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 正文)
和尚來到牛家村最繁華的大街上,這裡統共有十來家鋪子,但是半數都經營慘淡。很多鋪子的牆上都貼上了各式各樣的大字報,有的已經很陳舊。
“老闆娘,您這酒俺喝着跟水沒啥區別,還是您這兒最貴的,剩下兩瓶沒開,您看這咋整…”一個板刷頭男子手裡掂着一些水果,他把兩瓶酒擺在櫃檯上,旁邊跟着一位五十多歲的、穿着灰色舊長褲的老媽媽。
“走…別退了,咱們走吧。不好意思啊老闆娘。”老媽媽拉着外鄉人衣服往鋪門外走!吧嫂臉一轉,沒回應他一句話。
“不行,媽, 他們這不是坑人嘛!”
母子倆所在的這家店,是這條街生意最好的店,名字叫“夏家鋪子”,賣的是菸酒糖果,掌櫃叫夏老吧,是夏肢大的父親。店門口有五六個譏笑幫和反串幫的人在吹牛皮。他們都是去賒煙的,每每一支、兩支的賒。
…
“付不起賬?付不起賬幹活去抵唄。跟總隊長去摘瓜去?兩根菸錢都付不起,一幫廢物,我抄涼稀皮!”吧嫂在鋪子裡往外說話,嗓門比男人還大,她根本沒有搭理母子倆的意思。夏老吧悠閒地抽着大煙袋子置身事外。
“今兒不行!”夏老吧一邊在臺階上敲煙碗裡的剩灰,回頭跟吧嫂說道。“貓仔今天帶人去朝陽鎮拿人去了,逮到非弄死他不可,他孃的說咱的菸酒裡摻東西,這天底下誰家的酒不兌水!批養的還是個聯防隊的崽種,一點兒教養都沒有。”夏老吧這話明顯是說給鋪子裡母子倆聽的。
那老媽媽更加用力扯外鄉男子的衣服,根本沒有注意身後,旁邊一人瞅到機會伸了一腳。“哎呀媽…”外鄉人聽到聲音回頭看已是來不及,這老媽媽年紀大了腳下本來就沒勁兒,這一絆子也有點狠,那人膝蓋還頂了一下,老人猛地失去重心身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腦袋還磕到堅果櫃子,“砰”一下頭腦勺撞的不輕。
“誒呀,我看誰擱這訛人呢?那麼多人看着不知道害臊?”吧嫂見老媽子摔倒,立馬陰陽怪氣地說道。
灰褲子老人捂着頭撅在地上,約莫是摔懵了,半晌沒說出話來眼裡裹着淚花,她看了看手指,上面都是新鮮的血漬。
“媽,你頭沒事吧?”男子拿出一塊白手帕捂在老婦人頭上。
“太不像話了…給老人使絆子…你這小夥子怎麼這麼壞!”平頭男子說道。老媽子顯然摔的不輕,但還是一把拉住男子不讓他多惹事。
後面一個二十左右的小青年本來還在咯咯笑,聽了平頭男這句話馬上就不樂意了,臉一橫說道:“使絆子,張口就來?你這孽種東西哪隻眼睛看見了?”
小青年說話的時候,吧嫂走到櫃檯邊,手一撩,直接把兩瓶酒都撣落下去,“啪”地一下摔了稀碎,地上立馬散發出淡淡的白酒味。
“誒呦,小夥子怎麼這麼不小心,自己把酒給打翻了,這可別賴我們啊,大家都看到的。”吧嫂笑逐顏開說道。
門口幾個譏笑班的小夥子突然“hiahiahia”地迸發出陣陣譏笑來,“好蠢的人,沒腦子還來訛人…”。
“你們…”外鄉男子氣的心窩疼,一時說不出話來。他這才發現形勢不利,說不準周圍人還會幹什麼出格的事。但他顧不了那麼多,一心照顧着老母親。
“弟兄們查查這男的叫啥,哪個村的,回頭叫總隊長教育教育他們!太欺負人了,敢跑到店裡來鬧事,訛到老孃頭上來了!我抄涼稀皮!”吧嫂目露兇光,一手拿着塊舊驚堂木在櫃檯上拍的砰砰響。
“欺負人啦,外鄉人來鬧事啦…大夥快來認認,誰個識得這兩訛人東西!”
門口譏笑幫也大聲造勢,引了店門口一圈人圍觀。
“別麻煩兄弟們了,我叫哈勃,朝陽鎮人。今天是我不對,等我把老母親送去醫院,回頭再給您賠罪。”男子說道。
吧嫂一聽就知道對方是緩兵之計,因爲此人吃了大虧居然不動聲色,而她也明白是自己理虧,對方憑什麼會給自己賠罪,怎麼賠?說這話要不是二愣子,要不絕對是個狠角兒。
“你不會想報復我吧,小夥汁?”吧嫂試探着問道,其實她心裡有底,這樣的人再來100個,也奈何不了夏家。夏肢大現在人丁興旺,一呼百應。
“這人我知道,確實是朝陽鎮的人,前些年考試得了全鎮第一的就是你吧!我記得你的名字,確實叫哈勃。”一個反串幫的人大聲說道。
“正是在下!”平頭男子沒想到這人居然知道自己。
“哈哈哈…那不就得了,大家聽我說啊,這人是個野種!”譏笑男的話就像一枚毒刺,瞬間紮在哈勃心門上,讓他火冒三丈,但是他壓抑了怒火沒有打斷對方。
“他是他乾爸撿破爛時撿來的,他乾爸自己也是廢物,靠省裡救濟金活的,撿回來沒養他幾年,就寄養在朝陽鎮的親戚家!他乾爸就是咱們村那個獨居的老瘸子,叫什麼華英雄!哈哈…英雄…hiahiahia…”譏笑男索性放聲譏笑起來,周圍譏笑幫的隊友也一起譏笑。
哈勃依舊沒有反駁,他確實是被領養的,收養他的是一位退伍老軍人,打仗年代立過功,領到過軍功章,也落下了殘疾。
“呦,原來是功臣撿來的野種呀,這麼多年躲在外村,沒嘗過咱們的皮鞭子,怪不得沒心沒肺的,以爲人人好欺負是吧,欺負到夏司令家來了!”旁邊一個譏笑乙說道。
“媽,我扶你走…”哈勃並沒有反駁,也沒有說任何話,攙扶着老婦人想往門外走,但是被人羣堵住。
屋裡一片吵雜的辱罵譏笑聲。霍克路過時,衆人還未散去,都在門口圍觀,他一看就知道“夏家鋪子”又坑人了,於是加緊步伐快速通過這個是非之地。
霍克被頭頂不停飛過的直升機和戰鬥機吸引了注意力,這情況已經持續了好幾天,他心想大概是東南海域又有緊張的對峙,他只希望不是跟自己的國家起衝突。
“這兩年,天上的鐵鳥越來越多,是不是要打仗了…”
“管它呢,窮死、炸死,橫豎都一樣,想那麼多幹嘛…”
街邊的村婦們在議論,她們一邊嗑着瓜子。
不一會,一個巨大的火焰從背風山那邊直直地衝上雲霄,留下了長長的白色煙霧。街上門窗似乎都能感覺到微微震動。女人們“哇~哇…”連連驚歎着。霍克也弄不明白這是哪國的大火箭又升空了…還是哪家大公司的!
“修鐵鍋、鐵碗、鐵盆子嘞…”老鐵匠頓了頓,憋了口氣繼續吆喝,“磨刀、磨剪子嘞…”
老頭挑着一擔子傢伙什,似乎沒有受那“景色”的影響,從霍克身邊一搖一搖走過。
“包子、肉包子、菜包子、蘑菇包子便宜賣嘍!”
正是臨近中飯點,稀稀拉拉還有一兩家店家在張羅、吆喝賣着上午剩食…
“老闆,一個菜包子,一個玉米包子。”
霍克問包子鋪一懶洋洋的男夥計。他早早起來勞作靠一碗聚氣湯撐着,早已是前後肚皮緊貼、飢腸轆轆了。
“來,拿着…”夥計掀開包子籠蓋子,撿了兩個遞給和尚。
“你這蘑菇、線菇、角菇,我都包圓兒了…”
包子店裡的老闆娘聽到和尚聲,急忙快步過來走到鋪子口,跟後者搭訕問價。
“這…包圓恐怕不成,得給人留點。”
霍克面露難色,他可不能全賣完,夏肢大的人催促過他,早就要他整山貨送去。
“沒事,就當這趟沒下山唄。小老太婆把你當半個長工,次次包你那麼多東西,不花錢的東西大半都被他霍霍了!這一簍子給我算了,咱給個好價錢,昂…”
老闆娘說話時,眉毛往上一挑一挑地。她心裡有數,就算是好價錢也比市場便宜好多。
“…那也不成。都是提前招呼好的!”
“虧你們這些笨和尚天天學什麼法門,好人壞人都分不清!鎮裡這次撥給你們的米麪…也被夏肢大卡住了吧,一斤面都沒吃着吧!”
老闆娘似乎有點不開心,眉間蹙起,一半鄙夷,一半憐惜。
“一碼歸一碼…”
霍克說話的眼神中並看不出任何哀怨。他心想剛剛纔算穩定下來,師傅也器重他。也只有在寺裡才能藏住身份,可萬不能惹出事端。
村霸是惹不起的。
話說老闆娘四五十歲人、風韻猶存,說是買東西,暗地裡瞅着年輕俊朗的霍克也是心生歡喜,想逗他多聊兩句。
和尚的東西買到就是賺到、人又討喜,不一會又有兩個農婦圍上來,眼睛一邊瞅着簍裡,一邊肆無忌憚地盯他臉和身體上下掃視。
“來,進屋坐坐,送你一碗豆腐腦兒,咱這味兒可正呢!您喝着慢慢考慮考慮,賣不賣咱不逼你哈…”
老闆娘見人多起來,就把和尚往屋裡引,說話走路時也都跟往常不一樣。她半拉半拽地把霍克拉進去,硬是摁頭讓他吃豆腐。
霍克也是沒法,盛情難卻!再說也就只是吃吃豆腐,和尚沒硬是不給面子,半推半就地一屁股坐下,吹撥吹撥、聞起了豆腐腦的香味兒來。
沒吃幾口,店裡進來兩人,老闆娘一看都是夏肢大的人,就絕口不提食材的事兒了。
兩人一坐下就開始嘮起來。
“…兩幫人,可兇了”
“真、、真幹起來啦?”
一大胖高個兒,一矮胖,兩人聊的正歡,坐在斜對過,跟和尚隔着七八米遠。
兩人分着一瓶燒酒喝。
“可不是,貓仔和粉狗哪個能丟了面子…嗨,說到底還不都是爲自己!時代變了,老實人不夠用、僧多粥少,都爭自己那份兒…”
那矮胖子說着朝這吃豆腐僧瞟了一眼,
“這片盤兒老夏分不勻,早晚還得開片兒、自己人不霍霍自己人,那不都得餓死!咱哥倆磨磨洋工,甭上臉就成。”
“彆嘴不把門兒,晦氣…”
胖高個兒一臉不屑的神情接話道。
“怕啥,就一和尚、又沒人聽見!”矮胖子又往和尚這邊斜眼瞅瞅,接着對大胖道:“你擱“貓仔”那邊兒儘讓你白乾活,這幾年你得了啥,總隊長當年整那麼多詭計上位,現在矮狗隊長又起勢了,你可別誤判了形勢!”
“切,不着調…”高個子也詞窮起來。
…
霍克聽着沒往心裡去,都是習以爲常。
“最近呀,“夏”那邊可煩了老鼻子神咯…”矮胖子繼續說道。
“啥?”
“新來的村長要禁打野,把宣傳隊長也換了…”
“新村長…那啥、李玖是吧?”
“可不是!這李玖剛來第二天,村長椅子還沒坐熱乎呢…就貼公告、要求全村禁止打野…說要把造謠抹黑一律整頓整頓、嗶嗶賴賴的。”矮胖子繼續說道。
“聽說你們“譏三組”的人,個個都摩拳擦掌準備打野他呢,能行不?聽說你們組大字報整挺牛!”大胖子眯着眼笑道。
“那是…又不是第一次換村長,咱譏三組還是打頭陣!明兒一早就去貼…嘿嘿,貼到他家門口去!咱三組上百號人,一起去他家院子裡大聲譏笑。他只要敢笑,咱就打野他嘲笑村民。他要敢不笑,咱就打野他疏遠羣衆。他要敢哭,咱就打野他給村裡哭喪。他要敢站着,咱就打野他高高在上,他要敢坐着,咱就打野他官僚主義,他要敢躺着,咱就打野他裝死賣慘!舉報組的人每天起步一萬次舉報。看他能威風幾天?笑死…”小胖子表面很輕鬆,其實心裡卻不是特自信。
“你可別笑了,這回可不一樣。上頭應該來硬的了,要不老夏那些親信一個個也不會跟吃了火藥似的!”
大胖似乎早有耳聞。
“笑啥?咱還有反串組、挑貨組、戲精組,這空降的玖某人哪能頂得住?”小胖一臉嚴肅道。
“這次市局下文件了,打黑、嚴打!”
“打黑?咱合理合法、言論自由,正常打野有啥錯?剛來個村長就想作妖?村民瘋瘋癲癲,自己天天犯精神病關我們啥事!我們貼大字報哪有錯!聽聽他們在家咋埋怨我們的!天天在臥室裡又哭又鬧,哭給誰看…他們就是瘋批。我們光明正大在大街上路過,都是正常說話,難道政府要捂嘴不成?”
小胖振振有詞!
“大字報寫他們的,現在不都應驗了!罵他們作妖,他們不是作妖了!罵他們白眼狼,這幾年你沒瞧見?罵他們小氣,他們又哭又鬧比誰都小氣!他們作妖的樣子老天爺都看在眼裡!野種、野種…他們就是野種,就是小氣的野種!打打不得,罵罵不得!就打死他、就罵死他!傻批、野種、畜牲!”
“再看看咱們,咱們纔是文明人,咱們纔是正義使者!又有趣、又可愛,還有豬豬燈,他們多油膩!咱們還幫村裡打擊大阿翁餘孽,要滾蛋的是這些政府。還幫小村民撐腰,哪天夏哥不高興了,咱們上千號人不得把市局給衝了!我又笑了…真的晦氣!”
小胖子越說越激動。
“夏哥搞運動有一手,可確實攤子太大了,大街小巷每天上百號人在罵街,不說有點鬧騰吧,工作結束總得拿東西喂他們吧!”大胖說道。
“說的也是,人多有時候還內訌…經常搞的咱不知道該譏笑哪邊兒!有時候譏笑組之間還互相譏笑,拉不住勸不了,都蹬鼻子上臉的,給旁人看笑話…”小胖喝了一口悶酒道。
“那啥,不是還聽說要給村裡安裝通信嗎?要賣手機給村民…”
大胖話鋒一轉,換了個話題。
“孃的,說起來就氣,這玩意兒搞的幹嘛?讓村民方便聯繫外面、、曝光我們嗎!這誰能答應!還不如給村裡多撥點款,改善改善咱哥們兒實際生活!”小胖把桌子拍的砰砰響。
“挨千刀的,就說這些領導整天干什麼吃的,整這些有什麼用,沒點文化…估計是義務教育都沒讀完!這事兒哥們兒我也不答應…不過聽說這網絡打野更方便,指誰誰死,把任何人搞臭、搞社死都挺容易的…告訴你個新鮮事兒,聽說這網絡都是向着咱的,外邦人股東發明的,管它叫小宇宙,而且跟咱是一夥的!他們也希望上頭越亂越好,越臭越好。等哪天外邦人打進來,咱就去給他們帶路,還不如讓外邦人統治。這什麼市局不市局的,咱人多力量大,就反對他!一呼百應指誰誰死,神仙都不得給咱們下跪磕頭!嘿嘿…”
大胖神秘地笑了起來,啃了一大口醬兔頭…
“是嗎,那得組織學習啊!但是眼下該抵制、、還得抵制!”
…
(本章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