自從回到京,這一年的工夫,家裡本也接連不斷的事,他是弓兒也不拉,書兒也不念,說話也學的尖酸了,舉動也學得輕佻了。妹子是臉軟,勸着他總不大聽。即如這幅小照,依他的意思,定要畫上一個他,對面畫上一個我,倆人這麼對瞅着笑。我說:‘這影啊似的,算個甚麼呢?’他說:‘這叫作《歡喜圖》。’我問他:‘怎麼叫《歡喜圖》?’他就背了一大篇子給我聽。我好容易才記住了,等我說給姐姐聽聽。他說:當日趙鬆雪學士有贈他夫人管夫人的一首詞,那詞說道:

我儂兩個,忒煞情多!譬如將一塊泥兒,捏一個你,塑一個我。忽然歡喜呵,將他來都打破。重新下水,再團再煉,再捏一個你,再塑一個我。那其間,那其間我身子裡也有了你,你身子也有了我。

姐姐只說這話有溜兒沒溜兒?我就說:‘趙學士這首詞兒也太輕薄,你這意思也欠莊重。你要畫,可別畫上我,我怕人家笑話。’他盡只鬧着不依。我就想了個主意,我說:‘你要畫我,這不是姐姐的事也定了麼,索興連姐姐把咱們三個都畫上。你可得想一個正正經經的題目。還得把你我三個人的這場恩義因緣聯合到一處,我可要請公婆看過,並且留着給姐姐看的。’我拿姐姐這一鎮,才把他的淘氣鎮回去了。也虧他的聰明兒!真快,就想了這幅稿子。他說他那面兒叫作‘天下無如讀書樂’,姐姐這面兒叫作‘紅袖添香伴著書’,我這面兒,就算給姐姐繡這幅小照呢,叫作‘買絲繡作平原君’。我聽了聽,這還有些正經,才請那位陶樨禪畫史畫了手臉,我補的這針線。這便是這幅行樂的來歷。這如今姐姐是來了,公婆又費了一番心,把你我的兩間屋子給收拾得一模一樣。我想等過了姐姐的新滿月。把那槽碧紗櫥照舊安好了,把姐姐這個生長牌兒還留有我屋裡,把我這個小像姐姐帶到姐姐屋裡去。這一來,不但你我姊妹兩個時時刻刻寸步不離,便是他到那屋裡,有個我的小像陪着姐姐;到這屋裡,又有個姐姐的長生牌兒護着我。他看着眼前的這番和合歡慶,自然該想起從前那番顛險艱難。你我個兩再時常的指點勸勉他,叫他一心奮志讀書,力圖上進,豈不是好!這便是我不許姐姐丟開這長生牌兒的道理。姐姐道妹子說的是也不是?”

請教,張金鳳這等一套話,那何玉鳳聽了,可有個道他不是的?只是你我說書的聽書的,可莫爲那燕北閒人所欺。據我說書的看來,那燕北閒人作第十二回《安大令骨肉敘天輪,佟孺人姑媳祝俠女》的時候,偶然高興,寫了那麼一個十三妹的長生祿位牌兒,不過覺得是新色花樣,醒人耳目。及至寫到這回,十三妹是娶到安家來了,這個長生牌兒不提一句罷,算漏一筆;提一句罷,沒處交代。替他算算,何玉鳳竟看不見這件東西?無此理;看見不問?更無此理;看見問了,照舊供着?尤其無此理;除是劈了燒火,那便無理而又無理,無理到那頭兒了;就讓想空了心,把那個長生牌兒給他送到何公祠去,天下還有比那樣沒溜兒的書嗎?大約那燕北閒人也是收拾不來這一筆,沒了招兒,擄了汗了,就搜索枯腸,造了這一片漫天的謊話,成了這段賺人的文章!雖是苦了他作書的,卻便宜了你我說書的、聽書的。假如有這樁事,卻也得未曾有;便是沒這樁事,何妨作如是觀!

閒話休提,言歸正傳,卻說何小姐聽了這話,不由得趕着張姑娘叫了聲:“好妹妹,怎的你這見識就合我的意思一樣!可見我這雙眼珠兒不曾錯認你了。我正有段話要合你說。”才說到這句,戴嬤嬤回道:“舅太太過來了。”二人便把這話掩住,連忙迎出來讓坐。舅太太道:“我不坐了,我那裡給你們烙的滾熱的盒子,我才叫人給褚大姑奶奶合那兩位少奶奶送過去了。咱們娘兒們一塊兒吃,我給你們作個‘和合會’。”說着,拉了二人過南屋去了不提。

他姐妹兩個一同在舅太太屋裡吃了餑餑,便同到公婆跟前來。安老爺正在外面陪鄧、褚諸人暢飲,安太太正合褚大娘子、張太太並兩個侄兒媳婦閒話。又引逗着褚家那個孩子頑耍了會子。那天已到晚飯時候,二人伺候了婆婆晚飯。安太太因他們還不曾過得十二日,仍叫張姑娘伴了何小姐回到新房,同公子夫妻每共桌而食。

飯罷,晚間安公子隨了父親進來,闔家團聚,提了些往日世事之難,敘了些現在天輪之樂。安老爺便合太太說道:“如今咱們的事情是完了,大後日可就是烏老大家的喜事。他臨走再三求下太太給他送送親,他也爲家裡沒個長輩兒,我們自然要去幫幫他纔是。”安太太道:“我也正在這裡算計着呢,這天一定是得在城裡頭住下的了,就着這一蕩,就各處看看親戚,道道乏去。”

安老爺道:“豈止太太要去,我也正打算趁這機會出去走走,咱們娶這兩個媳婦兒都不曾驚動人,事情過了,到得見着了,都當面提一句。底下該帶去磕頭的地方,太太還得走一蕩,不要惹人怪。只是你我兩個人都出了門,褚大姑奶奶沒個人陪,不是禮呀。”褚大娘子道:“這又從那裡說起?二叔真個的,還拿外人待我嗎?你二位老人家只管走,這天我正有事,我要赴席去呢。”

舅太太道:“姑奶奶那裡去呀?”褚大娘子道:“我們大哥大嫂子要請我去坐坐兒,又不敢回二叔、二嬸兒,要弄了吃的給我送進來。我說:‘我是藉着我們老爺子分兒上,二叔、二嬸兒才把我當個兒女待。咱們各親兒各論兒,你們要這麼鬧起來,那可就是作踐我了。’如今我就定下那天吃他們去。”

安太太道:“很好麼,這他們又有甚麼不敢說的呢?”安老爺道:“既如此,就求舅太太合親家給我們看家罷。”

安太太道:“果然的我又想起件事來了。”因向何小姐道:“你不說要給媽開齋呢嗎?這天正是個好日子,這一席我同老爺又不好陪,倒是你三口兒好好兒的弄點兒吃的,早上先在佛堂前燒了香,通個誠,算了了願,把他二位請到你們屋裡吃去,這就算你們給他二位順了齋了。豈不好?”張太太聽了,先說:“作嗎呀親家?你家那頓飯不吃肉喂?我吃上箸子就算開了齋了,還用叫姑爺、姑奶奶這麼花錢費事?”安老爺道:“是雖如此,也得叫他們小孩子心裡過得去。”

舅太太聽着說完了,便笑道:“你們站着。咱們商量商量,這麼一對挪,你們行人情的行人情,認親戚的認親戚,女兒、女婿給開齋的開齋,這天算都有了吃兒了,我呢?”問的大家連安老爺也不禁大笑起來。安太太道:“你無論他們誰家,有剩湯剩水的,揀點兒就吃了;要不,我給你留倆餑餑。”舅太太道:“可不是呢,我有辦法兒!”因合張太太道:“親家母,到了那天,你早上同親家老爺赴了女兒、女婿的席、晚飯等我弄點兒吃的請你,我可不管親家公。”張太太道:“他還敢驚動舅太太咧?他在外頭那不吃了飯哪!”大家又談一刻,才各各回房安置。

金、玉姊妹這裡候公公進了屋子,服侍婆婆摘了簪子,兩個攙扶了丫鬟,前面僕婦打着一對手把燈,引着回家。又到舅太太屋裡閒談了片刻,舅太太便催着他三個歸房。何小姐這日正是善飲的朋友“入席第三杯”,有名色的,叫作“新娘第二晚”。

一宿晚景提過。卻說安老爺、安太太一家,向來睡得早起得早。次日清晨,兒女早來問安。大家正在閒談,人回:“鄧九太爺過來了。”安老爺迎出去,一路說笑進來,到上房坐下。鄧九公一一應酬了一陣,便道:“老弟,老弟婦,我今日特來道謝道乏。咱們的正事也完了,過了明日,後日是個好日子,收拾收拾我可要告辭了?”

這話褚大娘子聽了,先有些不願意。他本是個活動熱鬧人,在這裡住了幾日,處得上上下下沒有一個不合式的,內中金、玉姐妹尤其打得火熱,更兼正要去赴華嬤嬤家的請,如今忽然熱剌剌的說聲要走,他如何肯呢?只是自己不好開口。

早聽安老爺說道:“九哥,你忙甚麼?雖說你在這裡幾天,正遇着舍間有事,你我究竟不曾好好的喝兩場。”安太太也是在旁款留。褚大娘子便道:“人家二叔、二嬸兒既這麼留,咱們就多住兩天不好?你老人家家裡又有些甚麼惦着的呀?”九公道:“倒不是惦着家。在這裡你二叔、二嬸兒過於爲我躁心,忙了這一程子了,也該讓他老公母倆歇歇兒。”

安老爺聽了,那裡肯放?便道:“老哥哥,來不來由你,放不放可就得由我了。”鄧九公聽了,哈哈大笑,說:“那麼着,咱們說開了。我也難得到京一蕩,往回來了,又身上有事,不得自在。如今老弟你要留下我,你可別管我。我要到前三門外頭熱熱鬧鬧的聽兩天戲,這西山我也沒逛夠,還有海淀萬壽山昆明湖,我都要去見識見識,一直逛到香山,再看看燕臺八景,從盤山一路繞回來,撒和撒和。也不用老弟你陪我,我瞧你們那位老程師爺有說有笑的,我們倒合得來……

還有寶珠洞那個不空和尚,這東西敢是酒肉全來,他好大量,問了問他,這些地方他都到過,再帶上女婿,我們就走下去了。我回家,咱就喝;我出去,我們就逛。是這麼着,我就住些日子,不我可就不敢從命了。”安老爺連說:“就是這樣。”

當下他父女各各歡喜。鄧九公談了幾句,又到公子新房望了一望,才高高興興的出去。按下不提。

安老夫妻連日在家便把鄧九公幫那分盛奩歸着起來,接着就找補開箱,清結帳目,收拾傢伙,打掃屋子。安太太先張羅着打發兩個侄兒媳婦進城。安老爺又吩咐人張羅把張老的那所房子打掃糊裱起來,好預備他搬家。諸事粗定,他老夫妻才各各出門,進城謝客。

安公子便預先吩咐了廚房預備了一桌盛饌,又叫備了桌午酒。這日先在天地佛堂擺了供,燒了香,請張老夫妻磕過頭,然後請到新房,給他二位順齋。兩個老兒倍常歡喜,這日打扮得衣飾鮮明,一同過來。張老是足登緞靴,裡面襯着魚白標布,上身兒油綠縐綢,下身兒的兩截夾襖,寶藍亮花兒緞袍子,釘着雙白朔鼠兒袖頭兒,石青哈喇寒羊皮四不露的褂子,-種羊帽子,帶着個金頂兒。原來安老爺因家中辦喜事,親家老爺沒個頂帶,不好着石青褂子,慮到衆親友錯敬了,非待親戚之道。適逢其會,順天府開着捐輸例,便給他捐了個七缺後的候選未入流,頭上便有個這個朝廷名器。他自己卻以爲雖是身家清白,究竟世業農桑,不圖這虛好看。因此遇着有事便頂帶榮身,沒事的日子便把頂子拔下來擱在錢褡褳兒裡,這日也因是叩謝佛天,所以才戴上的,張太太又是一番氣象了,除了綢裙兒緞衫兒不算外,頭上是金烘烘黃塊塊,莫講別的,只那根菸袋,比舊日長了足有一尺多,煙荷包用到絳色氈子的,裡頭裝的是六百四一斤的湖廣葉子,還是成斤的買了來家裡存着,隨吃隨裝。這兩個老兒也叫作“孤始願不及此,今及此豈非天乎”了。

閒話休提。卻說他夫妻兩個到了女婿房裡,安公子、金、玉姊妹先讓到西間客坐坐下。公子同何小姐親自捧茶,張姑娘裝過一袋煙來,仍是照前那等裝法。這個當兒,張太太已經念過七八聲佛了。不一時,戴嬤嬤回:“飯擺齊了。”三個人讓他二位出來,分東西席坐好。何小姐送了酒,退下去,向着二人便拜。慌得個張老說道:“姑奶奶,你這是怎麼說?”連忙出席還揖不迭。張太太說聲:“了不得了!”站起來,趕着過來就要攙起來,不想袖子一帶,把雙筷子拐在地下,把盅酒也拐倒了,灑了一桌子,幸而那盅子不曾掉在地下。僕婦們連忙上前揀筷子擦桌子,重新斟酒,鬧成一團。他那裡還拉着何小姐說:“姑奶奶,你這是咋兒說?你留我多吃幾年大米飯罷,別價盡着折受我咧!”何小姐道:“慢講爹媽爲我持這一年的齋,我該磕個頭的。我自從在能仁寺受了你二位老人家那個頭,到今日想起來便覺得罪過,何況今日之下,妹妹是誰,我是誰呢?”他兩老也謙不出個甚麼兒來,公子便讓着歸了坐。

那老頭兒到依實,吃了兩三個餑餑,一聲兒不言語的就着菜吃了三碗半飯。張太太先前還是幹啖白餑餑,何小姐說:“媽,倒是吃點兒菜呀!”他見那桌子上擺着也有前日筵席上的那小雞蛋兒熬乾粉,又是清蒸刺蝟皮似的一碗,合那一碗黑漆漆的一條子一條子上面有許多小肉錐兒的,不知甚麼東西。若論張太太到了安老爺家也一年之久了,難道連燕窩、魚翅、海蔘還沒見過不成?只因安老爺家雖是個世族大家,卻守定了那老輩的勤儉家風,不比那小人乍富,枉花那些無味的錢,混作那等不着的闊。家中除了有個喜事,以至請個遠客之外,等閒不用海菜這一類的東西。因此張太太雖然也見過幾次,知道名兒,只不知那個名兒是那件上的,所以不敢易上筷子。如今經何小姐揀樣的讓着給夾過來,他便忒兒嘍忒兒嘍的吃了些。不想那肚子有冒冒的一年不曾見過油水兒了,這個東西下去,再搭上方纔那口黃酒,敢是肚子裡就不依了,竟吐嚕嚕的叫喚起來,險些兒弄到“老廉頗一飯三遺矢”。幸虧他是個羊髒,咕嚕了會子,竟不曾問動。

一時,大家吃完了飯,兩個丫鬟用長茶盤兒送上漱口水來。張老擺了擺手說:“不要。”因叫道:“女孩兒,你倒是揭起炕氈子來,把那席篾兒給我撅一根來罷。”柳條兒一時摸不着頭,公子說:“拿牙籤兒來。”柳條兒才連忙拿過兩張雙摺兒手紙,上面託着根柳木牙籤。張老剔了會子牙,又從腰裡拉下一條沒撬邊兒大長的白布來擦了擦嘴,又喝了兩口茶,便站起來道:“姑爺、兩位姑奶奶費心。我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可得到前頭招護招護去了。”公子道:“晌午還預備着果子呢。”

張老道:“姑爺,你知道的,我不會喝酒,又不吃那些零碎東西。再說今日親家老爺、太太都不在家,他們伴兒們倒跟了好幾個去,在家裡的呢,也熬了這麼幾天了,誰不偷空兒歇歇兒?我幫他們前頭照應着去。”說着,便出去了。公子一直送出二門方回。

這裡張太太吃了一袋煙,也忙着要走。何小姐道:“媽可忙甚麼呢,沒事就在這裡坐一天,說說話兒不好?。”他道:“喂,姑奶奶,你婆婆託付了我會子,咱把人家舅太太一個人兒丟下不是話,再說他晚上還給我弄下吃的了。我更不會吃那些果子呀酒的咧。你們自家吃罷。”說着,自己攥上菸袋荷包絹子,也去了。

他三個跟到上屋,只見舅太太吃完了飯,正看着老婆子們那裡拌鋸末子掃地,見了張太太,站起來道:“偏了我們了?赴了女兒的席來了?”張太太道:“可吃飽咧!齋也開咧!我們姑奶奶這就不用惦記着咧!”舅太太便讓他姊妹兩個也坐下,因合公子道:“這裡不要你,你去罷。”公子正一心的事由兒想回家,便答應了一聲,笑着先走了。

這裡姊妹兩個便在旁邊的小杌子上坐下。那個大丫頭長姐兒便從柳條兒手裡接過菸袋荷包來,給張姑娘裝了袋煙,回身又給何小姐倒過碗茶來。何小姐連日見這個丫頭在婆婆跟前十分得用,便欠了欠身,說:“長姐姐,你叫他們倒罷。”隨即站起來,同張姑娘走到排插兒背後,一長一短的合他說話兒。因見他是個旗裝,卻又有些外路口音,問了問,才知他爹孃是貴州仲苗的叛黨,老祖太爺手裡得的分賞功臣爲奴的罪人,他爹孃到這裡才養得他。他從小兒便陪着公子一處頑耍,到了十二歲,太太才叫上來的。何小姐見他說話兒甜淨,性情兒柔和,從此便待他十分親近。這且不提。

他姊妹兩個坐了片刻,舅太太便道:“今日婆婆不在家,你們姐兒倆也歇歇兒去。我要合親家太太湊上人鬥牌呢。”因合何小姐道:“你這位公公呵,我告訴你,討人嫌着的呢!他最嫌人鬥牌,他看見人鬥牌,卻也不言語,等過了後兒提起來,你可聽麼,不說他拙笨懶兒全不會,又是甚麼‘這樁事最是消磨歲月’了,‘最是耽誤正經’了,又是甚麼‘此非婦人本務家道所宜’了,繃着個臉兒,嘈嘈個不了。偏偏兒的姑太太合我又都愛鬥個牌兒,得等他不在家偷着鬥。今日我可要羸我們親家太太倆錢兒了。”何小姐道:“娘就鬥牌,我們也該在這裡伺候。”你只聽可再沒舅太太那麼會疼人的了,說:“不用。你們倆家去,屋裡是說且不動呢,零零碎碎也偷空兒歸着歸着,以至公婆喜歡的是甚麼呀,家裡的事兒啊,你們爺的脾氣性格兒啊,隨身的活計啊,姐姐也該問問,妹妹也該說說。今日不是個空兒嗎?去罷!”何小姐本是不肯走,被舅太太這一提,倒提起他心裡一樁事來,正待要走,張姑娘道:“姐姐,舅母既這麼吩咐,不咱們就走罷,家裡坐坐兒再來。”二人便攜手同行而去。

且住!說書的,這回書一開場你就交代此後便要入安龍媒正傳,如今一回書說完了,請教那一句是安龍媒的正傳啊?

況且何玉鳳到了安家才得兩三天,合張金鳳姊妹初聚,這一邊自然該“入門問諱”,有許多緊要正經話要問;那一邊自然也該“舊令尹之政,必以告新令尹”,有許多緊要正經話要說,纔是情理。怎的便談到這些閨閣閒情合瑣屑筆墨,作這等一篇沒氣力的文章?莫非那燕北閒人寫到《寶硯雕弓完成大禮》,有些“江淹才盡”起來了?列公,待浮海而後知水,非善觀水者也;待登山而後見雲,非善觀雲者也。金、玉姊妹兩個到了今日之下,沒得緊要正經話可說了。甚麼原故呢?那燕北閒人早輕輕兒的把位舅太太放在中間,這文章儘夠着了,不必是這等呆寫。至於這回書的文章,沒一個字沒氣力,也沒一處不是安龍媒的正傳,聽到下回,才知這話不謬。苟謂不然,那燕北閒人雖閒,也斷不肯浪費這等拖泥帶水的閒筆閒墨。“彼此取耳,子姑待之”。這正是:

定從正面認廬山,那識廬山真面目?

畢竟那金、玉姊妹兩個回家又有些甚的枝節,下回書交代。

(第二十九回完)——

第一回 隱西山閉門課驥子 捷南宮垂老佔龍頭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二十回 何玉鳳毀妝全孝道 安龍媒持服報恩情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賙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第九回 憐同病解囊贈黃金 識良緣橫刀聯嘉耦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賙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第二十八回 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第二十九回 證同心姊妹談衷曲 酬素願翁媼赴華筵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儒人姑媳祝俠女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二十九回 證同心姊妹談衷曲 酬素願翁媼赴華筵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三十四回 屏紈袴穩步試雲程 破寂寥閒心談月夜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二十一回 迴心向善買犢賣刀 隱語雙關借弓留硯第四回 傷天害理預泄機謀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原情 怯書生避難翻遭禍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九回 憐同病解囊贈黃金 識良緣橫刀聯嘉耦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三十七回 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覓究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翁諷誦列女傳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第四回 傷天害理預泄機謀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第二十六回 燦舌如花立消俠氣 慧心相印頓悟良緣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覓究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十回 玩新詞匆忙失寶硯 防暴客諄切付雕弓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賙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第十一回 糊縣官糊塗銷巨案 安公子安穩上長淮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驚鼠竊魂 戇老翁醉索魚鱗瓦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十回 玩新詞匆忙失寶硯 防暴客諄切付雕弓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儒人姑媳祝俠女第三十七回 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驚鼠竊魂 戇老翁醉索魚鱗瓦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原情 怯書生避難翻遭禍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
第一回 隱西山閉門課驥子 捷南宮垂老佔龍頭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二十回 何玉鳳毀妝全孝道 安龍媒持服報恩情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賙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第九回 憐同病解囊贈黃金 識良緣橫刀聯嘉耦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賙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第二十八回 畫堂花燭頃刻生春 寶硯雕弓完成大禮第二十九回 證同心姊妹談衷曲 酬素願翁媼赴華筵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儒人姑媳祝俠女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二十四回 認蒲團幻境拜親祠 破冰斧正言彈月老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二十九回 證同心姊妹談衷曲 酬素願翁媼赴華筵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三十四回 屏紈袴穩步試雲程 破寂寥閒心談月夜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二十一回 迴心向善買犢賣刀 隱語雙關借弓留硯第四回 傷天害理預泄機謀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原情 怯書生避難翻遭禍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九回 憐同病解囊贈黃金 識良緣橫刀聯嘉耦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三十七回 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十九回 恩怨了了慷慨捐生 變幻重重從容救死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三十回 開菊宴雙美激新郎 聆蘭言一心攻舊業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十五回 酒合歡義結鄧九公 話投機演說十三妹第二十七回 踐前言助奩伸情誼 復故態怯嫁作嬌癡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覓究第二十五回 何小姐證明守宮砂 安老翁諷誦列女傳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第四回 傷天害理預泄機謀 末路窮途幸逢俠女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第二十六回 燦舌如花立消俠氣 慧心相印頓悟良緣第三十六回 滿路春風探花及第 一樽佳釀釃酒酬師第八回 十三妹故露尾藏頭 一雙人偏尋根覓究第二回 沐皇恩特授河工令 忤大憲冤陷縣監牢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十回 玩新詞匆忙失寶硯 防暴客諄切付雕弓第三十九回 包容量一諾義賙貧 矍鑠翁九帙雙生子第十一回 糊縣官糊塗銷巨案 安公子安穩上長淮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驚鼠竊魂 戇老翁醉索魚鱗瓦第三十三回 申庭訓喜克紹書香 話農功請同持家政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第六回 雷轟電掣彈斃兇僧 冷月昏燈刀殲餘寇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第三十八回 小學士儼爲天下師 老封翁驀遇窮途客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十回 玩新詞匆忙失寶硯 防暴客諄切付雕弓緣起首回 開宗明義閒評兒女英雄 引古證今演說人情天理第三回 三千里孝子走風塵 一封書義僕托幼主第七回 探地穴辛勤憐弱女 摘鬼臉談笑馘淫娃第十八回 假西賓高談紀府案 真孝女快慰兩親靈第三十五回 何老人示棘闈異兆 安公子佔桂苑先聲第十二回 安大令骨肉敘天倫 佟儒人姑媳祝俠女第三十七回 志過銘嫌隙成佳話 合歡酒婢子代夫人第十六回 莽撞人低首求籌畫 連環計深心作筆談第十七回 隱名姓巧扮作西賓 借雕弓設局賺俠女第十三回 敦古誼集腋報師門 感舊情掛冠尋孤女第三十一回 新娘子悄驚鼠竊魂 戇老翁醉索魚鱗瓦第三十二回 鄧九公關心身後名 褚大娘得意離筵酒第五回 小俠女重義更原情 怯書生避難翻遭禍第十四回 紅柳樹空訪褚壯士 青雲堡巧遇華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