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無雙面上笑得淡然,心思卻是沉了沉,便連紇奚沅紫都要保守的秘密,到底是一個怎樣的秘密呢?
紇奚沅紫既然能在關鍵時刻停下來,她再問,她也不會說。
凌無雙的笑意又深了些,全當沒有聽出她的話沒有說完。
一路上也算是有說有笑,兩人很快來到了紇奚夫人的院子。
一進院,便聽到大廳裡傳出女人說笑的聲音。
紇奚沅紫拉着她快走幾步,來到正廳門前。廳門大敞,正面的位置上,坐着一個大氣的婦人,衣着簡樸,眉眼間透着扈達人的野性。
“姑姑,你看看,我說無雙會來的。”紇奚沅紫傲氣地大呼。
“沅紫,怎麼能這麼不分尊卑?直呼無雙公主的名諱呢!”紇奚夫人斥責了紇奚沅紫一句,才笑着對凌無雙點點頭。
凌無雙趕緊邁入門裡,欠了欠身:“無雙見過夫人。”
“不必拘禮,快坐吧。都是自家人。”
紇奚夫人的話剛一落下,紇奚沅紫便拉着凌無雙走到最前邊,說道:“無雙,我們坐這。”
“嗯。”凌無雙落座前,已經大概打量過廳中的人,拓跋颺的妃子不多,除了周清漪之外,大概都在這了。
落座後,擡眼間,她的視線正好對上對面瀟純的視線。
“無雙公主,中原很流行這種打扮嗎?”瀟純放下手中的茶杯,笑吟吟地問。
凌無雙平靜地看着她,並沒有閃躲她的問題。
“不是,只是無雙臉上受了些傷,纔會以輕紗遮面,免得嚇到了各位。”
她早說過,她們在意的,她並不在意。
若是能因她的容貌如何了,就取笑她的人,那便也不值得她在意。
她的聲音剛一落下,廳中幾雙火辣辣的視線都盯向了她的臉,似要透過薄紗看看她的臉是不是真的毀容了。
瀟純的嗓子不禁一哽,只覺被凌無雙將了一軍。
她有意奚落,想讓她難堪,哪曾想人家反應淡定,倒是顯得她故意找茬,不夠大氣了。
她的心裡不禁生了怒意,冷笑着反問:“公主是想以此來告訴我們,在鮮于的戰場上,公主立下了怎樣的汗馬功勞嗎?”
“瀟純夫人何必如此曲解無雙的話呢?這樣只能讓夫人心裡不舒服,不是嗎?”凌無雙淡漠地看着她,語氣並無嘲諷的反問。
瀟純的臉色越加難看,心間怒意滋生,卻又不好發作。
“瀟純姐姐,你怎可全然沒有我扈達人的大氣,這樣猜測無雙?”
紇奚沅紫忽然出聲,徹底將瀟純心裡的火激發起來。但,她不會笨到對紇奚沅紫這個笨蛋撒氣。
紇奚沅紫的後邊有強大的紇奚部落,有紇奚夫人,更有拓跋颺。更重要的是,她從來都不認爲紇奚沅紫有資格成爲她的敵人。
“沅紫,我看你是沒有心機,被她給愚弄了吧?”瀟純故意揚起大度的笑意,轉首挑釁地對凌無雙道:“無雙公主既然可以毫不避諱地說自己毀容了,又何必再以輕紗遮面,故作神秘呢?”
凌無雙未語,溫和地笑看着她,眼中的漠視是最讓瀟純受不了的。
“好了,也是時候開席了。”紇奚夫人自然不會讓兩個人在她這打起來,適時出聲。
於是,衆人紛紛起身,向外走去。
這時,忽然有一道身影衝到凌無雙的身前,擡手就去扯她臉上的面紗。
凌無雙甚至還來不及反應,面紗已經被扯了下來。她驚訝地看着眼前這個比她矮了一頭的小男孩,正心有餘悸,便聽他嫌惡的驚呼:“醜八怪!”
男孩看上去也就十來歲的樣子,上身着一件毛色嶄亮的裘襖。臉蛋還有些稚氣,一雙大大的眼睛裡盛的卻不是與年歲相符的天真,而是鄙夷。
一時間,屋裡的衆人都傻了眼,齊刷刷地看向凌無雙。
只見那一張嬌顏盡是傷痕,雖談不上猙獰,卻也讓人看了發麻……
更何況,這後宮的女人從來都以顏容爲重!
一時間,一道道視線或同情、或譏諷,都等着看凌無雙要如何的化解這一場難堪!
凌無雙在起初的驚慌之後,便已經鎮定下來。她看向眼前的男孩,眼中有着惋惜,這樣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居然這般頑劣。
若是惹到了什麼不該惹的人,吃虧的只能是他自己。
看年歲和這身富貴的打扮,若是她沒猜錯的話,他就是紇奚夫人所生,拓跋颺的異母弟弟康王。
凌無雙猜得屬實沒錯,眼前的男孩正是康王。
由於拓跋的血脈薄弱,是以,拓跋颺也格外寵愛和放縱這個弟弟。可以說,隨他橫行。但,到底是個孩子,若說他有什麼壞心思,倒是也沒有。
他在裡屋玩的時候,聽到瀟純似乎對凌無雙面紗後的容貌很好奇,他便也就生了好奇心,想要接開來看看。於是,有了剛剛那一幕。
“康兒!”紇奚夫人怒斥一聲,將康王扯到自己的身後,纔對凌無雙歉疚地道:“公主,康兒還小,不懂事,還請公主多見諒。”
“無礙。”凌無雙笑着搖搖頭,她並沒有興趣幫別人教育孩子:“夫人請吧。不要耽誤了各位姐妹入席。”
她這廂剛一開口,就聽廳中忽然有人驚呼:“大王!”
剛剛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凌無雙這邊,竟沒人知道拓跋颺是何時來的。
拓跋颺視線淡漠地掃過一衆紛紛見禮的嬪妃,忽然吩咐道:“來人,將康王帶到寒雨院去,禁足三日。”
“大王!”紇奚夫人一驚,不敢置信地看着拓跋颺。
“我不要去寒雨院,我不要去寒雨院!”康王嚇得抱着紇奚夫人的腿,哭叫起來。
“都沒有聽到孤王的話嗎?”拓跋颺的聲音又冷了幾分,嚇得他身後的侍衛趕緊邁進廳內,來抓康王。
紇奚夫人這會兒實在沒了辦法,只好求助地看向凌無雙。
凌無雙本不想多管,像康王這樣頑劣的孩子,本就該受點教訓,這樣他以後才能學好。過分的包庇只能害了他。
只是,見他聽到寒雨院時,怕成那樣,想必這寒雨院也是有問題的。
想到這,她不禁上前,溫聲說:“大王,算了,童言無忌。”
“在本王面前,他童言無忌,尚且還能保全性命。今日若是不給他點教訓,他日在別人面前也童言無忌,到時候怕是連命都保不住。”拓跋颺眸光森寒地盯着康王,嚇得康王又是一縮:“誰都不許爲康王求情,否則就一同責罰。”
大概,這個時候所有人都覺得拓跋颺是無情的,只有凌無雙在拓跋颺的眼中看到了失望。
他這些話並不是場面上的話,是真的對康王有些失望了。想必,他曾對康王寄予了厚望。
“大王說的是。”凌無雙對他理解的笑笑,沒有再繼續爲康王求情。
他既然有想要管教弟弟的心,她總不好執意護短,害了康王。
紇奚夫人本還有着一絲期待的眸子瞬間一寒,狠狠地瞪了凌無雙一眼後,跪了下去。
“大王,寒雨院夜裡鬧鬼,會嚇得康兒的。還請大王收回成命。”
“住口!”拓跋颺怒極:“從今以後,誰再敢妖言惑衆,別怪孤王不講情面。”
紇奚夫人被拓跋颺的語氣嚇得一縮,拓跋颺卻看也不再看她,握住凌無雙的手便向外走了去,將一衆女人都拋在了身後。
康王的哭喊聲在他們跨出門的時候響了起來,一聲比一聲高,委屈地叫着“王兄”,聽得凌無雙很是揪心。
直到走遠,再也聽不到康王的哭聲,凌無雙才問道:“爲何康王那麼害怕寒雨院?”
“你是不是想問孤王,寒雨院是不是鬧鬼?”拓跋颺停下腳步,反問道。
“我並不信鬼神之說。”換句話來說,她從小在宮闈長大,這種事情聽得多了,但誰又真的見到過鬼神呢?
拓跋颺莫可奈何地失笑,她總是能沉靜得讓他驚歎。若說初見那日,她的身上還有些傳說中頑劣的影子,這會兒的她,就彷彿已經被拔光了身上所有的刺。
他的視線在她佈滿疤痕的右側臉頰上頓住,憐惜溢出眼底時,他情不自禁地擡手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傷痕。
“大王覺得醜嗎?”凌無雙笑着問他。
“你一個女子,就這麼不在乎自己的容顏嗎?”拓跋颺不禁生了怒意。若她哭鬧,着緊,藉此來博取他的同情和憐惜,他的心便也不會像這會兒一般溢滿了負疚。若非這樣的情緒作怪,他便也不會對康王動了大氣。
“不是不在乎,只是每天在乎着,就會好起來嗎?”她認真地看着他,望進他的眸子裡:“如果大王在乎,無雙只能說,無雙看錯了大王。在無雙眼裡,大王向來英明神武,不會以貌取人。是以,大王看無雙如今的模樣,應與以前並無差別纔是。”
“你這張嘴啊!”拓跋颺無奈的嘆:“孤王說不過你。”
“大王是不和無雙一般見識吧!”凌無雙淺笑嫣然,見他眼中的凝重化開,才又追問道:“大王還沒有告訴無雙,爲何康王會那麼怕寒雨院。”
拓跋颺冷哼:“他們都覺得那裡有鬼。”
“事出必有因,爲何他們會執意認爲那裡有鬼?”凌無雙不解地問。
拓跋颺被她這麼一問,臉色竟變了變:“孤王的母親死在了那裡。”
凌無雙一愣,怎麼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
她明明記得來拓跋之前,看過拓跋颺的身世。說他的生母生前與先王甚爲恩愛,死於病患。
那時,她還忍不住在心裡嘲諷,既然先王那麼愛拓跋颺的生母,爲何一生沒有給她妻子的身份?爲何在她死後不久,又另結新歡呢?
而這個新歡不是別人,正是人人口口相傳的,背叛了拓跋的中原女人。
看拓跋颺的神情,以及宮中鬧鬼的傳言,想來他母親定然不是死的安詳。
她不忍心往下再問,歉疚地道:“子慕,對不起。”
“你無須覺得過意不去。”拓跋颺深吸一口氣,心情似乎已經放緩。
她對他點點頭,當真沒有繼續問下去。
她向來沒有探聽別人隱私的愛好,特別是他的。
“你先回無憂樓吧!孤王還有些事情要處理。”他溫聲囑咐她。
“大王剛剛是爲了無雙特意趕來的?”凌無雙語帶笑意的問。
她知道,他今日如此動怒,只因他心中的愧疚太盛。特別是她臉上的傷,別人的嘲笑,便等同於在他的心上動刀子。
“你想的美,孤王是聽說紇奚夫人那有好吃的,纔去湊湊熱鬧。”拓跋颺當即反駁,眼中有抹窘意閃過。
凌無雙忍不住失笑,卻聽他又道:“今日你若是爲康王再求求情,孤王也許會放過他。”
“康王有錯,若是這次不罰,只怕他以後更加頑劣。而他不是別人,是大王的親弟弟,無雙不想害了他。”凌無雙的語氣平靜,即便知道日後會爲這事吃苦頭,也未曾後悔。
“最瞭解孤王的人,始終是你。”拓跋颺不禁感嘆,擡臂擁她入懷:“只是,這樣一來,紇奚夫人若是恨了你……”
他本也沒有想到會是這般局面。罰康王,他是真的想罰,卻也不希望凌無雙難做人。
可是,他沒有想到,她只爲康王求了一句,便不再開口。
這會兒明白她是爲了他,爲了康王,即便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免窩心。
凌無雙安靜地靠在他的懷中,聽着他穩健的心跳,神情平靜而祥和。
即便,如今還不關乎情愛,但只要他們真心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