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若是多管閒事,我便殺了你。”她咬狠每一個字,卻奈何聲音微弱得就要淹沒在雨聲中。
冷君翱的動作微滯,隨即再次擡步,苦笑着說:“你這姑娘,怎麼總是這副凶神惡煞的樣子?”
他不信她會殺他,在他心裡,她再兇,到底心是善良的。
幻影的眼中閃過一抹殺意,在這樣陰冷的雨天尤其的寒人。
冷君翱脣角的笑意微頓,又再次散開。
“好好好,我信你會殺我。不過能死在你這麼漂亮的姑娘手裡,我死得也不虧。”
幻影的眼神微滯,眼中的冷意如冰面一般竟是緩緩地化開。
第一次有人和她說這樣好聽的話,好聽得她想再聽一次。她的脣瓣動了動,卻怎麼都說不出口這樣的軟話。
冷君翱低頭看向她,脣角的笑溫暖了這個溼冷的雨天。
無憂樓前,一片花木已經長得極爲茂密,萬綠叢中一朵白色的花開得正盛,被豆大的雨滴頻頻打得被迫低下頭去,立刻便又彈起。
拓跋颺一身龍袍,從下朝開始便站在雨中,靜靜地看着那朵不屈的花朵,腦中不可抑制的閃過凌無雙的面容。
凌無雙,你在哪裡?你到底在哪裡?
“大王,要不要找些東西爲花木擋擋雨?”身後有宮人察言觀色地問。
拓跋颺沉默了一會兒,纔回:“不必了。”
說話的宮人討了個沒趣,卻在心裡認定凌無雙在拓跋颺的心裡並無地位。誰都知道無憂樓前的花木都是凌無雙花了很多心血培植出來的。如今凌無雙離開了,拓跋颺看着嬌弱的花朵如此被大雨吹殘,卻不願做一點保護措施。可見他有多不在意凌無雙。只是,他哪裡知道拓跋颺心裡的真實想法?
拓跋颺堅信,這花朵同凌無雙一樣堅韌。看着它,他彷彿看到了凌無雙在命運中掙扎的堅強。她是那樣美好,美好得讓他此生再難忘記。
他自認是個絕情的人,對她更不用說。可是,爲何如此決絕的他,這會兒心會如此痛?
若是這會兒她還在他的身邊,他定然問問她,到底是爲什麼?在知道她曾委身於皇甫睿淵之後,他曾以爲他們已是無話可說。後來,她又執意離開,他便認爲她對他也無話可說。他們之間已經只剩下了家國大業,再無兒女私情。可是,原來他還有這麼重要的問題沒有問她。
一串腳步聲響起,冀安急急趕來。在拓跋颺的身側停下腳步。不待他開口,拓跋颺已經問道:“怎麼樣?找到了嗎?”
冀安急促的神色一滯,回道:“還沒找到。”
拓跋颺的眼底有一抹失望之色劃過,卻快得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那是怎樣一種情愫。
冀安顧不上拓跋颺的情緒,稟報道:“大王,前線軍情告急。顯帝恐怕要強攻我軍城池。”
拓跋颺一驚,看向冀安,“當真?”
冀安點點頭,回道:“是。顯帝已經集結大軍,親自帶兵出征。”
這樣的情形是所有人未曾預料到的,凌無雙以命一搏,換取大軍安全撤出五十里。很顯然,這個時候顯國軍隊若是再追擊,勝算並不大。而且塞外之地,天地空曠,中原軍隊越是深入塞外的土地,供給越難。若是沒有糧草供給,便只能全軍覆沒。
“既然顯帝賣我們這麼大的人情,孤王豈有不買的道理?”拓跋颺的脣角一寸一寸地揚起,眼中的冷意漸漸地凍結成冰。
“顯國的軍隊強大,如今又士氣高漲,想打贏這一仗只怕並非易事。”冀安擔憂地說:“除非,聯繫清……”
冀安的話還未說完,便因爲拓跋颺一個殺氣騰騰的眼神嚇得住了口。
“你儘可放心,翱王定然不會與顯國軍隊硬碰硬。”拓跋颺語氣肯定地說。凌無雙用命換來的局面,拓跋焰爍定然不會罔顧。有他在戰場,他並不擔心戰場的局面。兩人之間雖然有猜忌之處,卻也有共同的志向,那就是讓拓跋的子民邁上中原的土地。
拓跋颺既然如此放心,冀安自然不好再多說。
“下去吧。”拓跋颺對冀安一擺手。
“是。”冀安領命退了下去。心裡卻存着諸多疑慮,若是翱王不跟顯國硬碰硬,是否還準備再次撤退?凌無雙命拓跋軍隊撤退的事情未引起民怨是拓跋颺派人刻意引導所致。要知道塞外人向來驍勇善戰,情願戰死,也不願意做孬種。若是拓跋焰爍再撤,只怕拓跋會人心不齊了。
拓跋颺又在雨中站了良久,才緩緩轉身,向院門口走去。眼中的神色遠比這秋雨更加陰冷。
周清漪站在宮殿門口,看着雨幕,脣角漸漸地彎起。只是,笑意未達眼底,陰冷陰冷地。
“主子,您在門口站一上午了,這是在看什麼?”墨香順着她的視線看着,只見雨中朦朧的景色,不見任何特別之處,便迷茫地問。
“大王快來了。”周清漪肯定地說,脣角的笑意又燦爛了些。
墨香一愣,不解周清漪爲何如此肯定。從周清漪出冷宮那日來了一次以後,她就沒見拓跋颺再來看過周清漪。而周清漪在那次大哭大鬧後,似乎也沒有了往日的激進,也不見她再去找拓跋颺,每日便望着門口,好似在等什麼,期待着什麼。墨香終於忍不住好奇地問了,這才知道原來是在等拓跋颺。
墨香不禁擔憂地看着周清漪,以爲她是因爲太過思念拓跋颺,有了臆想。
“主子……”墨香剛要開口勸,就見雨幕中有一行人闖入,而走在最前頭的人正是拓跋颺。她驚訝地看向周清漪,驚問:“主子是怎麼知道的?”
周清漪未答,脣畔的笑意更美了些,定定地看着拓跋颺走近。
拓跋颺在屋檐下停了腳步,握住周清漪的手,柔聲說:“這麼涼。”
墨香見狀,趕忙說:“主子日盼夜盼大王來,每天都這麼等着。”
拓跋颺的視線淡淡地掃向墨香,明明眼神很溫淡,卻還是嚇得墨香一哆嗦。她這種莫名的懼意是從心底發出的。她趕忙低下頭去,拓跋颺也收回視線,看向周清漪。
“是孤王的錯。讓王后苦等了。”拓跋颺的聲音溫柔得就要沁出水來,說着,他拉着周清漪向屋裡走去。
墨香不禁又哆嗦了下,她不知道是因爲天真的太冷,還是拓跋颺的溫柔太過嚇人。倒是周清漪,脣角始終含着笑,對於拓跋颺的表現,絲毫沒有半點的驚訝之意,反倒是很享受似的。
“漪兒不苦,大王只要相信,漪兒的心是跟大王在一起的,漪兒就滿足了。”周清漪拉着拓跋颺走進內室,在軟榻上坐下,“漪兒昨日已經飛鴿傳書給哥哥,希望他能夠歸順大王,這塞外是大王的天下,漪兒又是大王的王后,便等於是哥哥的家,哥哥理應爲大王效力。”
周清漪楚楚可憐地看向拓跋颺,“大王不會怪臣妾擅作主張吧?”
“怎麼會呢?”拓跋颺淡淡一笑,用力握了握周清漪的手,“還是王后最瞭解孤王。孤王真是欣慰。”
“漪兒與大王是結髮夫妻,就算是讀不懂大王的心,也理應明白以大王爲天的道理。”周清漪望着拓跋颺的雙眸透着綿綿情意,仿若這是一場真情告白。只是,這裡邊到底有幾分真幾分假,她自己只怕也分不清。
這個英明神武的男人,她從大婚那一日就愛上了。可是這無情動盪的時局卻磨滅了她的情愛。若不是周景瀾還有用處,她亦不知道她還能不能活到今天。
拓跋颺的手落在周清漪的肩膀上,感嘆道:“孤王自是懂你對孤王的心,若是孤王能入主中原,定然會幫你哥哥恢復帝位。一家人到底是比外人親近。”
“謝大王。”周清漪說着想要起身行禮,卻被拓跋颺拉住,“兩夫妻無需多禮。”
周清漪的雙眼微微泛了紅,含淚望着拓跋颺,脣瓣動了動,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這話,她不只聽過這一次,卻每次感受都不同。特別是這一次,她的心情尤其複雜。夫妻夫妻,他們之間到底還有多少夫妻情分在?
她緩緩地靠入他的懷中,柔聲說:“大王今晚留在漪兒這吧。漪兒怕冷。”
拓跋颺抱住周清漪,視線含了兩道鋒芒的直視前方,嘴上說:“好,孤王留下陪你。”心裡想的卻是:“皇甫睿淵,孤王定要趁着這次機會,重創顯國。”
不知道從何時開始,他對皇甫睿淵的恨,已經多了一分複雜。他知道,這分複雜源之於凌無雙……
不深的山洞中火光閃爍,微弱的暖意卻不敵洞外的寒意。
冷君翱背對着洞口,懷裡抱着已經陷入混沌中的幻影。這會兒幻影只着了中衣,黑色的外衣被架在火堆旁烘烤着。
“冷……冷……”幻影的身體微微地顫抖着,不停的呢喃。
冷君翱只好又收緊了些懷抱,將她緊緊地禁錮在懷中。他低頭看着懷中紅顏白髮的女子,心尖不禁一疼,緩緩擡起手,撫過她如雪的髮絲。
她曾經多麼強勢的女子,如今她卻變得這般模樣。柔弱得把她抱在懷中,都怕折斷了她。
她的脈象很弱,彷彿隨時都會停止一般。若非剛剛他將自己的真氣輸給她,她只怕早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他緊緊地抱着她,盡力靠近火堆,可是她還在瑟瑟發抖。
“到底發生了何事?他又傷害你了?”冷君翱輕輕的呢喃。
那日大雨中,她的墨發變白的情景,總是時不時地閃現在他的腦中。每每想起,他的心都會跟着疼一下。
幻影本就微弱的聲音,最後已經變成了呢喃。微弱得彷彿含在口中,最後一點點消失不見。
冷君翱一驚,手指搭在她的脈搏上,已經感覺不到她的脈象。她原本微微顫抖的身子,這會兒竟是一動不動,越發僵硬。
冷君翱不敢怠慢,趕緊扶起幻影,將右手掌心按在她的背上,將自己的真氣輸入她的體內,以護住她的心脈。隨着真氣的輸出,冷君翱的臉色越發難看,漸漸一片慘白,脣角緩緩滲出了血水。
他原本就被幻影一掌打出了內傷,之前又已經運功救她一次。這會兒他已是力不從心,卻還在硬撐,按在她背上的手微微顫抖,手背上青筋暴跳。
幻影一聲輕哼,總算是緩過一口氣來。冷君翱卻是一口鮮血嘔了出去。
他一邊擡起衣袖在脣邊隨便擦了下,一邊抱住倒下的她。再次探上她的脈搏。在感覺到她的脈搏跳動的一瞬間,他還殘留着血跡的脣角不禁上揚,喜悅不已。只是,她的脈搏依舊微弱,這樣下去就算他的內力耗盡而死,只怕也不可能保住她。他一定要想辦法帶她離開這裡,去找郎中醫治。
他轉頭看了看外邊下個不停的雨,收回視線再次落在幻影的臉上片刻,終於下了決心。他放輕動作,將她放在地上,扯過她的外衣,幫她穿上身。又拿過一旁的蓑衣裹住她,再爲她戴上斗笠,這纔去抱她。
起身時,冷君翱明顯的力不從心,險些又把幻影丟回地上,幸好他咬牙抱住她,纔沒讓她受到一點點傷害。
站直身體,他喘了口氣,才抱着她向洞外走去。
出了山洞,幻影被裹得嚴嚴實實的,淋不到寒冷的雨。冷君翱的衣衫卻很快被淋透。沒有了內力的他,身體尤爲懼寒,脣瓣清白,身體微微寒蟬。可是,這都不能阻礙他的腳步。因爲他要帶她儘快去找郎中,他不想她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