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睜開雙眼,眼前這個女子留着齊耳短髮,挺挺的鼻樑,尖尖小下巴,臉蛋飽滿加上皮膚帶點紅粉,看上去像一個成熟的水蜜桃。
“阿離,我們都死了嗎?”他問。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前額,“別瞎說,你只是暈過去而已,腦袋沒壞掉。”
“也就是說,你是鬼魂。”
劉離笑起來,細眼彎彎的,“你見過如此漂亮的鬼魂嗎?”
“鬼魂是醜陋的嗎?”
“應該是吧!至少我是這樣認爲。”她回答,“若我是鬼魂,一定會讓你看見慘白臉,血絲眼,吐着長舌,頭會三百六度不停轉圈。”
“你這鬼還真有娛樂性!”他笑了,“也就是說我們都活着。但我親眼看見你的車在燃燒。”
“傻瓜,我早就不在車上,梅梅拉着我的手,跑到國會大樓的地下停車場。”
“太好了!”他的眼珠一轉,圓盤式節能燈掛在天花板,牀頭有個木櫃子,一個藍白陶瓷瓶放在上面,瓶裡插着百合花,櫃子旁邊站着一個白色機器人,機身是人型,白色手指,關節連機構是黑色,胸前有液晶顯示器,雙眼是一橫暗灰玻璃,顯示着笑眼表情,“這裡是什麼地方?”
“醫院,他們會爲你作詳細檢查!”劉離回答。
“我沒什麼問題,能感覺手腳的存在。”
“小杉,你經歷了一次爆炸,差點送命,讓他們爲你檢查吧。”
小杉點點頭,“我有點口渴。”
劉離可以吩咐旁邊的機器人,但她沒有那樣做,站起身,親自爲小杉倒了一杯白開水。
小杉伸手去接,但從被中伸出來的不是人手,而是一隻機械臂,它比正常的手臂要細小,骨架由鈦合金組成,一紮不同顏色的電線,從手腕沿着金屬骨架內側一直延伸到上臂,連接在一塊芯片上,芯片上印着“機甲公司”的藍色字樣。從芯片中出來一排髮絲般幼細的線,與斷臂的神經縫合在一起。
“我的手!”他雙眼放圓,試着動了動左臂,鈦合金關節發出一種微小的聲音,金屬手指活動的頻率很快,看起來像是螃蟹的腳在動。
劉離將水杯放回旁邊的桌面,“他們將你從廢墟中救出來時,發生意外,你的左臂卡在駕駛倉中,電鋸產生火花點燃了機器人滲出的燃油,情急之下救護人員用電鋸......”後面的過程,她不忍再講述。
“混蛋!”他垂下手臂。
這時從門外進來一穿白大褂的男子,他用記憶卡讀取了白色機器人上的醫療記錄,又將卡插進平板電腦中,看了看,向病牀走來。
“感覺怎樣?”他問。
小杉瞟瞟他,回答:“快要死的節奏。”
“我不是問你個人的情緒,而是它。”男子垂下手中的平板電腦,用手指了指機械臂,“我得確定你有沒有排斥它,或者它排斥你。”
“抱歉,沒有什麼特別的感覺。”
“那就是沒有排斥,剛開始時,神經的縫合處可能會偶爾產生疼痛,你必須忍着,我們不能爲你開止痛藥,它作用只會讓你遲鈍,對適應機械臂造成障外。你清楚嗎?”
“醫生,我能正常地使用它嗎?我是說,像原手臂一樣地使用。”小杉問。
“你要明白,就算科技發達的今天,電子儀器的反應速度仍比不上人類神經反射,雖然它使用了輕量化的金屬,但仍然比原來的手臂要重上兩斤,這是我們的優勢!在數以億計的生物進化過程中,再精良的機器也只能算是速成品。”
“也就是說,我不能像以前一樣駕駛作戰機器人。”
“日常使用倒是沒問題,我們會爲它植上一層人造蒙皮,這樣會更接近真實的手臂。”
海盜船“絕望狂歡號”共有五層倉室,頂層是船長的臥室和一個大廳,第二層是船員休息倉,第三層側是廚房,囚室,第四層就是彈藥倉,最底層就是機輪倉,平時很少人會跑到最底層,他們都不喜歡這個潮溼狹小的地方。
元莎在第三層的廚房工作,有獨眼龍和機械手照看,也讓人放心。
而我被按排在最頂層看管一臺鍋爐,這個雜亂的地方蚊子特別多,經常一巴掌打在外露的皮膚上,便死去一大片。
鍋爐外表被嚴重鏽蝕,好幾處還冒出水蒸氣,所以房子裡總是煙霧瀰漫,牆壁上積滿水珠。我的工作就是防止它趴窩,偶爾爲水箱加加水。
傍晚是最繁忙的時刻,當上層的人正享受熱水澡時,我就在下層忙得死去活來,添油加水全得親自動手,油加多了會炸窩,加少了水溫又上不去。最要命的是,鍋爐與出水口有五米遠,需要我提着兩個大水桶來回跑,水箱就好像一個無底洞,兩桶水下去,半分鐘就乾渴了,這似乎是太空船最糟糕的地方。
幸好這個時間,夢汐總會過來幫忙,有她照看油管開關,幫忙將水倒入水箱,省去我不少事。
說起夢汐,她的身世可謂悲慘,她是一名在月球上出生的“原人類”,十歲時被母親賣了給海盜,在海盜船底層幹活,船從不靠港,她日復一日地工作,生活在這個狹小的底層,如今已經忘記了自己的真實年齡,我只能通過外表判斷她大約三十歲。
過了最繁忙的時間,我不堪勞累,坐在鍋爐旁一排油管上休息。
夢汐身穿一條開領的灰裙,露出寬厚的肩膀,當她彎腰提水桶時,我總會看見那兩圓球大小的胸部,裙子經過反覆的揉洗,變得暗淡,已經分辨不出原來的顏色,裙邊處處是皺褶。
“夢汐,你從沒想過要逃跑?”
她愣了愣,然後把水桶裡往水箱傾斜,升起的水蒸氣遮蓋了她的臉,“我能往哪逃呀?”
“不管去哪裡,逃出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方再說。”
身陷困境並不是最壞的情況,讓人揪心的是,她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或者連離開這裡的勇氣也被磨滅了。
夢汐沒有回答,將木桶放在地上,她的手腳圓潤,動作靈活。
“難道你沒有嚮往自由的生活?”我問。
她抿抿嘴問:“你所說的自由生活是怎個樣子?”
我晃晃腦袋回答,“至少能看藍天,白雲,青蔥的草地,還有剛剛從樹木光合作用分離出來的新鮮空氣。”
“空氣不是由空氣製造機得來的嗎?”夢汐皺起眉頭。
“拜託,只有月球和太空飛船纔會採用電解水的方式來製造空氣,在火星,地球都是由植物光合作用產生空氣。那才叫自由空氣,至少沒有這裡的鍋爐氣味。”我感覺自己正在跟一個從沒見過蘋果的人,講述蘋果的滋味。
“其實我見過那個地方!在照片裡。”她雙眼朝上,像在回憶很久以前的事,“八歲那年,有人給我看了一張照片,是在地球拍的,當時我就納悶,他的頭頂爲什麼會飄有棉花,他告訴我那是白雲。”
“對,那就是白雲。”看來她不是毫無印象,這樣我便可以引起那好奇心,別人不是常說好奇會殺死一隻貓,“你不想到那裡看看嗎?”
“想倒是想,但每天總有好多工作做,而且他們總不讓我出去,要是被發現,我會被他們打死的。”她說。
“那就逃走,逃得遠遠的,讓他們找不到。”
“那這裡工作怎麼辦?沒人幹活船長會生氣的,上次老鄭因爲生病怠慢了船員的洗浴時間,結果被大副活活用皮鞭抽死,我不想像他一樣,所以得好好幹活,那裡也不能去。”
我無奈地搖搖頭,看來只是浪費口沫,她已經和這艘海盜船連成一體,根深蒂固地。我幫不了她,還是應該擔心一下自己,畢竟我不想在這個連舷窗都沒有的地方呆一輩子。
“嘿,你們這些混蛋都幹了什麼?水呢?給我水,我去,眼睛也溢到到了。我要踹爛你們的屁股!”歐陽洛叫罵着,生鏽的傳聲管差點要崩塌。
“對不起,船長!水馬上就來。”夢汐提起木桶,跑向水龍頭的地方。
只有吃飯的時候,我們纔會有時間暫時離開這個鬼地方,到第三層去。這也是夢汐最開心的時候,她拿着餐盒,邁着快步,臉上掛着笑容,一眨眼就消失在通道轉角。
海盜船有兩個餐廳,位於頂層的是供海盜與船長就餐專用,吊燈點輟,擺設用具都是使用銀器。而第三層的是奴隸們的飯堂,空間只有二十平方米的供四十人吃飯,那可叫擠呀, 人肩並肩地吃飯,經常從桌底下竄出一隻老鼠或者是蟑螂,他們都習慣了。
夢汐喜歡聽奴隸們講述以前見聞。我也聽了不少,都是些吹牛皮,什麼徒手打死三隻老虎,一個人釣起一頭三十噸的**,在動力倉工作的老黃更是利害,居然宣稱自己獵殺了一頭霸王龍。搞到我笑得肚子痛死了。
夢汐不知道自己被捉弄,總是樂在其中。
別人總是說無知者快樂,我總算體會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