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2章 新紙

仙人觀下,天子負手而立,仰望着高大的仙人銅像,眼神有些迷離。

曹時匆匆趕來,見天子出神,連忙放輕了腳步。一旁侍立的小宦者常融見了,連忙提醒了一句。

“陛下,平陽侯覲見。”

天子收回目光,咳嗽了一聲,恢復了些許尊嚴,多了幾分笑意。他衝着曹時招了招手,示意曹時近前。曹時不敢怠慢,快步走到天子面前,一揖到底,恭敬異常。

天子很滿意。作爲功臣集團的代表,又是陽信長公主的夫婿,平陽侯曹時這樣的表現堪爲臣表。由此可見,在長達幾十年的爭鬥之後,功臣集團已經煙消雲散,不可能再對朝廷產生威脅。

強者抑之,弱者扶之。這是爲政的不二法門。

天子臉上的笑意更濃。他上前一步,輕託曹時的手臂。“姊夫,何必如此拘謹。特地選在這裡見你,就是想放鬆一下。你看,仙人在側,我們也暫時拋了君臣之別,說說閒話。”

曹時受寵若驚,心裡卻更加不安。他太清楚天子的脾氣了,突然間的禮遇讓他手足無措,不禁反思起自己這段時間以來的言行舉止,看看有沒有什麼犯忌的地方。

天子將曹時的神情看在眼裡,眉梢輕輕一挑,轉身向前走去。曹時緊緊跟上,拱手而行。天子說了幾句家常話,慢慢地將話題引到了閩越的戰事。曹時統領水師出征,攻克東冶,平定閩越,立了功。但是平陽侯的食邑並沒有增加,只是賞賜了千金。

這個封賞很不尋常。按照常規,身爲主將之一。立了這樣的功,曹時應該增邑纔對,特別是在樑嘯這個使者都增邑一千二百戶的情況下。曹時有功而不增邑不合常理。可曹時對此一句話也沒說,平靜的接受了。

“這次出征。你立了功,我非常高興,平陽侯後繼有人。姊姊有你這樣的夫婿,是她的幸事。”

曹時的額頭沁出了微汗。他小心翼翼的說道:“陛下謬讚,臣愧不敢當。此次出征,上託陛下英明,下賴將士用命,臣忝爲水師主將。雖有小功,不足稱道。”

“你太謙虛了。”天子眯起眼睛,笑容滿面。“懿侯(曹參)當年戰功第一,爲大漢立下了汗馬功勞,是名符其實的國之砥柱。你是他的嫡傳,也要多爲國效力纔是。”

“臣敢不效命。”曹時更加緊張,連聲音都有些發顫。

曹參是戰功第一不假,可是後來功臣第一的卻是蕭何,漢高祖劉邦那句“功人功狗”的評價就是專門針對曹參而發。曹參爲人強勢,後來繼蕭何爲相。強勢阻止了漢惠帝干涉政事的企圖。抽在曹窋身上的兩百鞭子一直記在歷代天子的心裡,曹參之後,曹家就再也沒有人出任三公九卿之類的高官。在政治上無所作爲。

曹家的遭遇就是功臣集團的縮影。只不過曹家一向家規甚嚴,沒有出現那種爲非作歹的子弟,所以一直保持着爵位不變。到孝景帝時,他還因溫順恭謹娶了平陽公主,成爲朝廷安撫功臣集團的標誌。

這次出征,他是有意藏拙,大部分時候他都躲在後面,由衛青衝鋒陷陣,伍被臨陣指揮。此刻天子說這樣的話。他不知道是說他沒有盡力呢,還是有其他的意思。

“同行諸將。你都熟悉吧?”

“嗯……有些接觸,沒有深交。”

“沒事。反正是閒聊,說來聽聽。”天子擺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遲疑了片刻,又道:“河西不怎麼太平,朝廷可能要用兵河西,我想聽聽你的建議。”

曹時一怔,心頭一緊。他就知道天子不會真的閒得沒事,找他來,肯定有事。河西用兵?那最合適的兩個人自然是樑嘯和衛青了。論能力和對河西的瞭解,自然是樑哪最合適。可是這次封賞之後,衛青的食邑已經超過樑嘯,天子似乎有意用衛青來代替樑嘯,那還是推薦衛青的比較好。

曹時盤算了一番,這纔開始評價諸將。韓安國老成持重,思慮周密。伍被足智多謀,明於形勢。衛青忠厚耿直,勇猛善戰。韓說少年意氣,敢打敢衝。曹時有意無意的將樑嘯排在了最後,稱他膽大如斗,善用奇兵,但有時候又過於冒失。

天子聽了,啞然失笑。“你知道樑嘯怎麼評價你嗎?”

曹時茫然地搖搖頭。“樑嘯評價過臣?”

“之所以選你出征,固然因爲你是我的姊婿,但樑嘯對你的評價也是原因之一。”天子將郎官彙報來的消息說了一遍,又說道:“相比於他對你的讚譽,你對他的評價可不算高。”

曹時愣了好半天。還有這樣的事?他可是一點風聲也沒聽到。他與樑嘯一起從閩越回來,也沒看到樑嘯對他有什麼特別之外。他想了想,突然靈光一閃,苦笑道:“陛下,臣覺得,可能是個誤會。”

“誤會?”

“是的,他說的這個平陽侯可能不是臣,而是另有其人。”

天子忍不住笑了起來。“除了你,還有另外一個平陽侯嗎?”

曹時擡起頭,靜靜地看着天子。天子愣了片刻,忽然恍然大悟。“你是說……我?”

“正是。”曹時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接着說道:“沒錯,臣與樑嘯一路同行,並無深交。在此之前,除了上朝,從未與他有過來私下交往。臣又沒有統兵出征的先例,連在軍中任職的機會都沒有,他如何能知道臣是否會用兵?”

聽了曹時的解釋,天子也覺得有理。他和樑嘯有過多次接觸,能感覺到樑嘯對他的欣賞。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是以平陽侯的身份和樑嘯見面的,樑嘯懷念那段時光,依然用平陽侯來稱呼他,也是完全有可能的。

考慮到樑嘯評價一個人從來不是根據傳言做出判斷,基本都是經常見面。比較熟悉的人,比如衛青,比如霍去病。他說的那個“平陽侯”指自己的可能性的確大於指曹時。

天子忽然笑了起來,抑制不住心裡的得意。樑嘯一向比較驕傲。他從不以身份看人,衛青、霍去病都是奴僕出身,他卻一點也不輕視他們。事實證明,衛青確實有能力,而霍去病雖然年幼,天賦也着實異於常人。這麼說來,樑嘯對他的推崇也不會是客套話,而是他真正的看法。

知我者。樑嘯也!剎那間,天子大有心有靈犀之感。他感慨了片刻,又問道:“那依你之見,誰能擔負起出徵河西的重任?”

曹時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衛青。”

天子笑了,搖搖頭。“我覺得還有一個人比他更合適?”

曹時愣了一下,不太確定的說道:“樑嘯?”

“不。”天子指了指曹時的胸口。“你。”

天子下詔,拜平陽侯曹時爲徵西將軍,長平侯衛青爲副,案道侯韓說等新銳將領從徵。消息一出。李廣固然大失所望,竇嬰也非常意外。這麼大的事,天子居然沒有事先和他商量一下。這和他的預期相去甚遠。

他原本以爲,天子將他這個“老臣”留在身邊,就算不立刻委以重任,也要事事諮詢,查漏補闕,現在看來根本不是這麼回事。

竇嬰很失落。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有一種回長安隱居的衝動。

同樣鬱悶的還有董仲舒,或者說。董仲舒比竇嬰還要鬱悶。他不惜冒犯天顏,將山東大水的原因解釋爲屢動干戈。用兵太頻,結果話音未落。天子又決定西征了。這比打了他一個耳光還難受。他所有的心血都化作泡影,天子拿走了想拿的,而他最看重的那些理論,卻被天子當作破鞋一樣扔了。

兩個失落的人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藉着討論學問的機會,竇嬰和董仲舒的交情迅速升溫。

枚皋在廬山住了數日,在樑嘯的陪同下飽覽了廬山風光,品嚐了彭蠡銀魚,準備離開。

樑嘯給他準備了一些禮物,無非是豫章的一些土物產,長安不多見,卻也算不上稀罕。枚皋也沒太當回事,以他和樑嘯的交情,沒必要爲了這些常規的禮物過於客套。

不過,當樑嘯命人擡出一隻黑漆箱子的時候,枚皋有些意外。這隻箱子很漂亮,裡面的東西自然也很珍貴。

“這又是什麼?”

“紙。”

“紙?”枚皋不解。紙是很賤的東西,有必要用這麼精緻的箱子來裝嗎?

樑嘯也不解釋,命人打開箱子,露出一疊潔白平整的紙張,淡淡的香氣瀰漫開來,讓枚皋有一種回到廬山竹林的舒暢感。樑嘯拿起一張紙,遞給枚皋。枚皋接在手中,翻來覆去,看了又看,越看越歡喜。這紙和他印象中那種又粗又硬的麻紙完全不同,僅是外觀就惹人歡喜。

“試試。”樑嘯拿過一支蘸飽了墨的筆,笑盈盈的遞給枚皋。“吃了那麼多美食,看了那麼多美景,你不留下兩篇賦就想走,未免也太便宜了你。”

枚皋哈哈大笑,提起筆就要寫。樑嘯連忙攔住。“這紙和竹木簡不一樣,你要掌握好墨的份量,否則寫出來就是一團。”

枚皋按照樑嘯的說明,在硯上颳去浮墨,這才落筆。開始幾個字還有些不適應,暈成了墨點,但他很快掌握了訣竅,寫的字越來越漂亮。他本來就以文思敏捷著稱,此刻新得好紙,心情愉快,更是思如泉涌,下筆如風,不大功夫,一篇《廬山賦》問世。

樑嘯拿起賦,慢慢吟誦,讚不絕口。“這篇賦寫得好,不過,我有一個不情之請。”樑嘯擠了擠眼睛。“這些紙是封口費,換你閉口不宣廬山之美。”

枚皋大惑不解。他剛寫了一篇得意的大賦,正想着傳遍天下呢,樑嘯卻要封他的口,這是何意?

“我不想有太多的人知道廬山,擾了我的清靜。”

枚皋恍然大悟,不禁放聲大笑,指着樑嘯說道:“你好貪婪啊,居然想獨佔廬山。”

“不敢,若是你來,必然竭誠招待。”樑嘯笑嘻嘻的說道:“我也沒有要求你一輩子絕口不提,只是給我幾年時間,待我安安靜靜地將要做的事做完。爲了補償你的損失,我屆時會幫你印行文集,頒行天下,讓天下識字之人都知道你枚少孺的大名。”

“你說什麼?”枚皋一時摸不着頭腦。

“你別管那麼多,這幾年用心寫幾篇好文,再將以前的文章拾撿拾撿,到時候我用這種紙幫你印上幾千部,每個州縣都送上幾部,你還愁天下人不認識你枚少孺嗎?”

枚皋哈哈大笑,只當樑嘯是在開玩笑。這年頭的文章全靠手抄,就算再重要的典籍也沒有抄幾千部這麼奢侈的做法。他的文章再好,還能和聖人經典相比?

“多謝了。”枚皋大大咧咧的拱拱手。

見枚皋不相信,樑嘯也不多解釋。等淮南王把印刷術搞出來了,枚皋自然會相信。這些紙,不過是一次革命的第一聲槍響罷了。

“少孺,你到長安之後,送一些這樣的紙給董夫子,讓他好好做些準備。用不了多久,會有人向他挑戰。他就等着應戰吧。”

枚皋心領神會。要想諫阻天子觸及遊俠、遊士的生存基礎,董仲舒的《天人三策》及他所治的《公羊春秋傳》必須打倒在地。枚皋讀的書比樑嘯多,他很清楚,相比於天人感應的陰陽家理論,《公羊春秋傳》的大一統纔是天子行事的理論根基。

枚皋戲謔的指了指箱子中的紙,又晃了晃手中的筆。“這麼說,這是戰場,這就是長矛了?”

“沒錯,而你就是衝鋒陷陣的勇士,寫的也不是賦,而是戰鬥檄文。”樑嘯樂不可支。“我祝你馬到成功,旗開得勝。”

枚皋也笑得合不攏嘴。他連連搖頭。“論經學,我可不是董夫子的對手,不過,我可以先打個頭陣。伯鳴,這樣的紙,你儘快再給我送幾箱子來。對於以文墨爲生的我輩來說,這可是最好的敲門磚,無往而不利。”

“多了不敢說,我每個月可以供你五百枚,一個錢也不要。”

“一千。”枚皋用力一拍樑嘯的肩膀。“五百自用,五百送人。”

“一言爲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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