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步走到房間,哪裡還有那人的身影,桌上放着一疊紙張,最上面所放的便是昨日他換給她的賣身契,而下面的一疊,卻是另外一份的風花雪月劍譜,字跡尚未乾透,明顯是才寫下沒多久。
一張張的看過,耶律駿的心亦是在一點點的沉淪,從招式到註解,無一不詳,寫的極爲仔細,他卻沒有了得到劍譜的歡喜。
最下面一張,是她留給他的信,上面寫着:曾感念蒼天於茫茫人海遇見你,卻不知風塵二字註定了太多無法更改的事實,我終究只是戲子,而你,卻只是過客,下世輪迴,奈何橋邊,黃泉路上,若你還記得我,便是我今生修得的福分,珍重。
寥寥數語,有幾處黑色的字跡卻是模糊不清,被水漬侵染開來,似是能清晰的看見,燭火中,垂淚書寫的女子。
泣不語,難成行,字字珠淚化紅妝。
耶律駿握着宣紙的手微不可查的顫抖着,卻只是片刻失神便恢復了往常的睿智,轉頭看着院內的侍從吩咐道:“即刻派人將紫月找回來。”
下人得令,急忙奔出了院外。
“小姐,紫月有消息了。”醉花顏內,青嵐將收到的紙條遞給了鳳羽,鳳羽接過打開看了看,嘴角微微一笑道:“一切,照計劃進行就是。”
“是。”青嵐道,轉身走出了房間。
“風。”鳳羽沉默了片刻開口道。
一襲黑色人影一閃而過,眨眼的片刻便立在了鳳羽面前,來去如風,如影隨形。
“墨國是不是出事了?”鳳羽問道,連着幾日她都沒有看到司寇逸,即便是見到他眉宇間也帶着幾分深思的神情,青嵐雖掩藏的很好,卻也被她看出了端倪,風是二十四暗衛中最得司寇逸信賴之人,若真有事,他這裡或許消息最爲可靠。
“公主何不自己問主子。”風低着頭道。
“我記得,逸已將你們給了我。”鳳羽微微一笑道。
“是。”
“那我與逸,你們聽命於誰?”
風一愣,道:“我們如今的主子是公主殿下。”
這是司寇逸下的死命令,按照關係上來說,他們如今的確是只屬於公主的暗衛,可是王爺的命令他們自然也是要聽的,不過權衡之下,似乎還是不要得罪公主的好,風心下道,而且王爺也沒說不能告訴公主。
“如此,我想知道,墨國發生了什麼。”鳳羽語速不變的說道。
風便一五一十的將事情說給了上座的女子聽,鳳羽一面聽着,面色卻是越來越差,直到風說完最後一個字,便見她徑自起身,走出了房門。
護院所住的小院內,司寇逸坐在桌前,聽着暗衛的回報,臉上依舊波瀾不驚,心下卻有些躊躇起來。
“主子,公主來了。”暗衛聽着有遠近的腳步聲,開口道。
司寇逸點點頭,示意暗衛先退下。
起身打開門,便見鳳羽已然走至園中,帶着*的臉上帶着慣常的從容,可是司寇逸卻還是捕捉到了她眼底異樣的神色。
“知道了?”司寇逸問,沒有過多的驚訝之色,鳳羽點點頭,走進了房間,司寇逸關上了房門。
看着立在屋內若有所思的人,司寇逸摸了摸她的發道:“沒關係的。”
“已經確定他的身份了?”鳳羽問。
司寇逸點點頭,道:“剛剛纔收到的消息,皇兄已經親自確認過,應該不會有假,之前尚未確定,所以我沒有告訴你。”
“嗯。”鳳羽心不在焉的回了一聲。
司寇逸攬過她抱在懷裡,擡手來回撫摸着她的發,滿是憐惜,便是他都有些詫異,更何況是鳳羽呢。
他知道鳳羽對於自己的母妃其實有着極爲深厚的感情,或許是因爲天性使然的緣故,淡漠的性格讓旁人無法從中看出一二,蘇潺離開這麼多年,似乎也不見她有如何想念一般,可司寇逸知道,鳳羽之所以會不怕辛勞的權衡於後宮之中,與其說是爲了啓兒,不如說是因爲蘇潺臨終前的囑託。
她雖從來不說,但其實這個看似冷漠的女子,纔是最重視感情的人,這一點,司寇逸無比確信。
所以對於這突然出現的兄長,恐怕是難以接受的。
不日前司寇逸便收到消息,墨皇命人秘密巡迴了一少年,乃是其多年以前遺留在外的親生子,年歲比鳳羽尚大了一歲,墨皇不僅將人巡迴,還要認其歸宗,納入皇室宗譜,有幾名老臣認爲次子身份尚待覈實,皇室血脈不可草率,因此上諫皇帝三思而後行,一時間雙方僵持,皇帝只得暫時妥協,道待身份覈實後再議。
官宦子弟尚且風流,更何況皇子皇孫,有個把遺留在外的血脈,也不見得是稀罕之事,然皇帝本就血脈單薄,除鳳羽啓兒外,皇后肚中之子還尚未定論,這突然冒出的皇子自然就成了大事。
而鳳羽在意的,卻不是這貿然出現的哥哥是否是別有所圖,她在意的,是自己父皇對於那個死去女子的背叛。
四王爺獨寵王妃一人的佳話至今都還有人傳道,記憶中兩人鶼鰈情深的畫面一直是鳳羽兒時記憶中最爲清晰的部分,想着那般風華絕代的女子,爲了一個人傾其所有的決絕,鳳羽只覺心涼。
“逸,你說母妃若真的在天有靈,會不會覺得心寒。”鳳羽依偎在他懷裡,開口道,比自己大一歲,若這少年真的是父皇的孩子,也就是說,那個時候,蘇潺正懷着自己,她似乎看到了偌大的王府內,蘇潺懷着孩子獨立而行的身影,美麗的容顏上滿是期許,卻不想,自己心心戀戀的人,卻已經將別人攬在懷裡。
司寇逸不知道如何安慰他,其實在他看來,男人三妻四妾本事平常,更妄論是這一夜風流的事,他雖不曾有過這般行徑,卻也知這其實在某種程度上不過是無可厚非之事,然他也清楚的知道,在自己懷裡的女子,她的心底卻不是這麼想的。
當年自己不過是感念惜月救了自己,所以將其納爲侍妾她卻已經極爲在意,當時自己並不知情,如今回想起來,便是如今,惜月似乎都是她心底的結,更妄論如今頂着王妃頭銜的林若水了。
想到此處,司寇逸不禁有些擔心,她雖嘴上沒說,其實心底還是在意的吧,就算自己其實根本碰也沒碰過林若水,看着懷裡落寞而怯弱的人,司寇逸心底突然有些擔心,對皇兄她尚且如此,那對自己呢。
自己是不是,又傷害她了,不行,回去之後,一定要將林若水的事處理好才行,司寇逸心下決定道。
“逸,你先回去吧!”半晌,鳳羽擡起頭看着他道。
司寇逸眉頭微皺,的確,這個時候自己或許真的應該呆在墨國,而且司寇雲也傳信來說,皇帝已經下旨讓他回京了,且他也有些擔心啓兒,但是相比之下,他卻更擔心身在涼國的鳳羽。
“我不會有事的,你不在了,我便更不會分心,如今我們都不在,啓兒面對這樣的變故,也需要有人在身邊陪伴,你便幫我回去看着他好嗎?”鳳羽道。
他知道她有能力可以周旋在這一切中,只這些日子的觀察,他便能肯定自己之前的想法,他的鳳兒,的確是聰明睿智的常常讓人詫異,然而即便她在厲害,看着這單薄的女子,他依舊捨不得,這是他從小護着長大的人,在他眼中,她永遠是需要小心珍藏的。
“你不是答應過我嗎?要相信我的,這裡的事也要告一段落了,很快我就可以回去,你在墨城等我。”看着依舊沉默不語,只看着自己的男子,鳳羽含笑的說道,她又豈會不知他是在擔心什麼,可是,她真的很擔心啓兒,而對於如今的一切,她尚有自信可以全身而退。
看着她眼底的期許和擔憂,司寇逸只得無奈的嘆口氣,他從來,就是不知道該怎樣決絕她的要求的。
“自己要小心點,知道嗎?”司寇逸道。
知他是答應了,鳳羽燦然一笑,重新投入了他的懷裡,緊緊的環住了他的腰身,抱的很緊很緊,因爲即將要到的離別,心底難掩的不捨。
而這一方,下人來報,說是在城郊山野處,發現了紫月的蹤跡,耶律駿馬不停蹄的便趕了過去。
城郊百里坡,耶律駿跟着侍衛來到時,早已經有率先到達的人馬在此,爲首的侍衛看到耶律駿,面色陰沉的疾步走了過去。
耶律駿翻身下馬,問道:“人呢?”
“回大人,人是已經找到……但……”侍衛欲言又止,不知從何說起。
“說。”耶律駿看着他的臉色,心底莫名一沉,語氣也冷了下來。
侍衛一驚,急忙開口道:“屬下趕到時,正好看見兩名男子從前方破廟中出來,而大人要找的人……被他們……大人還是自己去看看吧,人現在還在破廟內,屬下們一直守在外面……不方便去進……”侍衛神色尷尬,小心的說道。
耶律駿胸口一滯,片刻腦中一片空白,他突然想起了他們第一次見面時,紫月拉着他的手說,公子既然燒了劍譜,牽了紫月的手,可知這便是不能放手的承諾了?
嬌美的笑顏猶似在眼前,卻頃刻間支離破碎。
耶律駿身影一閃,已然朝着不遠處的破廟而去,然而疾步走至門口,卻突然的放慢了腳步,油然而生的害怕之意,讓他甚至不敢走進去。
殘破的廟堂,裡面的菩薩早已經請去了另外的寺廟,高臺上空空如也,四周破敗不堪,蛛絲懸掛,灰塵密佈,而空氣中,帶着幾許異樣的味道,讓耶律駿的心片刻沉了下去,寺廟的一角,原本鋪在上面的稻草凌亂不堪,紫色裙裳的碎片上,尚有些許乾涸的血跡,凌亂的場面讓人很輕易的便能想到不久之前這裡發生了什麼。
角落裡,衣衫不整的女子蜷縮在牆邊,身上未着寸縷,只用那早已殘破的衣衫緊緊的壓制在胸口之上,裸露在外的手臂上紅腫青紫的痕跡清晰可見,頭深埋在臂彎中,渾身瑟瑟發抖,卻連呼吸的聲音都微不可聞。
耶律駿不可思議的看着眼前的景象,心底翻江倒海般的情緒染紅了他的雙眼,他迅速脫下自己的外衣朝着紫月而去,緊緊的裹在了她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