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大火灼得眼睛生疼,顏色各異的液體混在一起,如同蜿蜒的小溪流淌。
此次妖怪作亂人間,凡間的捉妖師傾巢而出,人妖大戰兩敗俱傷,捉妖師領隊方哲一咬牙,帶着僅剩的幾名捉妖師發動秘術,以自身鮮血爲祭,封印人間與妖界的通道,起碼百年內不會再有大亂。
大戰過後衆人跌倒在地,幾乎沒有生命氣息。方哲含淚看了自己的夫人一眼,伸手想要握住他的手。
那個與他青梅竹馬攜手一生的女人。
她的眼睛只能勉強睜開一條縫,對着自己的丈夫淡淡微笑。
兩隻手用盡全力靠近。
特種部隊埋伏在山坡,震驚的看着這一幕,放下了一直緊握着的激光槍。
“科長,方隊長他們……全死了。”
男人嘆了口氣,脫下西裝接過硃砂畫符的黃背心穿上,走進結界中。
刺鼻的味道撲面而來,男人皺了皺眉頭,地上屍體堆積成山,有各種動物模樣的,也有人形的。上至五十多歲的中年人,下至十歲的孩子,上古捉妖師竟然全軍覆沒!
穿着符褂的人拿着激光槍,在屍山中翻找,但凡找到自己同類的屍體就拖出結界,好將其安葬。
“科長,這裡陰氣太重,您還是先出去吧。”
“都死了?”男子語氣惆悵。
“都死了,沒有一個人活。”
“科長!科長!”向銘脫下自己的符褂裹着不知是什麼東西急衝衝的跑來,“方太太肚裡的孩子還活着。”
竟然還有人活着,捉妖師一族還有血脈!所有人停下手裡的活,看着匆匆跑來的向銘,他手中的符褂已被染成紅色,殷紅的血如斷線的珍珠啪啪的滴落。
男人接過向銘手中的孩子,苦着的臉終於露出一絲笑意,捉妖師一族總算還有血脈延續,等他打開背心,臉上的笑意卻凝固。
嬰兒雙眼緊閉,血慢慢的從眼縫裡溢出來,渾身冷冰冰的,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
一團黑影盤桓在屋檐,地上行走的人有說有笑,誰也沒注意到它們。若是停下腳步細聽不難聽見輕微的嘰嘰聲,竟是這團黑影在聊天!
黑影籠罩着幾名年輕男女,除了臉色慘白無血色外,他們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那猥瑣男正要欺負人小姑娘,我突然穿紅裙子現身把他嚇個激靈,屁滾尿流的跑了。”正說話的年輕女人頗爲得意,連自己右眼珠子掉出來都沒察覺,“可惜把人小姑娘也嚇暈了。”
“纖塵你眼珠又掉出來了。”換作常人應該被嚇得呆滯了,坐在纖塵旁邊的建安習以爲常,撿起眼珠給她塞回去。
“抱歉,這玩意有點不受控制。”纖塵揉了揉眼睛,恢復尋常模樣。
“還好我是鬼,要是人見了你們這副模樣非得嚇掉三魂七魄,特別是志邦腦袋上的那個窟窿,每次出現就只剩半張臉,都怪瘮人的。”
“志邦是高空拋物砸死的,哪像你是吃多了撐死了,你還覺得你的模樣可愛極了是嗎?”
一羣鬼七嘴八舌說個不停,其中一個嘟囔着嘴安靜的坐在一邊不說話的小女孩突然放聲大哭:“我想媽媽!”
衆鬼頓時安靜下來扭頭看她,並沒有露出不耐的神情,蘇木溫聲細語安慰她:“等一會兒姐姐帶你去投胎,你就有新媽媽了。”
“可無憂只喜歡自己的媽媽。”小女孩並不領情,仍是放聲大哭,雪白的脖子上漸漸浮現一條深紫色的勒痕。
“我帶你去找媽媽也不是不行,你還記得你媽媽是怎麼叫你的嗎?”
“媽媽叫我無……”無憂停止哭泣,睜大眼睛思考,無憂這個名字是眼前的哥哥姐姐們給她取的,在家裡媽媽是怎麼叫她來着?
蘇木擡手看時間,起身:“走吧,咱們送無憂去投胎。”
無憂還只是六歲的孩子,不懂生死不懂轉世,但她能感覺到眼前的幾個“人”對她並沒有惡意,起碼比家裡兇巴巴的奶奶對她好多了,任由蘇木牽着跟在其身後。
“老大,這小姑娘原本的名字不就叫陳無憂嗎?”志邦輕聲問。
“是啊,可鬼都不記得自己生前的事情,和殺死自己的人,不然豈不亂套。”
“是誰這麼惡毒連六歲的孩子都不放過?”
“她的奶奶。”纖塵心疼的看着無憂,輕揉後者的腦袋,“一個重男輕女的老太婆。無憂的媽媽寸步不離的保護孩子六年,才送到學校去沒幾天就讓老太婆逮着機會把孩子害了。要不是勘查局管得嚴,我真想去教那老太婆做人的道理。”
幾隻鬼並肩穿過人流,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咱們做孤魂野鬼就低調點,要是被捉妖師盯上打個魂飛魄散就慘了。”
“做鬼真累,白天不能出門,晚上不能隨意現身,還要提防勘查局那幫黃毛小子。”
蘇木笑着搭腔:“做人才累,雖然咱們當鬼名聲不好聽,但開心可以幫人,不開心可以嚇人,有人陪笑有人陪哭,自在多了。”
本是皓月當空清風吹拂,人類的嬉笑聲不止,忽的不知何處吹起一股勁風,狂風怒號引得樹葉嘩嘩作響,樹身搖晃。
“要下暴雨了吧,快回家了。”飯後散步的人牽着妻兒打道回府。
人類肉眼不可見的黑氣瀰漫在四周。
“嗷!你是什麼鬼東西!”身邊忽然擠滿亂七八糟的怪物,建安看着身邊人身豬面的怪物嚇得嚷嚷。
“叫什麼叫,沒見過豬妖啊,鄉巴佬!”豬頭怪白了建安一眼,往更深處擠去。
周圍什麼妖魔鬼怪都有,牛羊狐狸、樺樹玫瑰山茶花、還有不少人的魂魄。
因爲陰氣聚集,天空的黑雲濃了幾分,但對普通凡人來說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蘇木抱起無憂捂住她的眼睛,打量擠在前面的貓妖,小心翼翼開口:“這位貓大哥,你們是有黨建活動嗎?”
貓妖見蘇木容貌美麗,眼裡閃過一絲異光,右手拂面掩去本體變成一位眉清目秀的男人,嘴角含笑答:“美女有所不知,井嶺人妖大戰方畢,人類捉妖師全軍覆沒,妖族死傷無數,我們是來投胎的。”
“這麼多……”蘇木墊腳張望黑壓壓的人與怪,硬是把人字咽回去。
“只來了一部分,其他兄弟去別的城了。美女也來投胎?不如我們投到一個孃胎做兄妹如何?”
蘇木笑了笑,沒答話。
“現在先開輪迴道,切莫擁擠踩踏,當心魂飛魄散永不超生。”
原本轉世是要走奈何橋喝孟婆湯的,但幾百年前出了個不得了的人,叫度落之,他攪翻忘川河,砸斷奈何橋,騙孟婆喝下孟婆湯去鄉下種田,現在轉世也不用走這麼多程序,一進輪迴道什麼都會被忘乾淨的。
鬼差雖說警示衆鬼守紀,但大家都忙着投胎晚了就沒好家世,誰有閒工夫禮讓老弱,紛紛不要命的擠進輪迴道。
蘇木感覺光門的吸力之大,她隱隱有些站不住腳,她當鬼自在慣了可不想投胎,連忙讓開。她逆流而退卻還是被其它鬼擠得離輪迴道越來越近,正在緊急關頭,她身體忽然失去平衡迫不得已靠在旁邊的人身上,她慌張朝同伴叫喚:“快拉我!我腿斷了!”
“老大被擠進去了,快去救老大!”
“老大你別慌我們來了!”
被蘇木靠着的中年男人兩頰都是血,他皺了皺眉接過無憂,推了蘇木一把:“小姑娘年紀輕輕怪不容易的,你先去吧。”
“我不投胎啊!”蘇木的聲音拖長,她被吸進輪迴道中。
“老大!”建安飛來,肥胖了身軀在空中轉了一圈硬生生停住,有些不知所措。
“臭男人,就你多事。”纖塵嗔罵,一把奪過無憂。
“進輪迴道的是不是太多了,我們這個月凡人的配額只有三萬個。”鬼差拉了拉同伴的衣袖,甩旗關閉光門。
“剛纔起碼擠進去了十幾萬。”另一名鬼差咂咂嘴,又掏出旗子,“凡人道爆滿,建議各位投生靈道,還可以挑個好出身。”
“我靠!那我豈不是又要當樹妖了?我不去!”
“樹妖還算好的,當雞當鴨才最慘吧,還沒修成精就先被吃了。”
“情況有變,我們走。”纖塵抱着無憂化作黑影拔地而起,其餘幾人緊隨其後。
老大蘇木被抓去投胎了,其它鬼羣龍無首,把送無憂投胎的事先擱一邊,商量怎麼救老大。
醫院裡的消毒水味很濃,挺着大肚子的孕婦艱難的從走廊走回病房,腳步蹣跚。天花板發白的日光燈閃了閃恢復正常。
“老大就在她肚子裡,咱們把她殺了就能把老大救出來。”
“外面全是勘查局的人,要是胡來就死定了。”
“妖界被封印了,勘查局的人在這做什麼?難道這藏着大魚?”
“管它大魚小魚,先商量怎麼救老大,那女人這兩天就要生了,再不救來不及了。”
“我現身嚇她吧,說不準她驚慌失措就把老大拉出來了。”
他們正討論得起勁,一隻手伸過來把兩鬼抓到角落一陣狂揍。蘇木邊揍邊罵:“你們兩個混球把我媽嚇流產了我還怎麼投胎?”
“老大?你不是不想投胎嗎?我們在救你啊。”
蘇木停手,深邃的目光看着臃腫的婦人,淺淺笑起來:“可我想保護她。”
“啊?”兩鬼面面相覷。
在這間醫院另一個不起眼的病房裡,躺着一個呼吸微弱剛剛滿月的孩子,他渾身插滿管子,雙眼緊閉,還沒看過美妙的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