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虎親自把長孫康寧送出了院子。然後直接趕到了書房。
書房裡，董小丑和無顏正在談論着北方形勢。李虎有心北伐，其原因就是無法控制北方形勢的發展，爲此，李虎決心化被動爲主動，主動攻擊，與契丹人和大漠諸蕃南北夾擊女真人，這隨即牽扯到錢糧問題。錢糧不解決，朝廷的財政危機得不到有效緩解，那麼北伐也就無法展開。
李虎走進書房，第一句話就問道：“以你們的判斷，契丹人的這次攻擊能否全身而退？”
李虎根本不考慮契丹人打贏的可能性。契丹人打輸了，金軍乘勢殺進倒塌嶺，那麼虎烈軍爲了確保代北安全，就不得不出手。代北虎烈軍出手了，北方各勢力全部捲進戰場，接下來虎烈軍就不得不進行北伐。這是一連串馬上就會發生的事，所以李虎必須儘快做好準備，以便隨時把虎烈軍投進戰場。
董小丑和無顏互相看看，都沒有說話。
“我個人認爲，契丹人的目標可能不是上京。”
李虎這句話當即引起了董小丑和無顏的注意。兩人同時望向地圖，目露疑惑之色。
“大帥想到了什麼？”無顏問道。
“契丹人要生存，生存纔是契丹人的第一要務。”李虎說道，“耶律大石爲了生存，甚至不遠萬里，跑到了東喀喇汗。現在他回來了，契丹人的實力擴大了，但我們平定了東南，距離中土統一隻有一步之遙。至於金國，則在佔據河北和幽燕之後，實力快速增長，雖然在中原大戰中，完顏撻懶和山東金軍全軍覆沒，但山東金軍裡有七成以上都是漢人，山東金軍的全軍覆沒並沒有真正影響到金軍的實力。契丹人同時面對兩個強大的對手，其生存就成了一個重大的必須即刻解決的大問題。”
董小丑和無顏恍然大悟。
李虎的判斷是對的。當初耶律馬哥走投無路，帶着契丹人投奔了李虎，艱難地生存了下來。如今形勢變了，李虎稱雄中土，並且兌現諾言，讓契丹人復國了。契丹人一旦復國，想法也就變了。
女真人強大了，女真人要滅亡契丹；李虎強大了，李虎就要牢牢控制契丹；契丹人呢？復國了，有了自己的皇帝和宮帳，有了自己的軍隊，他們還願意做李虎的附庸嗎？還願意爲李虎所驅使嗎？
人隨着環境的不同而變化。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所以契丹人在明知李虎已經平定東南後，還依舊攻擊金軍，這裡面明顯就有問題。
“大帥認爲契丹人的目標是什麼？”董小丑眉頭深鎖，一臉凝重地問道。
“我們設身處地的爲契丹人想一想。”李虎站在兩人面前，臉上露出一絲冷凜，“我是契丹人，我要生存下去，我要把大遼國族延續下去，這種情況下，我不管是幫助中土擊敗女真，還是幫助女真擊敗中土，最終我的命運都是給勝利者所吞噬，我的生存沒有任何保障，大遼國祚將再一次敗亡。”
董小丑和無顏連連點頭。李虎說得夠明白了，契丹人要生存，就必須維持兩強對峙的局面，維持中土和女真人的對抗，這樣他們的生存纔有保障，大遼國祚纔有延續的可能。
“契丹人要腳踩兩條船。”無顏嘆了口氣，“當初我們需要契丹人的武力。也願意收留他們，而他們也的確在虎烈軍日漸強大的過程中立下了汗馬功勞，同時他們也達到了生存和壯大自己的目的。這次大帥即使沒有幫助他們復國，他們也要重建大遼了，時機已經到了，他們不會錯過這麼好的機會。”
“如此說來，契丹人和女真人可能正在秘密議和。”董小丑無奈搖頭，“契丹人在我們平定東南後發動進攻，而女真人則擔心腹背受敵，必定會積極議和。”
“那麼我們猜一猜，契丹人議和的條件是什麼？”李虎冷笑道，“很簡單，再度攻佔大漠，以便在天下形成三足鼎立之勢。”
“這個可能很大。”無顏當即說道，“從天下大勢來說，中土一旦統一，天下就是南北對峙之局。南方中土已經統一，而北方諸蕃則是各自稱雄，一盤散沙，這對北方諸蕃來說非常不利，所以不管對女真人來說，還是對契丹人來說，此刻都希望北方能夠統一。女真人腹背受敵，已經不具備統一北方的條件，而契丹人則能左右逢源，尤其耶律大石的迴歸讓契丹人的實力成倍增長。大漠諸蕃從現實出發，極有可能維持與契丹人的盟約，再度投奔到大遼的宮帳。如此則北方兩強攜手，完全可以與中土抗衡。”
“所以。我認爲契丹人的目標不是上京，而是可敦城。”李虎接着無顏的話說道，“可敦城過去是大遼西北路招討司治所，契丹人只要拿下可敦城，那麼憑藉他們的實力，絕對可以在大漠重建大遼國。”
“此刻的時機對契丹人來說的確不錯。我們需要契丹人牽制金國，而金國則需要契丹人抗衡中土。我們和金國爲了各自的利益，都會幫助契丹人復國，契丹人因此可以迅速佔據大漠。”董小丑苦笑道，“只是這樣一來，對中土就非常不利了。”
“尤其對尚沒有完成統一的中土來說，更是不利。”無顏連連搖頭，已經深刻理解了李虎爲什麼要急於發動北伐了。
“今天的議事，我很失望。”李虎話鋒一轉，口氣立刻不對了，“東南平定，中土就統一了嗎？爲什麼那麼多的文武百官認爲亂世已經結束，認爲中土的和平已經來？事實當真如此嗎？”李虎的目光從董小丑和無顏的臉上來回轉了兩下，口氣愈發嚴厲，“或者是有人故意阻擾統一大業，居心叵測？”
董小丑長長地嘆了口氣，“中土的事情非常複雜，就目前形勢來說。我們需要中土的官僚，但這些官僚承襲舊制陋習，行事作風和過去一模一樣，短期內若想扭轉這一局面，太難了。”
“尤其是利益上的爭奪，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無顏補了一句，“虎烈人根基太淺，長此以往，必定會被中土官僚勢力所吞併。”
“現在的矛盾太激烈，頻繁的戰爭導致財政危機越來越嚴重，而疆域的不斷擴大又導致不穩定因素越來越多。因此，我們有必要暫停徵伐，把主要精力放到緩解矛盾、緩解財政危機上，繼而穩定長安和地方，以最快的速度恢復元氣，恢復國力。”董小丑說話的聲音低沉而無力，顯得非常疲憊，給人一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李虎沉默半晌，問道：“你們是否認爲長孫康寧的辦法不可取？”
屋內突然安靜下來，無顏和董小丑耷拉着腦袋，似乎都不想提到長孫康寧。
李虎又問了一遍。
“大帥，現在的矛盾就集中在長孫康寧這裡。”無顏看到董小丑決心不說話，只好勉爲其難地解釋道，“你剛剛回到長安，應該感受到長安的氣氛。現在長安對長孫康寧可謂切齒痛恨，他的財經制度改革方案已經傳開，朝野上下都知道財經改革方案的第一步就是對官僚階層的利益下手，府署開支貨幣化和官員俸祿貨幣化的首要目標就是剝奪官僚階層賴以生存的官田。你可以想像一下，這個政策一旦實施，官僚階層的利益損失難以估量，由此可知此策推行的難度之大。”說到這裡，無顏嘆道，“現在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殺死長孫康寧。政策還沒有實施，矛盾就已經激化了。”
“目前條件不成熟，此策實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李虎冷笑道，“朝野上下現在就鬧得沸沸揚揚，恐怕是某些人別有目的吧？”
“這是肯定的。”無顏說道，“鉅商富賈雖然不遺餘力地幫助虎烈軍進行統一大戰，但他們的回報也極其豐厚，從地位、權勢到錢財，都在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增加，官僚階層早就眼紅了。這次東南平定，距離中土統一大業近在咫尺了，如果官僚階層還不能有效阻止鉅商富賈們對他們利益的直接侵害，那麼形勢將對他們越來越不利，所以現在矛盾基本上處於激化狀態。”
三個人討論了很長時間，最後董小丑勉強接受了李虎的想法。那就是積極做好北伐準備，繼續給長孫康寧和以他爲首的新興勢力以強有力的支持。
送走董小丑，李虎和無顏繼續商討此事，無顏有意識地試探道：“大帥打算如何緩解長安的矛盾？”
“東南剛剛收復，需要重臣前去坐鎮，需要以鐵腕來推行新政，所以我打算讓一部分宰執大臣去地方。”李虎輕描淡寫地說道。
無顏愣了片刻，又問道：“那大帥打算讓哪些人進入中樞？”
“王淵如何？”李虎問道，“另外，我還想讓毛軍和宋江回來。朝堂上，需要一批忠心耿耿、願意爲中土振興而流血流汗的人，不需要那些勾心鬥角耍陰謀詭計的小人。至於地方上，我打算派一些主帥出任轉運使和主要州府的長官，以便於我們的變革政策順利實施。”
“武人主政？”無顏吃驚地問道。
“不行嗎？”李虎笑道，“我不就是個武人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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