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駛了足足一個時辰，最後纔在車伕拉緊繮繩之後停了下來。
車伕和杜蘅跳下馬來，將踩腳的放在地上，車簾一挑，墨畫率先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站定之後，這才轉身擡手扶住從馬車之中走出來的牧秋語。
護國公是北齊朝中真正舉足輕重的人物。
聽說護國公柳擎原本是出身書香世家的公子，也是懷揣着想要通過科舉考試出人頭地的心思的。但是造化弄人，柳擎連考了三次科舉都沒有中，一氣之下索性棄筆從戎參軍去了。而他這一身功勳，全都是靠着自己從戰場上拼殺過來的。正因爲如此，他纔會入了當時還是公主的護國公夫人宇文貞的眼。
先皇既是想要拉攏這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也是很心疼愛護國公夫人，所以纔將公主下嫁。一時之間，護國公也算是風光無限。
這種重臣的府邸，自然氣派異常。兩尊張牙舞爪的石獅子蹲守在大門的臺階之前，顯示着府主人的威嚴；如同長槍一般站的筆直的家丁守在硃紅色的大門之前，鎏金的匾額上“護國公府”那幾個大字，聽說還是當年先皇的親筆。
或許是因爲護國公是戰場上廝殺的人的緣故，整座府邸透着一股淡淡的壓迫之感。叫人不敢在這府門之前放肆。
牧秋語剛剛走下馬車，就見到角門之中走出一個管家模樣的人來，衝着牧秋語深深一揖，道：“可是富貴樓的牧姑娘來了？”
牧秋語不敢託大，帶着墨畫微微福身還禮，道：“小女子正是牧秋語。”
管家雙手抱拳，笑着道：“夫人已經在府中等候多時了，請姑娘跟老朽進來吧。”
說着，有些蒼老的手一揮，就有四個小廝擡着一頂軟轎從裡面走了出來。管家對牧秋語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牧秋語微微頷首，矮身坐進了軟轎之中。墨畫站在軟轎邊上，心裡感慨着原來北齊貴族的規矩比起鳳雲不遑多讓，然後隨着轎伕一起從偏門走進了這座府邸。
牧秋語坐在軟轎之中，只覺得自己像是在平地之上一樣，幾個擡轎子的轎伕顯然就是經過專門訓練的，轎子擡得平穩，一點都不會顛簸到坐在軟轎之中的人。
大約走了快要兩盞茶的時間，軟轎這才重新落了地，墨畫替她掀開了轎簾，伸手將她攙扶了出來。
而牧秋語看見，此時此刻她的眼前站了一個十分精神矍鑠的老嬤嬤，雖然她梳的一絲不苟的頭髮已經滿是白霜，但是她的目光炯炯，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十分厲害的人物。
見到牧秋語，老嬤嬤上前，衝牧秋語微微福身，道：“老奴李嬤嬤，見過牧姑娘。”
“嬤嬤客氣了。”牧秋語福身還禮，面上帶着微微笑容，瞧這並不疏遠，也並不會過分親密，十分的得體。
憑藉牧秋語的眼力，自然是一眼就看出來，這個嬤嬤一定是宮裡出來的人。不要問爲什麼能夠看出來，任憑誰在宮裡待過那麼長的一段時間，都會知道，宮裡的人有宮裡人的氣度，不是說性格或是別的，而是指姿態。
宮中是個最看中規矩的地方——雖然牧秋語覺得其實皇宮之中才是最沒有規矩的地方，不然的話唐明皇爲什麼還搶了兒媳婦做老婆——因此對所有人的姿態要求都十分的嚴格。宮中最嚴苛禮教教養出來的貴婦，跟其餘人有着明顯不同的差別。
而且護國公夫人是公主出身，她的身邊，怎麼可能會沒有宮裡的嬤嬤跟着？
因此，牧秋語自然也是拿出了在宮中學到的東西，總不能夠一見面就給人家留下自己就是一個商人，上不得檯面的印象。
李嬤嬤的眼中閃過一道驚訝的光芒，隨即臉上更是露出了幾分尊敬的神色，道：“請牧姑娘隨老奴來吧，夫人已經在前面等着了。”
牧秋語笑着點了點頭，道：“勞煩嬤嬤帶路了。”
李嬤嬤道了一聲不敢，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領着牧秋語往前走去。
一路走來，護國公府的裝飾並不張揚，甚至不如許多富貴人家裝飾的精緻。園中佈置的都是一些生機勃勃的綠色植物，雖然其貌不揚，比不得那些香氣四溢的鮮花，但是經過修剪之後，看着也別有一番風味。
穿過一個月洞門，又拐過一道迴廊，一個不大不小的六角涼亭就在眼前。遠遠看去，亭子之中，兩個衣着光鮮的夫人相對而坐，桌子上擺放着不少鮮果點心。
“敢問嬤嬤，一位夫人是護國公夫人，另一位是？”牧秋語小聲的問道。
牧秋語知道護國公夫人派了這位嬤嬤前來的用意，一是因爲這位嬤嬤十分的穩妥，二應當是因爲這一次的事情護國公夫人十分的看重，這纔想要讓嬤嬤給自己提點提點。
既然如此，牧秋語自然是要問的。能夠讓護國公夫人看重的人，自然也不會是什麼庸俗之輩。
李嬤嬤沒有回頭，只是放慢了腳步，與牧秋語只相差了小半步的距離，低聲開口道：“那位是睿親王妃，睿親王唯一的妃子。”
牧秋語輕輕地吸了一口氣。
北齊國內，應該沒有人不知道睿親王的，就像鳳雲國沒有人不知道御國公主赫連雲玉一樣。睿親王是當今北齊皇帝的親弟弟，幫助當今的北齊皇帝登上了皇位。雖然他不是一個武將，手中甚至並沒有兵權，但是誰都不會忘記，當年就是那個看起來還有點瘦弱的及冠男子，憑藉三寸不爛之舌，退了別人的來勢洶洶的十萬大軍！
而且，這位睿親王還是十分難得的一個情種，這麼多年身邊就只有一個王妃，連一個側妃都沒有，還拒絕了皇后親自指給他的兩個美人，不知道被多少人傳爲佳話。
聽說這位睿親王妃性格十分的古怪，幾乎是不見人的，沒有想到居然能夠在這裡見到她——牧秋語心中有些緊張。
“姑娘寬心。”嬤嬤一雙慧眼，自然是看得出牧秋語心中的緊張，寬慰道，“其實睿親王妃人好的很，只是當年內亂的時候，她那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丟失了，睿親王妃這才一蹶不振，整日吃齋唸佛，幾乎連府門都不出。久而久之，纔有了外頭傳言說睿親王妃性格古怪。”
“原來如此。”牧秋語恍然大悟。孩子是母親的命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還在襁褓之中就丟失了，也難怪睿親王妃會一蹶不振。
只是……這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嗎？
牧秋語剛想開口問，只是那條走廊已經到了盡頭，前面便是兩位夫人所在的涼亭，牧秋語也不好再開口詢問。
“夫人，親王妃，牧姑娘到了。”李嬤嬤上前一步，稟告道。
牧秋語上前，衝着睿親王妃和護國公夫人行了一個萬福禮，道：“小女牧秋語，見過睿親王妃，見過護國公夫人。”
護國公夫人見到牧秋語，率先開口笑道：“牧姑娘快些免禮，來來來，坐。”
雖然已經是一個弱冠少年的母親了，但是護國公夫人看起來性子還是有點跳脫，大約是身爲公主從小被人寵着，就連護國公也爲了她沒有納妾寵着她，因此她才能夠活得這樣無憂無慮。
牧秋語從善如流的起身，來到了護國公夫人的身邊，又衝二位貴婦行了一禮，這纔在鋪了軟墊的凳子上坐下，不過也只坐了三分之一的凳面。
護國公夫人瞧了牧秋語一眼，笑道：“四嫂，你瞧，這就是我同你說的富貴樓的老闆娘，不僅僅手藝好，而且性格也好，人長得也是眉清目秀的，叫人瞧着就喜歡呢！”
牧秋語本能的覺得這話似乎有點不對，聽着像是要把她賣給睿親王妃似的。雖說睿親王妃丟了一個孩子，但是總不至於自己是她那個不小心被丟了的孩子吧？人生雖然奇妙，但是牧秋語覺得自己被赫連鴻軒強迫進了鳳雲皇宮做了一次假公主的經歷已經夠離奇了，實在是不需要更加離奇了——雖然傍上這樣一個有權有勢的“孃親”，能夠讓自己的路不知道順暢多少。
一直低着頭的睿親王妃這才擡起了頭，看向了牧秋語。
牧秋語也才能夠見到這位深居簡出的睿親王妃。
睿親王妃看起來臉色十分的白皙，看着有些病態。一張臉瞧着素面朝天，但是依舊難掩五官的精緻，當真是眉不畫而翠，脣不點而朱。尤其是一雙丹鳳眼，眼尾微微上挑，瞧着十分的嫵媚，但是因爲她心繫自己那個丟失的孩子的緣故，一雙眼睛之中帶着淡淡的哀傷，生生讓那嫵媚之中添上了幾分柔美，瞧着就叫人挪不開眼睛。
難怪睿親王會願意爲了這個女人不納妾，光是從外貌上來看，她就有那個資本！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牧秋語在心中感慨了一下，衝着睿親王妃頷首微笑。
睿親王妃瞧着牧秋語的眉眼，仔仔細細的瞧着，像是要將牧秋語的容貌完全印刻進入自己的腦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