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被人奉承習慣了,那位夫人從“呵呵”一笑,“我孃家姓孫,夫家姓周,現在住在驛站。往來多有不便,餘小姐就不用客氣了。”周夫人說着,站起身來,“餘小姐,我在這裡耽擱的時間也久了,今日便到這裡,能認識餘小姐這樣的才女,我心中十分的高興,明日定登門,好好一敘。”
“是,是,有勞夫人,餘雅藍送夫人。”那邊丫鬟早已經上來,這時候,身材高挑的丫鬟站在後面,攙扶周夫人,卻是一個個子矮小的丫鬟,餘雅藍心中暗笑,將周夫人送到門外,看她上了轎子,方纔轉回。
林掌櫃連連的讚歎不止,喬文更是敬佩得圍着餘雅藍,轉來轉去,卻不知道說什麼好。這時候,餘雅藍卻平靜的問道:“玉盤,你可找到胡老爺的府址了?”
“是的,小姐,林掌櫃爲我畫了一幅地圖,玉盤很容易就找到了。”
“我還擔心你找不到呢。”餘雅藍讚賞的看看玉盤道:“方纔你憐香姐姐還在擔心你走丟了。”
“多謝姐姐關心,我方纔出門的時候,也是爲難了一陣,想着這廣州城內,我人生地不熟,就算是知道胡老爺的府址,也是打不到,就想着,我這些日子認識的人中,有誰可以幫到我,然後就想到了林掌櫃和喬大哥,立刻便向他們來求助。”玉盤嘻嘻一笑,“林掌櫃心細,爲玉盤畫了地圖,果然,一找就找到了。”
“不錯,你現在也學會動腦子了。”餘雅藍誇獎道:“你到了府中,胡老爺可在府上?”
“胡老爺正在府中核賬,見到玉盤的時候,問了一些關於小姐的事情,還誇小姐的手藝精湛,聽玉盤說小姐稍侯要來拜訪,胡老爺立刻將那些賬目交給了賬房先生,連聲的說,‘好,好,好。’所以玉盤便趕緊的跑回來稟報小姐。”
餘雅藍點點頭,正在站起來,卻見林掌櫃攔道:“餘小姐,現在已經盡正午時分,餘小姐還不曾飲食吧?”
餘雅藍搖搖頭,“不曾。”
“若是此時前去,胡老爺一定正在擺飯,見到餘小姐,定然留小姐吃飯。說句不該說的話。”林掌櫃頓了一下,餘雅藍立刻追問道:“林叔父,您只管說。”
“餘小姐此時前去,好像是爲了吃飯而去。”林掌櫃輕聲說了這樣一句。餘雅藍粉臉漲紅了一下,卻也立刻明白林掌櫃所說不假。她猶豫了一下。林掌櫃呵呵一笑,“餘小姐,不知道老夫是否有面子,能與餘小姐一同進餐。”
餘雅藍連忙說道:“林叔父,在雅藍心中早已經將您當做自己叔父一般,您若是總這般的客氣,顯是一直將雅藍當做外人了,雅藍心中着實的心痛了。”林掌櫃此時大手一揮,“藍姐兒,是老夫錯了,喬文,快去吩咐丫鬟婆子們準備飲食,我今日要同藍姐一起吃飯。”喬文答應着,趕緊跑了出去。
一臉憨厚的大寶悄無聲息的從後院走了過來,看着林掌櫃的卻不說話。餘雅藍親切的看着他道:“大寶哥,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與林叔父商議?”大寶點點頭,麪皮頓時紅通通一片。餘雅藍呵呵一笑,望向林掌櫃。
林掌櫃拉過大寶,柔聲問道:“大寶,有什麼事情要說?”大寶看看餘雅藍,突然臉上顯出一派扭捏之情。林掌櫃不由詫異的問道:“怎麼了?”大寶期期艾艾的在袖中掏了半天,最後好似下了非常大的決心,拿出一張捲成一團的紙來。林掌櫃好奇的就要接過去,大寶卻是拿在手裡不放,眼光直直的盯着餘雅藍,再不說話。
餘雅藍心中一動,柔聲道:“大寶哥,這個可是要送給我的?”大寶立刻欣喜的點點頭,將手中的紙團遞了過去。餘雅藍輕輕接在手裡,緩緩打開,卻見那紙上畫着一雙鞋子,雖然手法略顯稚嫩,鞋子的樣式卻是獨特新穎。
餘雅藍高興的問道:“這,這可是你畫的?”大寶看着餘雅藍高興,面上更是掩飾不住興奮,連連點頭。餘雅藍輕輕將畫遞到林掌櫃的面前,“林叔父,您瞧瞧,大寶哥這幅畫,卻是造型古樸,沒想到大寶哥竟然如此的內秀啊。”林掌櫃接過畫,面上也不由露出讚許之色。
這時,喬文過來回稟,“餘小姐,林掌櫃,請用飯。”餘雅藍便邀請大寶一起。沒想到大寶卻是猛烈的搖着頭,擺着手。餘雅藍詫異的問道:“這是爲何?”林掌櫃微微一笑,“藍姐兒,古語“七歲不同席,如今我叨個年長,他卻使不得與你我一同用飯,不用管他了。時辰不早了,藍姐兒不是還要拜訪胡老闆的嗎?”
餘雅藍這纔回醒過來,前幾日在海家,衆人皆在一起宴席,她還以爲沿海這邊不受這些什麼授受不親的陳規墨矩的狹制,沒想到,連一個心思不全的人也要努力去遵守,她不好再勉強,只好隨着林掌櫃步入飯廳,寬大的紫檀木桌子上滿滿當當擺着無數的碗盤。
餘雅藍有些不好意思,“林叔父,這也太豐盛了,本說家常便飯,林叔父卻這般客氣,到讓雅藍過意不去了。”林掌櫃呵呵一笑,“卻也真是家常飯,想你在府中,丫鬟婆子也不是太多,總吃那些外面的飯菜,也不好,如果不嫌棄,藍姐兒可以隨時過來我這邊吃飯。”
餘雅藍沒想到林掌櫃連這點都打聽到了,眼圈一紅“多謝林叔父。”
“快來入席,也不知道這些菜是否合你的口味,如果想吃什麼,吩咐丫鬟過來告訴我就可。”“是,林叔父想的周到,雅藍更過意不去了。”餘雅藍輕輕坐在客位,飛快的打量了一下面前的飯菜。雖然碗盤多,但是廣州這邊的飲食習慣卻是講究精細,所以碗盤並不大,上邊印着淡雅的藍花。襯着顏色鮮豔的菜餚,更能引起食慾。
林掌櫃見餘雅藍只看,卻不動筷,還以爲她嫌棄這碗盤素雅,連忙解釋道:“藍姐兒,這乃是我從景德鎮帶回的官窯,顏色素雅,卻能勾起食慾。這碗盤我一直不曾捨得拿出來,今日藍姐兒來,我特意吩咐他們拿出來。”
餘雅藍連忙說道:“林叔父太客氣了。”
“呵呵,來,嚐嚐這道鹽焗雞。”說着,林掌櫃的夾起一塊放在了餘雅藍面前的碟子中。這頓飯吃了大概一個時辰,方纔散席。林掌櫃又吩咐喬文重新沏茶,留着她喝了茶,餘雅藍看看天色,終於站起來道:“林叔父,雅藍在這裡打擾的很久了,雅藍便告辭了。”
林掌櫃點點頭,吩咐道:“去胡老闆家中,只帶着丫鬟也不行,你帶着喬文一同前去吧。”餘雅藍感激的拜了一拜,林掌櫃連忙攙扶起她,吩咐道:“喬文,去備轎,隨餘小姐前去,好生的侍候。”
“是。”喬文答應着,趕緊出去吩咐。片刻,喬文便進來請餘雅藍出門,餘雅藍一邊讚歎喬文辦事利落,一邊款款在玉盤憐香的攙扶下出的店門,一乘小巧的轎子早已經停在門外,擡轎的小廝眉清目秀,體型細挑,穿着乾乾淨淨,一看便知道是大戶人家的小廝。
林掌櫃看着餘雅藍微露詫異,笑道:“藍姐兒,這是我夫人的小轎,暫且委屈一下藍姐兒了。”
餘雅藍深深一拜,“林叔父,雅藍一切瑾記在心。”林掌櫃點點頭,親自爲餘雅藍打開轎簾。兩個小廝擡着轎子,穩步的向着胡老闆的府中而去。胡府離着林家鞋店並不遠,隔着三條街,轎子擡得又平又穩,餘雅藍還沒有思考一會,就聽着喬文輕聲道“餘小姐,胡老爺府上到了。”
餘雅藍突然心中突然感覺緊張了一下,她坐在轎子中,深呼吸了幾口,平靜下來自己的心緒,緩聲的說道:“玉盤,你去府門上,請那些守家丁傳稟一下。”
“是。”玉盤恭敬的答道,來至門前,胡府坐落在繁華街面,看着院門並不寬大,門前兩個石獅子也是憨態可掬,並不像一些富家人那般,放着兩隻威猛的石獅,膽小的孩子猛然看到,常常嚇得直哭。兩扇朱漆的大門,半開半掩,幾個家丁笑嘻嘻的坐在一邊,閒聊着什麼。
玉盤慢慢上前,輕聲道:“煩請貴主管通稟一聲,我家小姐求見胡老爺。”
幾個家丁並不理睬玉盤,玉盤以爲他們沒有聽到,又稍稍提高了聲音道:“煩請貴主管通稟一聲,我家小姐求見胡老爺。”這時候,一個微胖的家丁揚起眉頭,歪着頭看看玉盤,長聲道:“哪家的小姐啊?”
玉盤看着,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氣,便是這是胡老爺的府邸,她卻不敢放肆,卻是又提高了聲音,有些不耐煩的說道:“餘小姐。”
“餘小姐”三個字一說出來,那些家丁噌的一聲全跳了起來,急聲的問道:“可是海三公子未過門的那個餘小姐?”
“正是!”玉盤冷冰冰的看着他們。
“小人們眼拙,慢待了姑娘,姑娘恕罪。”幾個家丁立刻誠惶誠恐的說着一邊趕緊的派人進去稟報自家的老爺,另有幾個家丁,趕緊的過來,畢恭畢敬的將餘雅藍的轎子請進了大門。
餘雅藍在轎子,看着這些家丁們立刻判若兩人,不由想到從前,自己與母親一起剛到臨江縣的時候,就是因爲沒有銀兩,而處處受人歧視。這勢利眼,不管在哪個時代,應該是人天生的秉性了。
轎子還不曾到得二門,就聽得一個爽朗渾厚的聲音響起,“藍姐兒,賢侄女兒,你可來了。”
餘雅藍聽着聲音,立刻吩咐轎伕落轎,趕緊的掀開轎簾。俯身萬福下拜,“藍姐兒見過胡伯伯,胡伯伯親自來迎接,真讓藍姐受寵若驚了。”
胡千方立刻攙扶起餘雅藍,打趣道:“我這賢侄女,佳期將至,可見人逢喜事精神爽,賢侄女兒倒是越來越美麗了。呵呵,坐轎子累了吧,快隨我進去,好好的喝一杯熱茶。休息一下。”
這時候,胡千方的貼身小廝興隆走過來,上前單膝跪倒,“小人興隆見過餘小姐,多謝餘小姐上次的賞賜。”
“興隆主管,快快請起。”餘雅藍愣了一下,興隆立刻前來行禮,必定事出有因,果然,興隆站起來之後,卻是一臉苦相的站在胡千方的身後,並不說話。餘雅藍腦中飛快的轉了一下,上次興隆送賀禮的時候,自己給過他賞賜,興隆卻說,如果胡老爺知道他們收受了餘小姐的賞賜,一律扣除三個月的俸祿,今日興隆這般做,莫非胡伯父真的扣除他的俸祿了?如果真是這樣,那倒是自己的罪過了。
餘雅藍想到這裡,心中便留意了一下,隨着胡千方又穿過幾條遊廊,方來至一間幽雅院落。
院落並不大,月亮拱門上面一塊匾額,書寫兩個大字“竹林院”。院如其名,裡面種滿了青竹,鬱鬱蔥蔥,廣州天氣溫暖,幾處茶花開得正盛,趁着綠竹,顏色着實的鮮豔。看着心情便歡喜了許多。
餘雅藍心中納悶,雖然自己與胡伯父一見如故,認得親戚,卻哪有第一次上門,便將她這到後院來的行事。玉盤,憐香,喬文緊跟其後,雖然心中也有些許的疑惑,卻是打定主意,不管發生什麼事情,第一要緊的便是保護小姐。
走到院中,卻見前面一溜上房,佈局小巧精緻,裝飾卻是極具異域之風。胡千方一路並不言語,只是帶着她徑直來至一間房前,輕輕的叩門道:“軒兒,您瞧瞧誰來了?”
此時的胡千方語氣輕柔,絲毫看不到他談生意之時的鋒芒凌厲。餘雅藍更是納悶,這時候,房門輕輕的打開一條縫,一張蒼白單薄的面容露了出來,“爹爹,可是藍姐姐來了?”
“軒兒真是聰明,今日你藍姐姐特意過來瞧你,快打開房門,請藍姐姐進去吧。”胡千方一邊哄着那個女孩,一邊衝着餘雅藍使了一個眼色。餘雅藍立刻會意,輕移一步,讓那個女孩更好的可以看到自己,一邊柔聲道:“軒兒妹妹,我來瞧你來了,妹妹可否能讓姐姐進房呢?”
軒兒猶豫了一下,又仔細的看了一會兒餘雅藍,餘雅藍臉上始終帶着一份可親的笑容,雖然餘雅藍自己感覺到,這個笑臉已經僵在了臉上了。終於軒兒打開了房門,細聲道:“姐姐,請進來吧。只能姐姐一個人進來。”
“爹爹也不許進嗎?”胡千方的語氣明顯帶着些許的失望。
“不!”軒兒雖然柔弱,語氣卻是斬釘截鐵。蒼白的面容上面,立刻浮現出了一絲惱怒。
胡千方連忙的說道:“好,好,爹爹不進,你與藍姐姐好好的聊聊天。”
玉盤在後面悄悄的扯了一下餘雅藍的衣角,餘雅藍迴轉身來,對着身後的三個人說道:“你們且在院外等侯。”胡千方立刻說道:“興隆,帶三位到小客房內休息。”
玉盤怕小姐出什麼意外,立刻搖搖頭道:“多謝胡老爺,天氣也暖和,我們便在院中石凳上坐一會兒便好了,胡老爺不用費心的。”
憐香,喬文也點點頭,並且不由分說的,走到石凳前,一屁股便坐了下來,大有,你不放我們小姐走,我們便將這石凳坐穿的氣勢。
胡喬方搖搖頭,呵呵一笑,索性也陪着她們在那石凳上坐了下來,三個人立刻誠惶誠恐的站起來,胡千方擺擺手,“不用拘禮了,快坐下吧。”
餘雅藍走進房間的時候,就覺得一股壓抑感迎面而來。她不由得打量起來這個房間,房間很大,光線卻是昏暗,餘雅藍轉向窗子,這才發現,原來窗子上,全部蒙着一層布簾,將和詢的陽光全部擋在了外面。
正面牆上掛着一幅牡丹圖,掛着一對對聯,左邊寫着:“富貴如浮雲。”右邊卻是“佳景似灰煙”。餘雅藍心中一動,這樣的對聯卻不似應該放在年輕小姐的房中,而更應該擺在參佛誦經的太太房中。
再看房中的擺設,簡簡單單,一張寬大的八仙桌,上面只放着一個茶壺,四個茶杯,兩把椅子,椅背卻是朝外,椅面朝裡,彷彿這個要對着牆坐一般。
窗子的下面,一張大大的坑上面,長毛的毛毯垂了下來,幾個靠枕散亂的扔在上面,再往裡,還有一間更暗的房間,散發出陣陣的悠香,顯然是軒兒的閨房了。
餘雅藍看着這雪洞似的房間,心中詫異,如果不是親耳所聽,她簡直不能相信這是廣州城內最大綢緞莊老闆千金的房間,便是玉盤,憐香的住處,也要比這裡奢侈許多。
軒兒看着餘雅藍不停的打量着房間,微聲道:“姐姐,快請坐下,房間光線不好,姐姐請見諒。”
餘雅藍聞言,緩身在坑上坐下,又打量着眼前的這位軒兒,看了半天,卻只有一個字能形容她,這個字便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