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皆是一呆,鎮海樓是哪個?樓前爲何還要堆灰?
灰堆鎮海樓?毫有違和感。
這明顯就是生搬硬套了。
沈浪眯眯眼,這高老弟,不講文德呀。
不過俺也不講,俺是文抄公。
姬文飛怒了:“你……你耍賴。”
高文昌勉強自圓其說道:“吾昔日南遊,確實見過鎮海樓,只是那座樓已經荒廢,樓前堆滿糞灰,故有感對此下聯。”
對聯不是編故事,不僅要講對仗工穩,且需意境相合。
這下聯毫無意境,且對仗也不合理。
上聯除去“鎖”字,煙、池塘、柳都是名詞,這個下聯可謂是牛頭不對馬嘴。
在場皆是仙留學院的學子,聖人門徒,且其中不乏名門望族者,洹王固然身份高貴,但這幫讀書人可不怕他。
當下,便有許多學子憤憤出聲,指責高文昌耍賴。
洹王懊惱的看了眼高文昌,低聲斥責道:“耍什麼小聰明,對不上直說就是,本王自有後手。”
高文昌:“……”
洹王向身邊一個學子囑咐一句,那人起身,走到一個夫子旁邊,小聲不知交談什麼。
那夫子神色隱見惱怒,擡眼看看洹王,見洹王頷首,臉上現出無奈之色,揮一揮袖袍,起身道:“老夫代桓王殿下試試。”
衆人看去,不由議論紛紛。
“那是孫惠正夫子,楹聯一道入臻化境,在京城文壇堪稱無敵手。”
“孫夫子出手,晉王殿下恐怕……”
孫夫子適才想必已得下聯,此時不慌不忙道:“剛纔晉王殿下的上聯,老夫對:桃燃錦江堤。”
煙鎖池塘柳,桃燃錦江堤。
衆人回味一番,不由盡皆叫好。
“孫夫子果然……就是孫夫子,太厲害了。”
“此對格律、意境、機關全部契合,當爲佳對。”
厲害,沈浪心中也不由讚道。他出的這對子在前世號稱千古絕對,歷史上可難倒了不少人,孫夫子能在盞茶時間便得出上佳的下聯,可見楹聯功夫確實深厚。
孫夫子出馬,姬文飛立時臉白了:“師父,孫夫子是楹聯大家,這次要栽了。”
“有站在世間雲端的爲師,你慌什麼。”沈浪不慌不忙道。
姬文飛懷疑的看了看沈浪,見師父一臉淡定似是成竹在胸,不由稍安了些心。
孫夫子見衆人無異,便道:“晉王殿下,那老夫出聯了。”
姬文飛點點頭:“先生請。”
孫夫子頷首,道:“老夫這上聯是:口十心思,思鄉,思友,思父母。”
這是一個組合聯,把“思”字拆開又組合起來,非常講究技巧。
這種對子說好對也好對,翻着字典拆字就行,總能找到合適的。
但是說不好對也不好對,思維不夠敏捷,不能靈光乍現,一時半會便找不到合適的下聯。
沈浪略一思忖,便有所得,姬文飛隨即當堂念出:“先生,我這下聯是:言身寸謝,謝天,謝地,謝君王。”
對的毫無毛病,衆人不由對沈浪投去好奇的目光。
剛纔的“煙鎖池塘柳”雖然是難得好對,但可能從孤本中得來,也可能是許久之前偶然所得,但面對孫夫子的技巧聯,能夠想也不想便說出下聯,可見楹聯底蘊的確是相當高的。
孫夫子用審視的目光注視沈浪,頷首道:“對得好,請晉王殿下再出。”
衆人便見傳聲筒姬文飛附耳過去,片刻後起身念道:“上鉤爲老,下鉤爲考,老考童生,童生考到老。”
說罷,衆人再次陷入沉思。
這個上聯,可謂把文字把玩技巧展現的淋漓盡致。
孫夫子也不由點了點頭,而後撫着鬍鬚靜思。
衆人靜靜等待,盞茶時間過去,孫夫子忽然一拍桌子:“有了,老夫對:一人是大,二人是天,天大人情,人情大過天。”
上聯出得好,下聯對的更妙,一時間衆人無不拍手叫好。
孫夫子含笑道:“那老夫也出了,上聯是:水冷灑,一點水,二點水,三點水。”
又是一個堪稱絕對的高難度上聯。
衆人思索間,忽聽有人道:“這上聯似乎在哪聽過……我想起來了,半月前的湘潭詩會上,孫夫子便拿出過此聯。”
這一提醒,參加過湘潭詩會的學子便也跟着想起來了。
“沒錯,當時孫夫子只出此一聯,詩會上無人能對得上。”
“湘潭詩會可不乏文壇大儒,沒想到,今日孫夫子竟拿來考這個年輕學子。”
“這年輕人,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大儒都對不上,晉王殿下恐怕要折戟在此了。”
“大儒”有兩層意思,一是儒家修行體系中的第五階,二是指學識淵博的學者,此時衆人口中的大儒指的是後者。
議論紛紛間,卻見姬文飛又附耳過去,衆人一時呆愕無比。
“難道這麼快就對上來了?”
“假的吧,是不是打算認輸?”
“此人是何方神聖,爲何之前從未聽說過。”
“恐怖如斯,恐怖如斯……”
“你爲何就會這一句……咦~這位兄臺,爲何從未見過你,高姓大名?”
“好說好說,在下肖嚴,剛來學院不久。”
很快,姬文飛紅光滿面,在衆人或懷疑或期待的目光中站起來。
孫夫子神色微動,以他的身份,竟一時有些緊張。
姬文飛揚聲道:“我這下聯是:丁香花,百字頭,千字頭,萬字頭。請各位先生,諸位同窗評鑑。”
水冷灑,一點水,二點水,三點水。
丁香花,百字頭,千字頭,萬字頭。
“對得好,”孫夫子眼睛逡亮,直視沈浪,讚道:“這位小友,老夫佩服。”
孫夫子這話是對沈浪說的,他不得不起身,作揖道:“學生沈浪,讓先生見笑了。”
不驕不躁,不矜不伐,而且自報姓名,明顯對孫夫子幫襯洹王一事毫不介意,給足了孫夫子面子。
果然是少年英才!
孫夫子縷着鬍鬚,看着沈浪的目光,滿是欣賞。
“那學生便出對了,還請先生莫怪。”言外之意,這次寧老人家恐怕對不上了。
孫夫子雙眉一挑,傲然道:“說。”
你這年輕人固然厲害,可老夫也不是浪得虛名。
這次沈浪不用傳聲筒了,高聲道:“先生請聽好,學生的上聯是:寂寞寒窗空守寡。”
“咦~又是技巧聯,字字嵌有同一偏旁。”
“很難,但恐怕難不住孫夫子。”
孫夫子縷着鬍鬚,點點頭,又搖搖頭,心中嘆息。
這年輕人固然天賦極高,但只精於技巧,還是落了下乘。
衆人議論間,卻聽沈浪再次出聲:“先生先莫急着對,學生這裡還有一個故事要講。”
講故事?莫非不止於此?
衆人不由精神一振。
孫夫子頷首:“說。”
“很久很久以前,山上有座廟咳咳……”一不小心講禿嚕嘴了,沈浪急忙改口,“京城有一位女子,才貌雙全,傾國傾城,但一直無法覓得意中人。她便在一座寺廟牆上寫下一句上聯‘寂寞寒窗空守寡’,如果有人能對得上,她便身心相許。消息傳出去,文人騷客皆來應對,但始終沒有人能給出佳對。最後,女子感覺茫茫天下,竟無一人爲知己,鬱郁遁入空門,獨守寒窗,最終寂寞殞去。”
故事講完,有共情者,無不扼腕嘆息。
衆人終於明白這句上聯代表的什麼。
孫夫子思慮再三,最後只得嘆息一聲,道:“這一聯,難得不是那文字技巧,而是這‘寂寞’二字啊,老夫……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