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站在那溫婉舒雅的女子面前,張了好幾次口,最後才閉眼鼓足勇氣,囁嚅道,“顧姐姐,對不起……”她似乎,一直在和她說這句話。可是……偏眼看看旁邊白衣如雪清逸若蓮的翩翩公子,要說“放棄”,她實在捨不得。
顧寧夏容顏精妙,額上貼着時下流行的落梅妝,梅瓣舒展開,將她的溫和溫雅襯得蔓延如畫。可是自簡豫帶着安安進府後,她的臉卻一點點白了下去。
看看簡豫,又看看安安,她的神情似悲似苦,卻終究礙於良好的修養,什麼也沒有說出來。
簡豫則是面無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冷淡吩咐,“要下人去收拾安安的屋子,她這次不走了……還有,快點讓廚房去熬藥,藥方他們是知道的。”
顧寧夏的臉,終於因爲簡豫那句話,而徹底煞白。年輕殿下看也不看她,蹙着倦怠的眉心,拉着安安便要離開大廳。顧寧夏手往前伸了下,沒能牽住他衣角,“殿下……”
忍不住苦笑啊,是啊,七殿下冷漠疏離,不是誰想拉就能拉住他……也只有安安!只有安安!每次一伸手就能拉住他的衣袖,就能牽住他的步伐!
“殿下!”顧寧夏知道不能再等,嘴角勉強一抹笑,追上兩步,“殿下,一個月前你不在府,我爹曾來找過你……爹爹牽扯上一件叛國通敵的案子,他想求七殿下幫幫忙……殿下,你能不能、能不能……”
安安一瞥眼,簡豫面上雖然平靜無波冷淡如水,嘴角卻抿了起來……這是不耐煩、或者發怒前的徵兆啊。
她忙打着哈哈跳到顧寧夏身邊,在她腰間推了下,對她俏皮地眨眨眼,親暱地抱着她的胳膊,“顧姐姐,我剛回來呢,你作爲女主人,能不能帶安安四處看看呢?”說到“女主人”,她稍微停頓了下,口氣還有些發酸。
顧寧夏看着她,又看看簡豫揹着她們的頎長消瘦背影,低喟一聲,不再置言了。
簡豫微微側身,向安安看去。安安翹着眉,目光微冷,又幾分懇求地看着他,莫名便讓他心頭髮酸,一瞬間便軟了下來。只是僵聲道,“一會兒記得喝藥。”走了兩步,略頓,衣袖飛展,動了下。
安安心跳錯亂,以爲他就要轉過身來再說些什麼。
他確實轉過身來,有些遲疑地看着她明亮如星的大眼睛,“我、我身體有些不舒服……我先回房休息了。”
“殿下……”顧寧夏驚呆,簡豫這是在做什麼?
安安眼中的詫異驚喜卻是一閃而逝,擔心地看着他,“是舟車勞頓,你受不了了麼?”
簡豫很是不習慣這樣的一問一答,若不是夏妃娘娘說什麼坦誠相待,他也不會這麼和安安說話……抿抿嘴角,便又開始不耐煩了,淡淡“嗯”了聲,轉身就走。
安安瞥見他的神色,忙在他身後急急喊,“那豫哥哥你先
休息,多,注,意,身,體……”後面幾個字說的乾巴巴的,目光轉向旁邊的女子。只因稍微走遠,顧寧夏便輕輕推開了她的手,站的遠了些。
顧寧夏面色慘白地看着她,幾分艱澀地笑了下,“人都走遠了,你是說給誰聽呢?”
“顧姐姐,對不起,我不是……”安安低頭,張口就來道歉。
顧寧夏伸手止住,似悲似嘆的目光一直在安安臉上打轉,最終啞聲,似用盡畢生力氣,“你走都走了……安安,你爲什麼要回來?”
簡豫是潭死水,她在嫁給他的第一天便發現了。他對什麼都不太有興趣,每日每日,將自己關在書房裡看書寫字,除了上朝啊進宮啊哪也不去。但唯一讓他掛心的,就是安安……三年,他一刻不停找安安的行動。所有人都絕望了,只有他堅持安安沒有死……那個時候,她立在他書房外,吞了多少淚遭了多少刺,他恐怕永遠不會在乎……
可是,要她如何忘記,那個立在殿前氣質清寒對着少女笑得淺淡如茶的美人殿下?……當時她應召入宮,躲在車簾下,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他……要她如何忘記,夜沉雪茫,他一臉冷淡地和她說話,“顧姑娘,你,很聰明。”……安安說他很少夸人,她便因此開心因此雀躍,就是無意中傷了他的弟弟簡黎也在所不惜……
生平愛一場,愛一次,陪君三萬場。她爲了配上他,成爲“京城第一才女”,人人欣羨……而他眼中,卻從來沒有她,從來,看,不,到,她。
這樣的生活是她選擇的,她也就認了。只是安安,你爲什麼要回來?!爲什麼要打亂這潭死水?!爲什麼要推她進無底深淵?!
安安怔了好久,才低眼,“顧姐姐,我只想知道……十一殿下……”
“他走了,”顧寧夏一臉平靜,也是轉身離開大廳,“我成親之日,他便請纓去了疆場,我再沒見過他……安安,你是客人,好好休息。我去監視他們給你熬藥……這可是個細緻活,分不得神。”
安安耳畔亂哄哄的壓根沒聽到她後面的話,面色微白地扶着旁邊的梨花木桌慢慢坐下,去喝那口還算溫的茶水。想起當年的少年俊朗清爽,和她一起躺在屋檐上喝酒,不斷地誇她酒量好;他在日光下攔住她,表情是那麼認真,拉着她的手似乎會一直走下去,“安安,你要去哪,我送你”;“花朝樓”她忿然痛哭,毫無形象地癱倒在地,是他掩着尷尬掩着被人誤會,蹲身抱着她安慰,雖然他一直不知道她在哭什麼。
因果相隨,這一切一切,歸根到底,還是她逼走了他。若她不是爲了算計簡豫去跳崖、去離開,簡豫也不會娶顧寧夏;若簡豫不曾娶顧寧夏,簡黎也不會遠走他鄉再也不回來;若簡黎沒有背井離鄉不回京城,她也不會,一個人傻乎乎地坐在這裡想着他、念着他。
可是這樣的傻想法,簡
豫聽了,卻是一臉冷淡地告訴她,“十一回京的,只是寧夏不知道而已。”
適逢他在寫字、她在旁邊研磨,安安聽了先是驚喜,然後一臉酸味地加重研磨的力道,“寧夏寧夏?你倒是叫的很親密嘛,”酸溜溜地眨眨眼,“我看燕王夫妻關係就很好,哪有外人說的那麼差。”
她越說手下力道越重,終於……一滴墨飛濺,落到簡豫面前素白的紙上。淋漓盡致的幾個字,被墨汁浸染,淡淡暈開一副潑墨山水畫。
簡豫靜靜擡眼,手中還端着狼毫,冷冰冰的目光刺向她。
安安也被自己嚇了一跳,尤其是看到簡豫不鬱的神色,棄了硯臺便要逃命,“那、那個你別過來!你、你那麼聰明,把它改成一幅畫不就好了。再說、再說,我也沒做錯什麼,”給自己加着理由竟是滿滿連自己也說服了,挺起胸腹惡狠狠地看着他,“誰讓你叫她叫的那麼親熱!簡豫我告訴你哦,”食指顫顫地伸起給自己鼓勁,“你要是敢打我我馬上就走!立刻馬上絕不遲疑!”
簡豫擡手,安安立刻沒骨氣地閉了眼睛。卻是腰被抱住,一手溫涼地在她臉頰上輕拍了下,並沒有打下去。安安睜眼,與他四目相對。
簡豫垂目,靜聲,“混淆外人的視聽罷了,安安莫要胡鬧。”
雖然冷冰冰的毫無感情,但也算是解釋吧?何況,她本來就是爲了逗他多些表情,並沒有真的生氣。他是怎樣的人,相處十年,她還是能猜個七八分的。雖然並沒有看到他多麼豐富的表情,但得他這麼一句,也算是滿足了。
安安收起臉上多餘的表情,靜靜笑,輕笑,微笑,大笑,撲過去緊緊抱住他的脖子。雙目瑩亮,在他薄脣上重重“啵”一口,“豫哥哥,你待我真好。”
簡豫睨她,卻看她滿臉欣喜,到口的冷嘲便冷了下去。只是抱緊她的腰,終究沒有說出打擊的話。而安安看到他居然沒有嘲諷譏笑她,心中自然更開心,眼珠子滴溜溜轉一圈,張開手臂,“好吧,豫哥哥待我這麼好,我自然要給些獎勵。”歪着頭一臉靈俏,“我把我整個人都送給豫哥哥品嚐哦,對你好吧?”
簡豫冷峭的一張臉終於微微有了笑意,捏捏她的小鼻子,嗔聲,“大言不慚的小丫頭。”
安安揚眉,勾着他的脖子緊緊掛在他身上,“那你是要,還是不要?”
“你都送上門了,我爲什麼不要?”簡豫輕笑,俯身下去吻去她脣角那抹調皮的淺笑。
而書房外,老管家紅着老臉,默默離開,並再次吩咐別人也不要過來。他只是向七殿下交代一些事務啊,結果、結果又撞上七殿下和安安的“白日宣淫”!
天啊天啊,七殿下那樣的人,也被安安那個小丫頭帶壞了!
話雖如此,他嘴邊卻一直掛着欣慰歡喜的笑,和小嘀咕完全是兩個意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