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颺的眸色微閃,強制壓下胸腔內躁動的火氣,抹去她眼角的淚水。
“無雙,這不像你。”
“什麼樣纔像我?”她忽然便不想再隱忍,打掉他替她擦淚水的手,哽咽着反問:“是。我是愛皇甫睿淵。我是爲了翾國才埋下真愛,遠嫁拓跋。可是,我也只是個女人,我也想與我的夫君一輩子相扶到老。你從來沒有看懂過我的心。你明裡暗裡防着我,試探我,你可曾給過我一絲的信任?”
那年亙城街頭,她還沒有婚約在身,便已經對還未登基爲帝的皇甫睿淵情根深種。這不是世人皆知的秘密嗎?他拓跋颺不是也知道嗎?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難道她爲了她的國家,放棄摯愛,將自己的命交給眼前的男人是錯了嗎?那什麼是對的?拼死拒婚,讓自己的國家和子民飽受戰亂之苦就是對了嗎?亦或是,她將給不了他的心挖出來交給他,便對嗎?
到底什麼是錯?什麼纔是對?
晶瑩的淚珠順着她的臉頰滾落,她緊緊地抓住被他扯破的衣衫,第一次放下所有顧及,敞開心裡的愛與恨,與他對峙。
拓跋颺本是滿心的怒火,這會兒卻因她的質問消去大半,只餘絲絲的疼。
看着這樣真實的她,他不禁啞然,一句話都說不出。
即便,他仍是沒辦法信任她。
“你們男人最想爭的明明是天下,爲何非要拿女人做藉口?”她抽哽着,已是泣不成聲。
這個問題她早就想問了。不是所有人都像皇嫂一樣幸運,有一個願意爲她放棄皇位的父皇。她沒有退路,她只能走上這條充滿荊棘的路。
紅顏禍水,傾國妖妃,也許這場戰爭後,世人的責難和指責會不絕於耳。
可是,男人們真的是爲了她而戰嗎?若是她早在嫁來拓跋之前便薨了,他們就沒有稱霸天下的野心了?
女人,於他們而言,不過是爲了掩飾野心的華麗藉口。
不得不說,很多時候,女人的眼淚是最好的武器。
理智的分析下,拓跋颺仍是覺得“春藥”一事,凌無雙定然脫不了關係。但這會兒她哭得痛徹心扉,他不禁想起她的遭遇,也就心生憐憫了。
強壓下想要將眼前淚人撲到的衝動,他啞聲警告道:“讓他儘快出府,只此一次。若是再有下次,孤王定然不會放過這麼好的籌碼。”
凌無雙哀慼的神色僵凝,強作鎮定地回道:“無雙不懂大王在說什麼。”
拓跋颺冷笑,都這個時候了,她還企圖騙他,他被她氣得不禁咬牙道:“皇甫睿翀!”
“你怎麼知道的?”凌無雙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她敢肯定他沒有見過皇甫睿翀,如若不然,皇甫睿翀不會不易容就出現在他的眼前。
“想知道他是誰並不難。”拓跋颺伸手想要將她扶起,卻見她一縮,下意識地躲開他的手。
他眸色微沉,看着她緊攥在手中的破碎衣衫,心裡有股不適滑過。
“爲何放過他?”她還是有些不相信他的話。
“孤王做事不需要理由。”他站起身,背對着她,冷聲道:“如果不想孤王失去心智強要了你的話,現在就離開。”
他越是這般不說,她的心裡越是生了異樣的感覺。
如今天下混戰,單憑皇甫睿翀私闖拓跋官邸的事情,就可以將他視作細作抓起來,以便作爲籌碼。甚至,可以換回那個女子……
睿淵即便再無情,也不會不顧睿翀的生死。
只是,她不懂,既然他已經看穿了一切,爲何還要放過睿翀?
她緩緩站起身,望着他的背影,染了淚花的眸子一片迷濛。
這世上的事彷彿都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總是估計錯誤他,越是努力想要看清,越是看不清。但,不管理由是什麼,她仍是在心中對他說了聲“謝謝”。
他背對着她,隱忍着,神情緊繃,額上青筋暴現,聽着她凌亂的腳步,倉皇而逃,奪門而去。難道,藥真的不是她下的?
“公主!”素月看着如此狼狽的凌無雙,滿眼驚色。
凌無雙卻顧不得她的反應,快步向院外而去,只想逃出這讓她害怕的地方。
才一出院門,她急促的腳步便生生的僵了住。
不遠處,冀安領着一個模樣清秀的女子快步而來。
她瞬間便懂了,他從來沒有想過強要她。或許可以說,即便她送上門,他也不會動她這顆有利的棋子。那一瞬的所謂失控,不過是給她一個教訓,讓她不要再自作聰明。
說到底,不過是因爲他不信她。提防和猜疑是他給她的全部。
冀安與女子離她越來越近,她甚至已經看清了冀安眼中的怨恨。
這會兒她若是聰明的話,就該快步走開。
可人一輩子,誰又不犯幾回傻呢?
她攥着破碎的衣衫,就這樣看着兩人越走越近,看着冀安眼中的怨恨變成鄙夷。
她這般狼狽,任誰都能想象得出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
女子側頭,偷偷地看了一眼她,如小鹿般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愧疚,好似在抱歉搶了她的男人。
多麼諷刺的一眼……
凌無雙眸色清冷地盯着她,嚇得她一縮,趕緊收回視線,加快腳下的步子,低着頭跟在冀安的身後。
冀安的視線如利劍一般,從她的臉上掃過,領着女子快步從她的身旁走過。
這種漠然的敵視,竟讓她覺得她真的做錯了什麼。
素月狠狠地瞪了冀安一眼,小聲對凌無雙道:“公主,我們走吧。”
凌無雙聞言側頭,聲音輕顫:“素月,你說本宮錯了嗎?”
“公主?”素月一時間有點沒明白她這沒頭沒腦的是在問什麼。
還不待凌無雙開口,身後便傳來了冀安不高不低,卻足夠她們聽到的聲音。
“大王,人找到了。”
“帶進來。”拓跋颺沉穩的聲音與往日不同的略帶嘶啞,好似被烤乾了嗓子一般,帶着一股子壓抑的煩。
“吱呀——”
身後響起了開門的聲音,凌無雙驀地屏住呼吸,門扉關起的聲音從她的心頭碾過,她的身子不穩定地晃了晃。他情願找個不相干的女人來,也不願意碰她。她當然知道這不是因爲珍惜,而是怕她成了殘花敗柳,再不能牽制皇甫睿淵。
“公主!”素月一驚,趕忙扶住她。
“我們走。”凌無步履艱難,前方的路被苦澀的淚水模糊。
由素月扶着,轉了個彎,她停下腳步,轉頭望去。原來,人一旦走進彎路,便看不見身後的人和事了。
“公主。”耳畔忽然響起一道遙遠的低喚,帶着沉重和無奈。
她微愣,回頭望去,便見莫邪的身影出現在另一個轉彎處。
他們靜靜地對望着彼此,莫邪的眼中帶着無法隱藏的糾結。
他先擡步,走到她的近前,痛惜地凝着她:“先回去吧。”
“大哥,你告訴我,我是不是錯了?”凌無雙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哽咽着問。
她在他的眼中一向堅強得讓他心生敬佩。這會兒,她滿眼淚水的柔弱樣子,不免讓他心疼。他知道她在問什麼,也瞭解她的固執。是以,他給了她答案。
“無雙,大王遠比你想象中的睿智。大王從十歲登上王位開始,只敗過一次。那天,族人的血染紅了我們的衣衫,大王對天發誓,不會再有下次。果真,便不再有下一次。”莫邪頓住話,微昂頭,望向遠處,似陷入了回憶:“爲了勝利,他什麼都可以犧牲。”
“所以……”凌無雙動了下脣瓣,聲音微哽:“所以,便連他愛的女人也可以犧牲,對嗎?”
他的身子微僵,眼底有抹痛劃過:“無雙,如果你想回到顯帝的身邊,大王或許……”
“大哥!”凌無雙惱怒地打斷他的話,她回不去了,她也不允許自己再回去。她緩和了好一會兒情緒,才問:“今兒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莫邪微一遲疑,才簡單地將她今日做的兩件事情點出:“你故意引大王去聽你和翱王的對話,其後在廚房見了皇甫睿翀。”
凌無雙聞言愣了愣,忽然便咯咯地笑了。當真是她自作聰明瞭。她原以爲引他去聽她和拓跋焰爍的對話,便能挑撥他們叔侄的關係,讓他從她身邊調走拓跋焰爍,亦能讓他不再懷疑她去見了皇甫睿翀。可原來他什麼都知道,就這樣看着她在他面前上演着一出虛假的戲。
“大哥,你是不是也覺得無雙很虛僞?”
“個人有個人的無奈。”莫邪輕喟。在他看來,拓跋颺與凌無雙之間不過是一場智謀的角逐。至於夫妻之間的情分,沒有愛,說起來總讓人覺得蒼白無力。
她在他的眼中看懂了他心中所想,卻還是搖了頭,倔犟地說:“大哥,我不會離開。”
莫邪並不驚訝,似已經猜到了答案,輕嘆道:“大王對你也不是全然無情。今日翱王本提議拿下皇甫睿翀。大王卻說若是拿下皇甫睿翀,即便你是幻影的親姐姐,她也定然不會醫治你。”
凌無雙驚訝地張了張嘴,眼中還有溼意,神色卻已經僵凝。她沒想到拓跋颺不動皇甫睿翀竟是這樣的原因。
幻影的脾氣強硬,從不受人威脅,若是拓跋颺抓了皇甫睿翀相要挾,幻影即便陪着皇甫睿翀一起死,也定然不會任由拓跋颺擺佈。
真的是念着夫妻情分嗎?還是因爲她的身份?亦或是感謝她對拓跋的捨生忘死?
莫邪又道:“有些事並不一定是你做了,纔是你的錯。”
凌無雙一怔,不禁自嘲而笑。她怎麼就忘記了這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