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獄卒恭敬的過來傳報該探獄時間到,繁錦這才轉身欲走。臨走的時候,她只是深深的看了看這個姐姐,卻不再說一句臨別的話。倒是廖世,顯然是被繁素的話語嚇到,在牢裡大肆撕心裂肺的痛哭,死死的抱着鐵欄不撒手。
無奈,繁錦只能命四下強抱着孩子離去,她從沒想到,她與她的姐姐,到了臨死,卻也不肯和然的再說一句話。
原來這世界上什麼都是真的,唯有一笑泯恩仇,是再假不過的話。
她覺得心裡澀澀的,原本一路上緊拽着的小手,在回程的路上卻也不肯再跟她,只是在不停抽泣。繁錦的心也被他的哭聲弄得一揪一揪,可是在這個宮廷裡,孩子可以肆意哭泣,她卻不行。
她的一哭一笑,都會被好事人冠上深義。
讓玉梨將廖世送回,繁錦在其他宮女的簇擁下,慢慢的回到寢殿。卻不料一踏進去,便看到一個明黃的身影。他看着她,脣角勾起淺弧,似是已經知道了她的去處。
彷彿是在故意等着看一個笑話,她剛剛經歷過如此的別離,卻又遭逢他現在的眼神。霎那間,憋忍了一路的淚水終於沒有忍住。她想要揚起脣角回以微笑,沒想到只是微微動脣,便有大顆眼淚滑落至脣角。
耀眼的陽光下,她終於忍不住哭泣。
沒想到與姐姐一場,還是這樣的結局。
看到她哭,景杞只是拉着她的手。哀嘆一聲之後進入玉鸞殿。很長時間,她哭地都沒有如此肆意。大大的淚水如雨珠般順流而下,但卻一點沒有聲音,只是肩膀劇烈的抖動,像是在努力掩飾自己的情緒。
看着這樣的她。他突然覺得心疼。只能任由她緊緊抓住自己地手。像是找到了一個賴以爲生地浮木,用力的。甚至掐出紫痕來。
慢慢地,她的抽泣才漸漸平緩。擡頭看向景杞,他地脣角竟勾出太多意味,一聲嘆息之後,第一句話竟是問她,“後不後悔?”
“不後悔。”繁錦一愣。過了一會兒才又緊緊咬脣,“還請皇上一切如常纔是。”
景杞聞言,突然爆出一聲輕笑,卻不多言。
“朕也只是問一句而已,事情已到如此,不殺不足以平民憤。”景杞微微直身,“你知不知道,昨日嗒穆爾在上元殿請求見朕,告訴了朕另一件事情。”
“什麼?”一聽到嗒穆爾的有關訊息。繁錦立即精神大作。
“也沒說什麼。只不過是告訴了朕關於舊事的一些內幕。”景杞眯起眼睛。“此事涉及過大,朕需要斟酌而行。”
他這樣說了。繁錦也不能再問下去,不過看他表情,倒像是很嚴重的事情。繁錦在心中暗暗嘆氣,“繁素什麼事兒要行刑?”
“後日。”
“這麼快?”繁錦脫口而出,眼眸不到一會兒驀然黯然,“全憑皇上處置。”
“這就好。”景杞長長舒氣,繼而深深的看向她,“繁錦,朕不希望出現任何差池。”
翌日,繁錦很早起來,看到玉梨遠遠奔來,忙上前去問道,“怎麼樣了?”
“人是有,銀子也都花出去了,可不知道保不保險。”玉梨蹙眉,“娘娘,我覺得這事兒總有些……不妥。”
“我也知道不妥,可是誰來告訴我一個比較妥當地方法?”繁錦擰眉,“一來二去之後,別說救人,就連能拿到全屍都拿不了了。”
“可是……”
“沒那麼多可是的。”繁錦盯着她,沉聲道,“棋走險招,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我也知道這次風險太大,可是玉梨,我沒有別的選擇……”
“您不打算將此事給皇上說嘛?”玉梨眉宇仍是化不開的擔憂,“刑部死牢,您上次救人是僥倖,可是這次……未必會有這麼好的運氣。”
“我知道。”繁錦皺眉,“可是玉梨,你告訴我,我告訴他,他便會手下留情嗎?”
“不,他不會。”她搖頭,脣角慢慢凝出幾分無奈,“她雖是他的妃子,可是你我皆知,那都是用怎樣的手段纔得到的身份……繁素對他而言,無異於強加在他身上地一道枷鎖,可他爲了天下人,爲了我,爲了帝君名聲,卻不得不去遵從。如果說他和她有一點感情,我想,也是因爲廖世。”
“繁素對他而言,其實只是一場噩夢罷了。”繁錦輕笑,“這樣地人,有如此好機會除掉她,且不損他最在乎的帝君權威和名聲,自然要速速決斷。”
“娘娘……”
“可是我不行。”她深吸一口氣,眼前再次重現出噩夢之境。這幾天,她地夢境經常出現孃親和繁素的影子,娘嚴斥她不顧姐妹情誼,下黑手毒死胞姐。她的所有爲難和苦衷,在孃親面前,都成了貪慾和陰險的佐證。
她可以做到對自己的姐姐心狠,卻不想愧對於一生爲他們的母親。
“把握有幾分?”繁錦轉頭問道,“我好心中有數。”
“七分還是有的,那牢裡的小廝原本就與我熟識,應該能有很大作用。”
“那就好。”繁錦微微一笑,“那麼,晚上的時候就把事兒給辦了。”
繁錦將一切事情都想得太過順利,卻不料到夜晚竟會生出如此變故,直接扭轉了整個局勢。正當她要睡熟的時候,只聽玉簾突然作響,像是被狂風突襲一般劇烈甩動,繁錦迷糊睜開眼睛,卻對上了一雙憤怒幽冷的眼睛。繼而,胳膊上的痛楚急劇傳來。
他緊緊的攥着她的胳膊,力氣大的像是要掐入她的骨頭裡。被痛感刺激的繁錦一下子清醒過來,“怎麼了?”
“安繁錦,你還要問朕怎麼了?”景杞悶聲,重重的呼吸聲像是夾雜了深夜的寒氣,撲面而來,“你現在是不是敢不將朕放在眼裡了?你現在是不是敢什麼事兒都欺瞞朕了?你現在是不是敢凌駕於朕之上了?”
這三句話越來越嚴重,每說一次,其實定的都是一個嚴重罪名。繁錦徹底怔住,只能愣愣的看着他的眼睛。那雙黑色瞳眸似是簇起了烈焰,只是一眼,變要將她灼傷。
她努力凝心靜氣,“臣妾不知道皇上是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景杞一聲冷笑,“安繁錦你非要朕說的明明白白對不對?你說,你到底將你那個好姐姐,藏去了哪裡?”
“先是王芸楚,再是安繁素。安繁錦,你這個皇后是不是做的太清閒了,所以還要兼顧朕的刑部死牢?”
繁錦大驚,“繁素跑了?”他對她的驚訝越加鄙棄,“你以爲呢?”
“安繁錦,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朕問你對此事的反應,你永遠都是一副任君所意的樣子,卻在背地裡打這些主意。你很有本事啊,朕在死牢裡安排了那麼多人手,你都能帶着安繁素給朕逃了!勾結宸王,安繁錦,你與朕的弟弟倒是好默契!”
繁錦貌似是經歷了一場噩夢洗禮,她只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惡語相向,憤怒的聲討着自己的罪過;看着他眸似烈焰,激動的像是要把自己勒死在骨頭裡;看着他吐出濃重呼吸,像是要將自己窒息。她拼命吸氣,平靜的望進他深邃的眼眸,“那你什麼意思?你以爲是我做的?”
“朕倒是不想認爲是你做的。”他眸光寒烈,“可是安繁錦,你給朕一個理由。”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想的,可是這事情,我沒做。”她咬着牙,任他將她的胳膊捏的生痛,依然堅決道,“我沒做,放出安繁素,是另有人所爲。”
“你給朕一個理由。”他突然放鬆了對她的鉗制,脣齒間擠出一聲輕笑,“與安繁素的姐妹關係,不足以讓你如此做?安繁錦,朕已經想了一個時辰,千思萬想,都找不到這事兒不是你做的丁點證據。”
“只是朕沒有料到的是,你竟然能聯合宸王。”他悶哼一笑,“怎麼?與宸王並不是勢不兩立嗎?與宸王不是老死不相往來嗎?怎麼,這一場變故,又想讓你們姻緣前續?”
這話說的越來越難聽,而景杞臉上的戲謔神色也不由得讓她眼睛發痛,繁錦只覺得自己心如寒冷,半天才擠出笑意道,“既然如此,那臣妾別無好說。”
“皇上既然已經將罪名爲臣妾落定,那麼臣妾再說也無益。”繁錦揚眉看他,“那麼,是殺是剮,由着您來好了。”
“安繁錦……”
她輕輕一扭身子,毫無懼色的向後退兩下,與他間隔一人距離後跪地俯身,“臣妾恭送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景杞看着身下看似恭順的女人,只能勾起脣角,自牙縫中擠出一個“好”,隨即離去。
夜風如涼,行在長長的宮道上,景杞再一次想起剛纔繁錦的表情,那張熟悉的臉上滿是倔強,就連最後的恭送,都帶着一種強硬的逼迫意味。
這個世界上,能對他如此,敢對他如此的,怕只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