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裡忽然跳出一個人頭來, 於地上滾動, 令所有在場的百姓人等大驚失色之餘,尖叫連連, 許多人倉皇逃竄,現場大亂。
阿弦望着面前的頭顱, 無法相信雙眼所見,上次跟老宋相見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誰能料想此刻重逢,竟是以這種詭異可怖的姿態。
驚駭之餘,心中有種不祥的預感。
禁軍們也都驚魂,但畢竟是官兵,反應甚快,即刻分留數人原地看顧人頭, 其他人急急追那馬車。
有幾人衝到阿弦身前,拔刀圍住了那顆頭顱, 又忍着不適打量。
還無人留意阿弦, 只當她是個不幸的路人而已。
很快現場已經被看管起來。因是重大事件,相繼又有兩隊人馬趕到,遠遠地阿弦就看見陳基熟悉的身影,她略一遲疑, 後退了幾步。
不料一名禁軍十分眼利,即刻將她喝止:“你是何人?先前是不是碰過這顆頭的?”
阿弦道:“並沒有,是這頭滾了過來。”
這一耽誤,那兩隊禁軍便越發近了, 要走自不可能。
阿弦幾乎能感受到陳基打量自己的目光。
其中一隊禁軍,陪着原先負責去追那馬車的數名軍士,押着一人跟一輛車返回。
那車伕且走且滿口叫屈:“官爺,我犯了什麼罪過?”
被拉扯着到了跟前兒,一眼看見地上此物,頓時雙腿發軟:“這是什麼東西?”
目睹人頭從馬車上掉落的禁軍道:“這就是從你車上拋落之物,你竟不認得?”
車伕驚呆了,然後大聲叫起來:“官爺,天大的冤枉!小人系良民,從來沒見過這個、這個……”打量那人頭,又驚又懼,語不成聲。
統領看此人相貌平庸,便喝問:“你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作何營生?”
這人忍着驚恐,強打精神,說了姓名住址等。
原來系京都人士,家在城外霸縣,平日以販賣蔬菜爲生,因這會兒正當節下,長安城內蔬果稀缺昂貴,是以從外運了些菠菜,白菘之類的進來到集市上售賣,本是要早上到的,因外頭有一截路被先前連日的風雪堵塞,繞路之故,便遲了進城,只指望趕個晚集撈回本錢而已。
禁軍們先前早把馬車搜了個底朝天,但再無其他可疑之物。
當即便先把此人押回南衙。
統領又問阿弦:“你又是如何?”
阿弦道:“過路而已。”
統領打量阿弦衣着,又看她相貌,頗爲眼熟,便喝道:“說清楚些。”
阿弦只得說了本名,又道:“如今住在平康坊,在一位大人的府上當差。”
統領斜睨着她道:“京城裡到處都是大人,誰知道你說的是哪一個?”
阿弦不提賀蘭敏之,本是怕招惹是非,如今見統領這樣回答,正要如實說明,此人卻不由分說便道:“此人形跡可疑,帶回衙門細細詢問。”
阿弦略覺詫異。她是公差出身,桐縣雖是偏僻之地,但本朝衙門中,上下的流程雖有差異,卻也不至於天迥地別,如果懷疑一人涉案,至少要有過得去的憑據才成。
除非這些禁軍知道她跟宋牢頭的關係,但他們顯然不知,就算那顆頭滾在她跟前兒,按照常規他們只須詢問幾句記下姓名便可放人離開,如此鄭重地要帶回衙門……阿弦也不知該贊這統領的機警過人呢,還是無事生非。
事情總得往好的方面想一想。
阿弦也並無二話,正要隨那些禁軍離開,卻聽另一個聲音道:“且慢。”
原來是陳基發話。
阿弦忍不住又看他,卻見他不動聲色,並不看自己。
此時那名統領揶揄冷笑道:“我當是誰這樣大的架勢,原來是陳司戈,這裡的事我接手了,不必勞煩。”
陳基似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這是當然了,只不過……”他上前一步,在此人耳畔低低說了句什麼。
統領一聽,神情陡然變了,看向阿弦道:“你……方纔說你在何處當差?”
阿弦道:“不敢,我在周國公府上跑腿。”
統領臉色漲紅:“周國公府?你、你怎麼不早說。”
阿弦方纔纔要說就給他堵了回去,哪裡有機會張口,聞言掃一眼陳基,便道:“我在哪裡當差跟此案原本並無關係,若我的所見證供能幫大人儘快破案,這纔是最好。”
陳基略微皺眉,阿弦卻並不看他。
統領乾笑兩聲:“當然。”
卻又道:“我也是謹慎之故,所以想多帶幾個目擊者收集線索,不過方纔有人看見那頭顱乃是從馬車中飛出,跟路人並無關係,所以這一次且不勞煩了。”
統領的臉就如同變幻的天色,終於陰轉晴,帶着部屬押着那車伕急急地去了。
原來周國公的名頭果然如此響亮慣用。
剩下陳基看着阿弦,才嘆道:“你如何又摻和到這種是非大事裡頭?”
阿弦道:“是那顆頭自己跳過來的,跟我無關。”
陳基有些無奈:“好了,幸而無事,快回去吧。”
看阿弦臉色淡淡地,陳基便又低聲補充道:“方纔那位王領軍,跟我有些過節,知道我着急帶人過來,他就搶先……也不知從哪裡知道你跟我的關係,藉機發難而已,你不必放在心上。”
阿弦忽然問道:“大哥,你可知道今日掉落的那人頭,是宋牢頭?”
陳基道:“方纔過來的時候我已經看見了。也很吃了一驚。”
阿弦道:“大哥,之前、之前我跟你說過,宋牢頭、金掌櫃,還有那神秘黑衣人的事,你可……告訴過別的什麼人沒有?”
陳基臉色微變:“你想說什麼?”
阿弦道:“我只是想知道,大哥告訴過其他人沒有。”
陳基道:“你如何不直接問我有沒有告訴過許敬宗?”
“那好,大哥有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過許敬宗?”阿弦終於擡頭,直面陳基的雙眼。
陳基緊閉雙脣,半晌才道:“若我說沒有,你可會相信?”
阿弦沉默。
陳基笑笑:“弦子,如果是在之前,你一定會立刻回答你相信。”
阿弦道:“此一時彼一時了。現在是長安而不是豳州,現在有個叫張翼的人,而不是陳基哥哥。”
“弦子 !”陳基喝止了她,卻又察覺自己的反應失常,他仰頭深吸一口氣:“好,畢竟是我背叛你在先,你不肯繼續相信我,也是無可厚非。”
陳基說完,低聲道:“我無話可說,你回去吧。”
阿弦見他轉身,無法按捺,走前一步叫道:“歲錢是不是你給的?”
陳基一愣,回頭看向她。
但就在兩人對視的瞬間,阿弦看見飛雪從窗外綿綿灑落,爆竹聲響,有人道:“子時已過,新年到了!”
樓中七八人圍着一張圓桌,桌邊還有四個陪酒的妓/女,衆人高聲喧譁,面憨耳熱,被圍在中間的那個,正是陳基。
縱然陳基未曾回答,阿弦彷彿已經知道了那個答案。
——不是他。
阿弦倒退一步:“就當我沒有問過。”
在陳基出聲之前,阿弦轉身,疾步離開。
阿弦同袁恕己是在子時之前半個時辰離開,虞夫人說她是在差一刻子時來到,那麼,不管是誰在枕頭底下留了紅包歲錢,都應該是在這期間發生的。
但陳基在跟人吃酒。
阿弦覺着自己太蠢了,竟然會暗暗指望陳基記得新年的這個例俗。也是,除了老朱頭,天底下還有誰能這樣耐心細緻?
想到這一點,阿弦幾乎懷疑是不是朱伯伯顯靈留下了寶錢。
真的寧肯如此。
朱雀大街上無名飛頭之事很快瘋傳出去,但因府衙里老宋失蹤了太長時間,是以同僚們極爲在意這種刑案,聞名立刻來了數人,經過仔細辨認後終於確定了宋牢頭的身份。
在知道死者原來也是宮門中人後,這案子的棘手程度又升了一層。
禁軍衙門將此案轉給了大理寺。
而大理寺裡負責處理此案的人,更是讓阿弦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這人居然正是袁恕己。
原來過了新年後,關於袁恕己的調令終於下達,竟是讓他留在京中,任大理寺少卿一職。
據說是有一位大人竭力保薦,不知真假。
袁恕己走馬上任的時候,朱雀大街飛頭一案仍毫無進展,於是對於不管是大理寺還是長安城其他的人來說,考驗這位外放之時譭譽參半大名鼎鼎的袁大人能力的時候到了。
當然,這也關係到他能不能在大理寺站住腳。
袁恕己在接手這宗案子的時候也並不知道,這件聳人聽聞的詭異案子對他而言意味着什麼。
只是當他仔細審視宋牢頭的卷宗之時,發現了一點令他感興趣的地方,——宋牢頭在府衙牢房任職,想當初阿弦才上京闖禍,被關押之地也是府衙。
在大理寺的公差所調查的、有關宋牢頭的人際關係裡,更出現了兩個熟悉的名字:張翼(也就是陳基),跟阿弦。
大概是一種本能,袁恕己覺着阿弦跟陳基的出現,彷彿一個徵兆。
這天袁恕己暫得清閒,且又因爲案情毫無頭緒,便在傍晚時分,前來平康坊找尋阿弦。
誰知阿弦並不在家,虞氏接他入內坐了,十分體貼地燙了酒,又極快地弄了兩樣小菜,自己卻退後陪坐旁側。
袁恕己見屋內“窗明几淨”,桌上又飄出陣陣飯菜香氣,不由笑道:“你這樣能幹,怎麼周國公也捨得把你送人?”
虞氏道:“這倒並非是舍不捨得的問題,而是值不值得。”
袁恕己啜了一口酒:“那你覺着值得麼?”
虞氏道:“沒有什麼比能近身侍奉自己喜歡的人更好的了。”
袁恕己的眼神有些古怪,他動了動脣,卻未曾說什麼。
片刻,袁恕己又問虞氏些有關周國公的話。虞氏自然多有讚譽,並不背後非議主人。
袁恕己見她滴水不漏,便笑道:“怪不得周國公放心把你送人。果然是個極穩妥的。”
袁恕己從下午等到黃昏,又到晚間兒還未歸來,袁恕己已忍不住有些擔憂了。
虞氏倒也罷了,反應十分地淡然平靜。
袁恕己出門徘徊打量,又盼多時,才見阿弦跟玄影兩個從街頭出現。
他喜歡地招手,玄影也飛跑過來,繼而是阿弦:“大人如何在這兒?”
袁恕己道:“想你……們了,最近偏都不得空,好歹找了個空子,你又是去你來玩了,這麼晚纔回來?”
阿弦道:“並沒有玩什麼,只是見了人。”
袁恕己問道:“見了什麼人?”
阿弦道:“是戶部侍郎許先生。”
袁恕己挑眉:“是這位先生,倒果然是個能人,向來風評甚佳。”
阿弦笑笑,並不再說此事,只對袁恕己道:“我還沒有恭喜大人留京呢。”
袁恕己先前心心念念所惦記着的也就是留京,畢竟只有在京中才有可能施展胸中丘壑,也距離那權力的頂巔最近。
可是……不知從什麼是後期,這種念想居然略淡,甚至在調令下達之前,袁恕己所想的最多的,是離開。
當然,不再是他一個人離開。
此刻聽了阿弦的“恭喜”,袁恕己心中如打翻了五味罐,調料們亂雜雜地錯落在一起。
他雖一時無話,阿弦卻道:“大人如今入了大理寺,又榮升少卿,這也算是得償所願了。”
袁恕己咳嗽了聲:“你還小,哪裡懂什麼叫得償所願?”
阿弦道:“我難道連這個也不知道?我白跟着阿叔讀了那許久的書了。”
正說話,虞氏因見天色已暗,那兩個人卻始終不見,便出來催了進內。
今夜袁恕己便留下吃了飯,又說起最近的情形。
虞氏道:“我聽說最近那鬧得沸沸揚揚的人頭案也落在大理寺,難道袁大人如今就在那裡?”
袁恕己狠狠揉了揉太陽穴:“可不是麼?”
阿弦道:“大人最好不要插手此案。”
袁恕己狐疑道:“這是爲何?”
阿弦面露猶豫之色,終於上前在耳畔輕輕說了一句。
袁恕己竟未聽清:“你說什麼?”
虞氏道:“湯要好了,我去端來看。”
見她起身出門,阿弦才說:“大人,人頭案這件事,只怕跟不繫舟有關。”
袁恕己幾乎跳起來:“不繫舟?”
阿弦道:“千真萬確。”
從在豳州不繫舟浮出水面,一直到現在,一個個跟不繫舟有關的人,非但被滅門、死遁,甚至如宋牢頭一樣,無端成爲懸案。
若不是阿弦知道內情,這跟不繫舟有關的組織,只怕也頃刻湮沒於所有真相之外。
聽阿弦說罷,袁恕己苦笑道:“難道我命中跟不繫舟犯克?怎麼跑到長安來,也終究如影隨形似的。弦子,這些人莫不是真的能掐會算吧?比你還能耐麼?”
阿弦道:“大人,這不是玩笑話,不繫舟的人就夠厲害的了,但是他們的對手卻比他們更加難纏,今日的人頭,我總覺着並非偶然,試想不繫舟行事何等謹慎,能當他們的對手,豈是尋常之輩?又怎會無意將個人頭流落在區區菜農的車上?”
袁恕己道:“你是何意?難道,這些人是故意的?”
阿弦道:“如果是故意的呢?故意讓不繫舟的人知道……知道他們的手段,敲山震虎,打草驚蛇。”
阿弦不敢把懷疑陳基的話告訴袁恕己,寧肯就藏在心裡,只是永遠的懷疑下去,不必確認。
袁恕己看出她眼底擔憂:“小弦子是怕我也出事?”
阿弦語塞,袁恕己居然有點高興:“你放心就是了,所謂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不信我是這樣命運多舛……何況還有你在。”
“我?”
“是啊,你,”袁恕己笑看着她,“就像是在桐縣一樣,你可以助我破案。可不可以?”
阿弦見他不憂反喜:“當然可以,但是……”
袁恕己道:“但是什麼?”
阿弦道:“這裡是長安,跟桐縣是不一樣的了。”
袁恕己道:“有什麼不一樣,不也是許多人,許多事?也沒有人三頭六臂,跟你我是一樣的,怕個什麼?”
阿弦苦中作樂:“大人這說法倒也新奇。”
袁恕己道:“不過,如果你真的怕,我倒也有個解決的法子一勞永逸,不如你答應我,跟着我離開長安如何?”
阿弦瞠目結舌:“如今你終於留做京官了,怎麼還要離開長安?是玩笑麼?”
袁恕己搖頭:曾幾何時,留在京中的確是他的最大願望,但是現在,這個願望被另一個秘密所壓制,也被另一個願望所取代。
一點燭火搖曳,玄影趴在門口,閉眸假寐。
桌子的兩側,兩人彼此相視,袁恕己道:“你什麼時候答應,我們就可以什麼時候離開。”
又耽留了半個時辰,袁恕己纔出門離去。
阿弦站在門口相送,身後虞氏道:“這位袁大人對你可真是好的很呢。”
阿弦道:“是啊,袁大人原是個外厲內熱的好人。”
虞氏笑道:“我當初聽說他的名聲之時,還以爲是個凶神惡煞般人物,眼若銅鈴口長獠牙,至少要有一部亂蓬蓬地大鬍子。”
阿弦苦笑:“那可真成了鍾馗老爺了。”
虞氏將熱水捧了來,道:“人人說他殘害孩童,虐/殺長/者……所以忍不住會胡思亂想,怎會知道是這樣青年英武的人物。”
阿弦因先前吃了兩杯酒,有些睏倦:“姐姐,這一天又勞累你了。”喃喃一句,回身躺倒。
虞氏爲她將被子拉好,微笑道:“傻話,可知我心裡難得的輕快。”
這日賀蘭敏之奉命進宮,阿弦仍等在丹鳳門前。
因敏之常常帶她來宮門口等候,阿弦倒也混了個臉熟,有那些進宮的大臣們,打這裡過總會多看她幾眼,眼神各異。
還有好幾次遇到過崔曄,他多半會遙遙地向着阿弦一點頭,神色如常,竟不曾駐足或者跟她說過一句話。
但今日阿弦來之前,崔曄已經進宮了。
陸陸續續又有些大臣從旁經過,阿弦看這陣仗,心中揣摩,好像是有什麼大事似的。
進宮的大臣中,便有之前見過的司衛少卿楊思儉同戶部侍郎許圉師。
楊思儉倒還罷了,許圉師見阿弦立在門口,時常過來同她說幾句話,並不是要緊話,都是閒談而已。他的談吐溫和氣質無害,看出是個好脾氣之人,阿弦倒有些喜歡這位老大人。
今日楊思儉的臉色有些不大好,許圉師也彷彿懷有心事,並未駐足跟阿弦說話,只同她一點頭便匆匆去了。
阿弦凝視兩人背影,忽地耳畔聽到隱隱雷聲,同時眼前陰雲密佈。
是在司衛少卿府。
楊思儉冷冷地看着對面那人:“堂堂地弘農楊氏子弟,怎可如此頹喪。爲了那樣一個不堪之人,值得麼?”
地上跪着的正是楊立,哀求道:“父親。”
楊思儉道:“不必跟我說許多借口,此事若是傳到宮裡去,你還讓你妹妹活不活了?”
楊立臉如雪色:“父親,求你饒恕了這次……”
楊思儉道:“從小兒你娘就謝世了,我好不容易將你們兩人養大,你總該知道如何做,纔對得起你現在的所有,以及過去所受的那些苦,不要爲了一時衝動行差踏錯。”
楊立紅着眼圈,緊閉雙脣。
楊思儉語氣有些嚴厲,喝道:“你可知道了?”
楊立道:“我、我知道了。”
楊思儉道:“既然如此,就該知道那個孽障要不得,一定要儘快處置,做的不留痕跡些,更是半點兒也不能讓宮裡知道,這是爲了你好,也是爲了你妹妹好,更是爲了楊家!”
淚珠從楊立紅着的眼睛裡跌落下來,他伏身磕了個頭:“是。”
等阿弦回過神來的時候,楊思儉跟許圉師早進了含元殿。
阿弦呆了呆:“難道楊少卿跟楊立所說的‘那個孽障’,就是死掉的那個小廝?可是……爲什麼我所見的是個女子?還是說,那屋子裡死過不止一個人?但是周國公說近來只有那小廝失蹤,那麼……莫非那個女子是許久之前死的?”
因百思不得其解,阿弦不覺開始胡思亂想。
正想的入神,有個聲音笑道:“你呆呆地在這裡站着幹什麼?倒像是那個一動不動的銅仙人。”
阿弦吃驚,定睛看時,卻見面前站着一個矮小的身影,兩隻眼睛圓溜溜笑吟吟地正打量着自己——
居然正是太平公主李令月。
阿弦忙躬身行禮,口稱“公主殿下。”
太平卻道:“你又在等表哥麼?”
阿弦點頭。
太平道:“我勸你不要在這裡苦等了,他一時半會兒地出不來呢。”
阿弦道:“這只是職責所在。”
太平笑道:“當個小跟班兒有什麼趣味?反正等在這裡也是白等,現如今我正要出宮去,你跟我一塊兒吧。”
阿弦道:“使不得,周國公出來看不見我是要動怒的。”
太平道:“只說是我把你叫走了就是了,我不信表哥對我也能動怒。”
太平年紀雖小,性情有些嬌蠻,而且這不由分說的脾氣卻跟賀蘭敏之有的一比。
阿弦正要推脫,太平卻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看着還像是個清爽之人,怎麼這樣囉嗦?表哥若責罰你,我就替你出頭,成了麼?你快跟我一起出去,我們再找阿黑,大家去崔……”
阿弦不等她說完,便道:“殿下!”
正在拉扯,忽然丹鳳門內一個有些尖細的聲音道:“是在吵吵嚷嚷什麼?”
說話間,是一個白面無鬚的太監走了出來,身後不遠處站着個身量偏瘦狹的,本駐足相看,忽然看到是太平公主在此,先前那太監忙換了一副笑臉,行禮後道:“殿下不是要出宮麼?爲何在這裡耽擱?”背後那個也走了兩步,低頭行禮。
太平公主道:“我要帶表哥的跟班兒一塊,他不肯呢。”
那太監聞聽,即刻皺眉對阿弦道:“你如何這樣不識擡舉,公主看上你,豈不是你天大的福氣,還不乖乖兒地聽從,竟敢在這裡犟嘴道怪的,要是給聖後知道了,你可就要……”
太平一邊兒聽着,一邊兒噗嗤笑道:“我才嫌囉嗦,竟又來了個更囉嗦的,牛公公,你可去吧,別在這裡唵唵叫了,我自有法子擺平他。”
那老太監笑道:“是老奴多事了。”退後幾步,同那身後者一塊兒去了。
兩人去後,太平悄悄說道:“你應該不知道吧,這是父皇身邊得力的牛公公,他身後那個是御膳房的張公公,手藝是最好的,我最愛吃他做的菜,你答應跟我一塊兒出宮,回頭我讓他做拿手的蒸糖酥酪給你吃如何?”
阿弦哪裡願聽她說這些,恨不得她快點走開,又聽居然用這般手段,越發無奈,只是搖頭。
太平握着她的手腕,有些不高興地嘟起嘴道:“你當真不跟我一塊兒?”
阿弦道:“殿下請恕罪,我畢竟是周國公的人。”
太平嚷嚷道:“真是古板,既然如此,改天我把你從表哥那裡要過來,讓你天天跟着我,看你還怎麼推三阻四的!”
阿弦吃了一驚,雖知道太平這多半是負氣,但想到後果,仍是心驚肉跳。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太平已經哼了聲:“我走了。誰稀罕你。”她將頭一扭,微微昂首,猶如一隻小小而驕傲的孔雀,雙眼看天似的去了。
阿弦在背後看着她的背影遠離,眼中卻浮現出淡淡地感傷之色。
且說太平出宮,上馬車直奔崔府而去。
原來今日她因氣悶,便想到來崔府找盧煙年散愁解悶,不料還未下車,就聽到崔府門口的家奴道:“回公主殿下,我們少夫人今日去了城郊的伽藍寺裡燒香還願,並不在家。”
太平一聽,格外失望,因方纔在丹鳳門被阿弦拒絕,心裡不高興起來:“偏偏今日不在家,卻叫我去哪裡?”
她到底年紀小,興興頭頭道:“既然這樣,我們也去伽藍寺就是了!”
旁邊的侍女聞聽,忙阻止:“殿下,使不得,天后曾一再吩咐過,近來長安城裡有些不大太平,前兒纔出了那個什麼飛人頭案子呢,咱們還是安穩回宮,改日再來,或者告訴他們等少夫人回來後,讓她進宮找殿下如何。”
太平的性情卻的確有一部分像賀蘭敏之:“不行!”她叫嚷道,“我現在就要出城。今天誰若還敢拒絕我,我就……把他送到府裡頭喂逢生去。”
身旁之人不敢再多嘴,只得由着這位小公主的性子。
跟隨的小太監存了個心眼,一邊陪着太平往城外去,一邊兒悄悄地使眼色給崔府的人,意思是讓趕緊去皇宮報信。
畢竟太平常來常往,崔府這些家奴又都是人精,即刻明白。
在馬車離開之後,便忙快馬加鞭往宮門而來。
而對阿弦來說,——果然被太平說中了,她在丹鳳門又等了小半個時辰,還是不見敏之露面。
正心焦,便見崔府的家人趕來,翻身下馬,對相識的公公道:“勞煩入內通稟,說是公主殿下要出城去伽藍寺。”
那傳話太監也嚇了一跳:“什麼話?怎麼擅自出城?”
家奴苦笑道:“因我們少夫人如今在城外燒香還願,公主殿下急着要見她,所以執意要出城去。”
傳話太監聽了,這才匆匆往內報信。
阿弦在旁自然也聽得分明,只是不以爲意。
崔府的家奴報信完畢正要上馬返回,一眼看見阿弦在此,便笑道:“咦,小兄弟,是你。”
阿弦見他還認得自己:“哥哥有禮了。”
那人忙拱手換了個禮,笑道:“我們還正在猜想如何你多日不曾去府上了呢。原來是在這裡高就了?”
阿弦道:“慚愧慚愧。”
那家奴看着她,顯然竟是滿肚子的話要說,奈何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便只意猶未盡地告辭去了。
在那家奴前腳剛走,裡頭便有一隊禁軍侍衛匆匆而出,呼嘯着衝出了丹鳳門,往朱雀大道飛馳而去。
阿弦詫異,不知這是怎麼了,正在打量,裡頭兩個小太監並肩而過,一個道:“聽說了沒有,公主殿下私自出城,天后發了雷霆之怒,派金吾衛立刻去將她帶回來呢。”
另一個道:“其實公主殿下經常偷偷往宮外跑,也是常事,如何這次天后竟一反常態?”
“你難道沒聽說?最近……長孫無忌的那些……”
聲音壓得極低,兩人且說且遠去了。
阿弦聽了這隻言片語,正暗中揣測,裡頭又有一個太監出來道:“哪一位是周國公的伴當?”
阿弦出列:“在這裡。”
太監道:“周國公尚且有事,一時半會兒不能完,吩咐你先行回去就是了。”
阿弦只得答應,轉身往回而行。
天不知不覺有陰了下來,空中又有雷聲轟隆隆響起,阿弦擡頭看了眼,居然莫名有些心驚肉跳。
“骨碌碌……”那人頭從車中滾落,彈跳到自己跟前兒,不偏不倚對對住她。
阿弦嚥了口唾沫。
那人頭卻忽然睜開雙眼,啞聲笑道:“十八弟,別來無恙啊。”
阿弦“啊”地失聲,手握成拳看時,面前卻空空如也,只有行人匆匆自身邊兒經過。
但她的心卻慌亂不堪,幾乎無法自持。
“我是怎麼了?心怎麼這樣慌,”阿弦喃喃,“難道是被風吹病了麼?”
她仔細回想今日所見所遇的人,所經歷之事。
一張張臉孔自心頭掠過,最後留下來的,是太平看似嬌蠻的臉孔。
只是這一次並不是在丹鳳門口,而是在一處空曠之地,林間尚有積雪。
太平尖叫——她轉身似要逃走,裙子卻被樹枝曳住,發出“嗤啦”一聲。
阿弦不知是什麼讓太平如此恐懼,但在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人已經在明德門前!
城外,伽藍寺。
太平笑道:“來啊,看我們誰跑的更快。”
盧煙年見她提着裙子,跑的飛快,又因下坡,整個人幾度踉蹌,煙年忍不住道:“殿下且慢些,摔了不是好玩兒的。”
太平道:“這樣才刺激好玩兒呢,橫豎摔不死人。”
盧煙年啼笑皆非:“殿下,這種話萬萬別在宮裡亂說。”
太平道:“怕什麼?我在宮內時常胡言亂語,母后早就知道,她還讓我不必理會別人說什麼,橫豎我高興就是,難道這一輩子,都要活在別人的眼光裡不成?”
盧煙年心頭一動,細細咀嚼“難道這一輩子都要活在別人的眼光裡”,心中覺着十分滄桑涼薄,卻不失倔強灑脫,但這些之外,卻又有說不出的幾許難過。
兩人且說且行,不知不覺距離伽藍寺更遠了些,太平所見前方一棵松柏低斜,上覆蓋皚皚雪色,便跑過去,摩拳擦掌想要攀高。
盧煙年怕她出事,急要上前來攔着,就在此刻,只聽得“刷刷”聲響,樹上躍下兩道黑色身影!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兩隻(づ ̄3 ̄)づ╭?~
今天犯了頭疼,腦中轟隆隆,研究了半晌請假該如何進行……最後還是選擇繼續吭哧吭哧寫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