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兵相接,兩道視線猝不及防對上。
鳳鈺驀地墜入一汪漆黑的眸子,沉穩卻不沉悶,銀面擋住他的面龐,卻依舊可窺見其氣質出衆。
她眉毛一擰,眸中神色冷冷。男人的視線如有實質,並不尖銳,卻彷彿有窺見人心的魔力。
這道視線讓她沒來由的不適,鳳鈺清豔卓絕的面容上掛上淡淡的厭惡,只一眼就撇開視線,輕嗤一聲。
裝神弄鬼。
端坐窗邊的男人喉結滾動,低笑一聲。薄脣微微勾起一個弧度,瀉出溫潤低沉的零碎聲音,眼中興味更濃了幾分,還帶着似笑非笑的玩味之情。他從未在東璃京城見過如此驚才絕豔的出衆女子,分明行於芸芸衆生之中,商鋪林立,公子小姐老人小孩之間,卻依舊能讓他只一眼便再也移不開目光。
她身旁沒有侍從陪同,出行也未有車馬相伴,素衣素釵在身沒有金銀點綴,卻更顯清水芙蓉,水墨般的眉眼如一副畫卷,冷淡如天上的明月。
處於塵世之中,卻脫離於塵世之外。
只一眼就能讓世人丟了魂魄。男人眸光不明,氣質秀雅雍容貴氣難掩,漫不經心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鳳眸微眯。
就連他都心中微動。
東璃竟然有此番人物?男子低低淺笑,似乎甚是愉悅。鳳家那羣蠢貨不足入眼,這偌大東璃,終於尋到了個令他另眼相看之人。
“明葉。”男子淡淡開口,聲音清潤。
話音未落,一道朦朧黑影從暗處而來,落在男子身後,應道:“主子!”
男子放下手中的白玉杯,白皙修長的手指淡淡敲擊着桌面,淺而輕的聲音卻叫人聽得頭皮發麻:“備車,去德輝鋪。”
“是!”
…………
鳳鈺踏雪而來,出門前把那華貴衣袍換掉。她不喜歡過於繁複雍容的衣着,總覺得是孔雀開屏故意賣弄。
她此行的目的只有一個,拿回屬於她的東西。
那個可憐女人的生母嚥氣的時候留給了她一個鏤空雕刻的玉佩,是唯一的遺物。她爲了保護好這塊玉佩吃了不少苦頭,最後卻依舊看她被鳳青鈴的丫鬟搶走拿到當鋪當掉。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美玉,價值不菲。
放眼京城,恐怕也就只有德輝鋪一家當鋪能收得起這番名貴之物。
鳳鈺眸光更清冷了幾分,想起這些晦氣之事秀眉微擰。轉眼間便到了德輝鋪門口,臨街的府邸裝修得氣派華貴,紅瓦鋪成三層高樓,兩邊大紅燈籠高掛,門面上是個金光閃閃的牌匾,鎏金框裱起德輝鋪這三字。
也不知是哪位書法家的傑作。鳳鈺心中暗歎,這字俊逸風骨,矯若驚龍,一看便知題字之人必不是泛泛之輩。
走入門內,倒是裝潢古樸,沒了外面有些俗氣的氣派顯貴,黑檀木爲主,少有跳脫色彩,揮灑着江南的清潤風流。
“掌櫃的。”鳳鈺站於臺前,聲音淡淡,“來贖半月前當掉的一枚玉佩,鏤空鳳紋,羊脂白玉。”
當鋪掌櫃上下打量了一番鳳鈺,眼中有些疑惑,這般絕色佳人,若是真來這兒當過東西,別說半月,就是半輩子他都能記得清清楚楚!
可他確定自己是第一次見鳳鈺,腦海中沒有關於她的半點記憶。
還真是邪了門了!
當鋪掌櫃端詳了她半天,一擺手應道:“去去去,沒事別來耽誤別人做生意,老朽還沒老眼昏花到記不清人的程度上!”
“分明就第一次前來,哪有需要贖回的東西!”
當鋪掌櫃的態度並不好,話語中滿是不耐,但鳳鈺並沒說些什麼,依然一副溫溫和和好脾氣的模樣。
她解釋道:“府裡養出了個吃裡扒外的刁奴,偷了主子的首飾來當。”
“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美玉,價格不菲。雕刻工藝也是精湛非凡,您也明白一個小丫鬟就算再受寵,也不可能擁有這價值連城的物件吧?”
鳳鈺聲音淡淡,不起波瀾。價值連城與否她是不知道,但總歸不是便宜貨。
三分真話,三分假話。揉雜在一起,往往更有信服力。
當鋪掌櫃一皺眉,反問道:“若是主子賞賜給丫鬟,然後後悔當初,倒打一耙呢?”
鳳鈺輕笑道:“主子也不會把自己生母的遺物賞賜給丫鬟。”
聲音落地,久久沒有回覆。當鋪掌櫃愣住,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麼好。
他早就記起了鳳鈺口中所說的玉佩究竟是什麼,雖然不是她誇大其辭的“價值連城”,但也是難得一見的稀有物件。
想起主子來東璃前給他的吩咐,他打定主意,並沒有讓鳳鈺將玉佩贖回去的意思。
生母遺物又怎麼了?先別說玉佩究竟是不是真的是這女子生母的遺物,就算是有怎麼了?一個婦人罷了,若是耽誤了主子的計劃纔是糊塗!
當鋪掌櫃板起臉看着鳳鈺,清了清嗓子,威嚴道:“小姐要是想贖回玉佩,還是帶着那日來當東西的小丫頭來吧,我一介生意人,斷不了您話語裡的真假。”
鳳鈺秀眉微蹙,眼中浮現一絲古怪之色。
再遲鈍的人也該發覺出這當鋪掌櫃話語中的貓膩了,他顯然是不打算給自己贖回玉佩的機會的,就算今日她折返回鳳府將鳳青鈴的丫鬟拽出來,這掌櫃怕是也回一張嘴顛倒黑白,說她拉來的小丫鬟並非那日來當鋪當玉佩的人。
畢竟五洲大陸也沒有監控攝像頭,當日究竟是何情景也無從考證,還不是憑當鋪掌櫃一張嘴胡說?
鳳鈺心下冷哼,美眸微眯,眸中肅殺之氣涌現:“您貪下母親留給女兒的遺物,也不怕哪天走夜路一個狡猾,被人從後面拽進河中活活悶死。”
“嘖,是我不嚴謹了,或許那人——也根本就不是人。”
她的話語毫不留情,嘲諷的扯了扯嘴角,像把鋼刀直戳中要害。
當鋪掌櫃一愣,沒想到這看起來不過剛剛及笄的女子說話竟如此不客氣!登時火氣上來了,一張黝黑的老臉被氣得發白。
他擡起手,氣得渾身發抖:“你!你……你是哪家的小姐!?竟然如此沒有規矩!”
如水的眸子波光流轉,閃過一絲冰冷之色,鳳鈺看着當鋪掌櫃,淡淡開口:“鳳鈺。”
沒有像人口/普/查一樣乖乖報上家名,只有短促的兩個字從她脣瓣中吐出,鳳鈺聲音很淡,淡漠到聽不出其中任何情緒,只有滿滿的漠然與無聲的不屑。
但—鳳鈺其名,別說東璃,就算是五洲大陸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畢竟祥雲飄空鳳凰繞飛的天降異象下,出生的不是舉世驚才,而是個一竅不通的草包廢物。
當鋪掌櫃一愣,眼中浮現出幾縷疑雲。鳳鈺……鳳家五小姐……?鳳鈺其人,空有美貌的草包廢物,膽小怯弱不足成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這句話在五洲大陸流通甚廣,幾乎朗朗上口當作歇後語的程度。當鋪掌櫃擦了擦額頭的細汗,雖然的確有空有美貌其朔,但如今眼前這美若天仙的絕色佳人居然就是那個東璃第一廢柴!?
還真是難以置信!
當鋪掌櫃一拍桌子,壓下心中疑惑,咳嗽兩聲清了清嗓子:“鳳小姐還是別爲難在下了,今日就算怎麼說──”
他驀地提高聲調,中氣十足喊了出來;“您這無憑無據的就想在保釋期贖回別人的物件!就算您是鳳家小姐,也恕在下難以從命啊!”
鳳鈺心中冷笑加深,這中氣十足一聲吼明顯是催動了靈力的,看來這德輝鋪的掌櫃也不是普通人,背後也應該是有來頭的。
鳳鈺緩緩勾出一個冰冷的淺笑,這人打得什麼算盤她門清,不過是想將事情鬧大後再顛倒黑白倒打一耙!鳳家人在京城百姓口中的風評極差,欺男霸女橫行霸道的事沒少幹,早就積怨已深。
但柿子要撿軟的捏,礙於種種原因,京城百姓們對於鳳家的態度一直是“惹不起我還躲不起?”。
而她,鳳家不受寵的小可憐,“毫無天賦靈力”的草包廢物,不就是活生生一個鳳家的軟柿子嗎?
當鋪掌櫃的禍心昭然若揭,就是想讓京城百姓遷怒於自己,然後將她灰溜溜的趕回去。
先把她當成軟柿子捏?鳳鈺抖了抖手腕,淡漠的看向臉紅脖子粗用力表演的當鋪掌櫃。
那你還真是找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