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案 窺浴之眼_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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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做個實驗,看一看水龍頭要開幾天,水纔會繼續到門外來?”大寶問。

打開浴室門,一股血腥味撲鼻而來。爲了讓水流不再繼續破壞現場,指揮部已經差人關閉了物業公司的自來水總閥門,水龍頭不再噴水了。但是在這炎熱的天氣下,浴室內密不透風,溫水源源不斷地噴了那麼久,即便已經關閉水龍頭幾個小時了,室內的溫度還是較室外高出幾度。在溫溼的環境中,屍體腐敗加速,我們一進門,夾雜着腐敗氣味和血腥味的空氣便刺激着我們的嗅覺神經。

“在這種環境下,想通過屍體溫度和腐敗程度判斷死亡時間是不可能了吧?”林濤問。

幾個地漏在同時排水,但地面還有一些積水。我們擺好現場勘查踏板,走獨木橋一樣向屍體所在的位置靠近。

兩具屍體相距甚遠。黃色頭髮的女孩屍體俯臥在離浴室大門兩米的地面上,赤身裸體;而黑色頭髮的女孩蜷縮在浴室最內的一角,側臥,面向地面,赤身裸體。兩人的頭面部都被淡紅色的血水和頭髮覆蓋,看不清眉目。

“屍體腐敗程度和空氣環境的關係太大了。”我一邊翻開屍體的眼瞼,摁壓屍體的背部皮膚,一邊感嘆道,“死者的小腹部已經出現了屍綠,並且向上腹部擴散,這是腸道開始腐敗的徵象,一般這個季節,是要三天以上的。但是屍體的角膜呈雲霧狀,半透明,還可以看得見瞳孔,這是死亡四十八小時之內的徵象。屍斑基本穩定了,指壓不褪色,說明是死亡二十四小時以上。”

“那怎麼辦?”林濤說。

“在這種環境下,還是角膜混濁程度和屍斑的狀況更貼近真實死亡時間。至於內臟腐敗,溫溼環境下加快一些很正常。”我說。

林濤仰頭看了看浴室頂上閃爍的防水燈,說:“燈亮着,死亡二十四小時以上,四十八小時以內,那麼說明她們是前天晚上遇害的。”

我點了點頭。

“屍體會說話。”大寶高興地說,“咱不用往浴室裡注水做實驗了,不環保。”

“我們來的時候,看見這兩個水龍頭在噴水。”偵查員皺着眉頭,指着浴室最內側的兩個水龍頭說。顯然,他快受不了這浴室裡的氣息了。

“你們來的時候,水位有多高?”我問。

“基本淹沒了屍體的三分之二。”偵查員說。

我嘆了口氣:“如果是強姦案件,提取到生物檢材的概率也很小了。”

“爲啥?”林濤問。

“精液是水溶性的。”我說。

“那是不是強姦案件也沒法知道了?”偵查員問。

我搖搖頭,說:“別急,大寶剛纔不是說了嗎?屍體會說話。”

血液被水擴散到了浴室地面的所有角落,想通過現場血跡分佈來進行現場重建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就連放在浴室門口角落的木凳上的死者的衣服都有些溼潤。這樣的現場,法醫要做的就是進行一些屍表檢驗,及時和痕跡檢驗人員溝通,以期待發現線索。

我讓大寶沿勘查踏板到角落裡的女孩屍體邊,我自己則走到大門口的女孩屍體邊進行檢驗。

“誰動了屍體?”我叫道。

“沒有啊。”負責現場保護的民警一臉委屈,“我們來的時候她就趴那兒的。而且你看,她枕部受傷,正好趴着摔倒嘛。”

女孩的後枕部有幾處挫裂創

,邊緣不整齊,創腔內組織間橋很明顯。綻開的頭皮露出了白色的顱骨,創口邊緣黑黃相間的頭皮下組織觸目驚心。創口附近沒有血跡。

“剛纔他們說了,水位只到達了屍體平躺面的三分之二。如果她是俯臥的,後腦勺的血跡爲什麼被沖刷乾淨了?連附近頭髮上都沒有黏附明顯的血跡,”我說,“而且屍體的屍斑位於背部,這是死者死後仰臥了二十四小時以上,屍斑纔會固定在背部。”

“是啊,這樣的情況,一般都是死後二十四小時以上

,再翻轉屍體的現象。”大寶的聲音從遠處角落裡傳來,帶着些許迴音。

“可是……可是確實沒有人能進來動屍體啊。”民警說,“我一直都在外面看着的,廁所都沒上。”

我笑了笑,說:“別緊張,不是說你失職。死者27日晚間死亡,在28日晚間至今天你們來之前,可能有人來這裡動了屍體。”

民警眨巴眨巴眼睛,沒反應過來。

大寶的聲音又從角落裡傳出:“哎,你說會不會是劉傑前天晚上殺了人,今天早晨來了以後,出於某種目的,翻轉了一下屍體以後再報的案?”

“有可能有可能,這種賊喊抓賊的事情多了去了。”民警連忙接上話茬兒。

“可是他出於哪一種目的呢?”我說,“這是在暴露他自己啊。”

“你們還別說,”一直在沉默地刷門的林濤,停下了手中的工作,說,“大寶說的還真有可能。”

“哦?”我有些許興奮,站起身來,向林濤走去。猛地起身,我突然有些暈厥,在勘查踏板上扭曲了兩下,努力維持着平衡。

“是這樣的,”林濤見我的姿勢有些滑稽,笑着說,“這個門外面是暗鎖,裡面有一個把手、一個插銷,可惜都上鏽了。因爲載體差,所以很難留下指紋。”

“不對,”我沿着踏板走到林濤身邊,說,“兇手如果從外面把門虛掩上,應該接觸的是門的側面,因爲外面沒有把手。”

“所以我就重點刷了刷門的側面,”林濤點頭說,“可是這個破門,條件也很差,有一些可疑的紋線都沒有比對價值,但我倒是在插銷上發現了一個殘缺的指紋。”

我眯着眼睛看插銷。

林濤對身後的技術員說:“劉傑的指紋樣本採集了嗎?”

技術員點點頭,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張指紋卡。偵辦命案的時候,遇見人就先採集指紋,這種意識已經在技術員們的腦海裡根深蒂固了。

林濤把剛纔拍攝指紋的相機打開,放大了指紋,和指紋卡進行比對。

“指紋就是好,”我羨慕地說,“不像DNA,做個比對要好幾個小時。指紋比對,分分鐘的事情。”

“是他。”林濤沒有答我的話,但是他冒出的這句話讓在場所有的民警雀躍。

“狗日的,”主辦偵查員說,“我就看他不像個好東西,還忽悠我們。他還信誓旦旦地告訴我們說他動都沒動浴室門。沒動浴室門怎麼會在門上留下他的指紋?”

“證據確鑿,”我說,“門上有他的指紋,他可能動過屍體,可是他都不承認,你們先去審訊吧。注意一點,就是要搞清楚他爲什麼殺人,今天早上爲什麼又要動屍體。”

主辦偵查員點點頭,信心滿滿地離開。

“有的時候,命案的偵破就是一枚指紋的事情。另外,我覺得,我們倆是不是要陪大寶一起去參加一下他奶奶的葬禮?”我問林濤。

林濤點頭。

“不用了吧?”大寶說,“屍體還要檢驗的,不管案子破沒破,命案的屍體都要檢驗的。”

“我知道,不用你教。”我笑着說,“屍體現在要運回殯儀館陰乾。全身都是水就開始檢驗,弄不好就會遺失掉屍體上的痕跡。”

“是啊是啊,”林濤說,“屍體還是要在妥善時機檢驗比較好,這個案子,我還是覺得證據有些不紮實。”

“沒事兒,你的任務圓滿完成,剩下的,就是我們法醫的事情了。”我自信地拍了拍林濤的肩膀。

“嘿!嘿!”林濤閃躲開,“別戴着手套就拍啊,我這襯衫老貴了。”

我和大寶小心翼翼地幫助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把兩具溼漉漉的屍體裝進裹屍袋運走,我們三人也乘車趕往殯儀館,去參加大寶奶奶的葬禮。

北方地區的風俗真是不少,作爲長孫的大寶因爲遲到,被他的父母狠狠地批了一頓後,滿臉委屈地在腰間纏上了白色的麻布。儀式在大寶趕到後正

式開始,經歷了放鞭炮、哭喪、叩拜、上祭後,已經過去了一個多小時。隨後,主持人又拋甩了上祭的水果,大家一擁而上搶奪着,搶到的人趕緊把水果往嘴裡塞。

“傳說高壽老人的祭品吃了可以延年益壽。”大寶悄悄對我說。

我搖了搖頭:“那不對,給老人在天之靈的供品,怎麼可以拿回來自己吃?”

“你不懂,這是我們這兒的風俗。”大寶說,“一會兒還要用柳枝清掃骨灰盒,然後就可以安葬了。”

於是,又過去了一個多小時。

葬禮結束後,我們乘車返回專案組等待審訊的結果。

“你們受累了。”大寶臉上有一絲內疚,“我們青鄉這個地方,位於四省交界處,受不同文化氛圍的薰陶,有各式各樣的風俗習慣。本來吧,每個村子的風俗習慣都不同,但時間一長,爲了不得罪神靈,我們這兒的人把所有的風俗習慣都吸納了,來了個綜合版。”

“別亂說,小心得罪神靈。”林濤一本正經。

“其實我對這個風俗習慣倒是蠻感興趣的,”我說,“你說說都有哪些匪夷所思的。”

“那就多了去了。匪夷所思的,嗯,比方說哈,我們青鄉北邊一個縣,如果小孩夭折,得把孩子的屍體放在一個岔路口放三天;南邊的縣則不能讓死人見陽光,所以死亡後會用白布把屍體的頭包裹起來。再比如說,有些地方人死了後,要往嘴裡放個硬幣;哦,還有的地方得用泥巴把死人的臉抹上。咱們這邊,人死了後應該穿幾層壽衣,壽衣是什麼布料都很有講究呢。”

“這都是些什麼風俗習慣啊,簡直就是封建迷信跳大神啊。”我說。

“別亂說,別亂說。”林濤慌忙說道。

說話間,車開進了青鄉市公安局大門。

我們一推門走進專案組,就感覺到了氣氛的凝重。所有的領導、民警都眉頭緊皺,抽菸的、喝茶的、看材料的、發呆的,都一聲不吭。但陳支隊長說出了和氣氛相左的話,他說:“劉傑交代了。”

“耶!”我和大寶擊了下掌。

“他交代了猥褻屍體的行爲,”陳支隊長說,“但是否認殺了人。”

“測謊結果,也是排除了他殺人的可能性。”刑科所張所長說。

“可是他解釋不了進入現場、翻動屍體的行爲吧?”轉折太快,我有些眩暈。

“解釋得了。”陳支隊長說,“今天早晨,他上班後,聽見浴室水聲,就到了浴室準備偷窺,但發現門是虛掩的。他進入浴室後被嚇了一跳,但是很快恐懼就被色心取代了,於是他首先是去把浴室門從裡面插上,怕被早來的職工發現,這時候他留下了在插銷上的指紋。然後他去猥褻了屍體。因爲怕我們在屍體上發現他的指紋,他臨走前把屍體的正面翻到了水裡。”

“那麼重的腐敗味兒,虧他還有那心思。”大寶做噁心狀。

“你得理解一個老光棍。”一個偵查員想活躍一下氣氛,被陳支隊長瞪了一眼,咽回話去。

“可是,他說的是實話嗎?”林濤說,“測謊只能參考,不能作爲定案或排除的依據啊。”

“你們確定了6月27日晚間兇手作案的。”陳支隊長說,“我們在抓劉傑的時候,就派出去一個組,對他進行了外圍調查。6月27日一整夜,劉傑都在青鄉市一線天網吧裡上網。從27日下午五點至28日上午十點,有監控錄像做證。28日中午開始,劉傑就在家裡睡覺,他的家人和鄰居可以證實。他確實沒有作案時間。”

“我就說嘛,這個案子的證據有問題。”林濤顯得很淡定,“現在果真是有確鑿的證據證明不是劉傑作的案。”

“他這何止是侮辱屍體!他這是破壞現場!妨礙公務!”我氣得滿臉通紅。

“行了行了,”林濤說,“趁着還有幾個小時才天黑,咱們還是返回去殯儀館吧。你們稍等我一會兒,我去拿件工作服,把這件襯衫換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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