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6章 老臣

樑嘯雖然覺得有些異樣,卻也沒有多想太多。人多嘴雜,沒能容他細細品味。他的酒量一般,來送行的人卻實在太多,在這種場合,也容不得他偷奸耍滑,一直喝得酩酊大醉,被人擡上車,纔算完事。

再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們已經離開了長安,到達藍田驛。

樑嘯頭痛欲裂,口乾舌燥,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看到兩個朦朦朧朧的人影,卻分辨不清是誰。他拍拍額頭,坐了起來,低吟道:“誰在那兒?”

“醒了?”劉陵的聲音傳來。

“是你啊。”樑嘯苦笑一聲:“給我點水,渴死我了。”

“主人,夫人已經準備好了。”希婭的聲音傳來,隨即一杯熱茶被遞到樑嘯手中,茶氣氤氳,茶香沁人,樑嘯呷了一口,漿糊一樣的腦子總算清醒了些,眼前也漸漸清晰起來。他看了一眼窗外,漆黑一片,已是半夜。

“什麼時辰了?”

“入定了。”劉陵放下手裡的書,轉過身,伸出兩根手指,撥開樑嘯的眼睛看了看,吩咐道:“希婭,去打點熱水來,替他敷敷眼睛。要不然的話,明天就得腫了。”

希婭應了一聲,轉身出去了。

“你們怎麼還沒睡?明天還要趕路呢。”

“希婭說,你有話要跟我說。”

“有嗎?”樑嘯一頭霧水。他什麼都記不得。

劉陵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虧得是送行酒,要不然,還不知道你要闖出什麼禍來。認識你這麼久,還是第一次看你醉成這樣的。怎麼,捨不得走?”

“有什麼捨得捨不得的。”樑嘯雙手抱頭。倚在被子上。“一貴一賤,交情乃見。虧得有這些遊俠兒,人間總算還有點義氣。”

“魏其侯本來就是老輩遊俠。況且他自己也經過這樣的事,自然有同情之心。至於其他人麼。誰也說不準。也許有人是真的支持你,也許有人只是覺得你還有復出的機會,先來攀個交情。好在我家沒養門客,否則的話,讓你傷心的事又要多幾件。”

樑嘯哈哈一笑。“人家還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你呢,會不會飛?”

劉陵擡起頭。打量着樑嘯,似笑非笑。“你是說真的嗎?”

樑嘯忽然有些後悔。這個玩笑開得有點大。可是見劉陵這副神情,他又忍不住想知道答案。

“當然。”

劉陵爬了過來,歪坐在樑嘯身邊,俯視着樑嘯的眼睛。“如果你決定放棄,從此做一個順臣,我立刻就離開,連頭都不會回,讓你安享富貴。”

樑嘯被她看得心虛。“我……怎麼會放棄?”

“不好說。”劉陵笑道。希婭走了過來,將熱水盆放在牀邊。擰了個熱布巾。劉陵接過來,將熱布巾蓋在樑嘯的臉上。熱氣浸入皮膚,緊繃得神經鬆馳下來。樑嘯下意識的吁了一口氣。

“從某個方面來說,你也許誤會了董仲舒。天人感應不僅是爲了爲劉氏天下找到依據,也是要借代天立言來限制皇帝。儒法不兩立,秦始皇焚書坑儒,對儒家傷害最大。爲了避免再次出現這樣的情況,儒家是想盡了辦法。叔孫通制禮,不僅是爲了限制大臣,也是爲了限制皇帝。”

“有這個意思?”

“你別忘了,儒家重禮。講君君臣臣,是君守禮在先。臣守禮在後。君不守禮,是爲不君。君不君。則臣亦不臣。到了孟子那裡,就成了君視臣如犬馬,臣視君如國人;君視臣如土芥,臣視君如寇仇。”

樑嘯沉默片刻。“可是,他們都失敗了。”

“是的,他們都失敗了。”劉陵拉過樑嘯的手,握在手心裡,輕輕地摩着。“高祖、高後在時,尚能守約,文帝以藩王入繼大宗,根基不穩,不必說他。從孝景帝封王信爲侯,壞了白馬之約,皇權就解脫了繮繩,一騎獨塵。如今功臣皆沒,藩王也淪爲魚肉,以後就沒什麼力量能夠制衡皇權了。你,也許是最後的希望。”

樑嘯啞然失笑。“你這麼說,我的壓力很大的。”

“所以,你可以後悔,可以放棄,我不怪你。”劉陵輕輕地嘆了一口氣。“這條路本來就是九死一生的獨木橋,沒有可以逼你。夫君,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山東大水,北疆、西域都暗流涌動,天子用得着你。只要你認個錯,天子一道詔書,你隨時可以官復原職,甚至再升一級。”

樑嘯沉默了很久,搖了搖頭。他反手握住劉陵的手。“你知道他們爲什麼都失敗了嗎?”

劉陵的眼睛亮了起來。“爲什麼?”

“因爲他們太相信教化的力量。”樑嘯的嘴角輕挑。“我不反對教化,可是我覺得,必要的體罰也是需要的。如果手裡沒有鞭子,就連小孩子你都管不好,更何況是天子。”

劉陵掩嘴笑了起來。“你想把天子當小孩子管麼?”

“是的,說白了,我和那些儒生差不多,都是想做帝王師。不過,他們靠的是嘴,我靠的是拳頭。”

劉陵嗔道:“你的酒還沒醒吧,看你說的都是什麼醉話。除了這一百多部曲,你還有什麼拳頭。”

樑嘯咧開嘴樂了。“空口無憑,多說無益,到時候你就明白了。”

——

竇嬰一步步走上大殿,站在天子和田蚡面前,卻沒有下拜。他居高臨下,靜靜地看着天子,眼神中有一絲絲悲哀,一絲絲憤怒。

天子仰着頭,不解其意。時間稍長,他便覺得脖子有些不舒服。可是比起心裡的不舒服,脖子倒也算不上什麼。他低下頭,看了一旁的田蚡一眼。田蚡會意,咳嗽一聲:“魏其侯,你這是怎麼了,不怕御史彈劾你君前失禮嗎?”

竇嬰這才慢慢轉過頭。掃了田蚡一眼,哼了一聲:“君前失禮不過是罷官免爵,自詣廷尉罷了。你身爲丞相。誤國誤民,這個罪名可是大得多。你都不怕。我有什麼好怕的?”

田蚡勃然大怒,長身而起。“魏其侯,你大老遠從長安趕來,就是爲了詆譭我嗎?”

“丞相言重了。”竇嬰收回目光,重新直視着天子。“我從長安趕來,只是爲了提醒丞相。甘泉宮離長安太遠,我怕你聽不到民間的議論,手持火把。坐於積薪之上而不自知。”

田蚡還要說話,天子皺起了眉頭,擡擡手,示意田蚡閉嘴。“魏其侯,長安……有什麼議論?”

竇嬰躬身施禮,也不等天子賜座,自己坐了下來。“長安本來只有兩個話題:一是山東大水,二是甘泉宮祈神。如今韓公等人征討兩越歸來,又多了一個。”

天子豎起了耳朵,凝神傾聽。竇嬰卻沒有接着說。有意無意地瞥了田蚡一眼。田蚡氣得臉龐扭曲,沒好氣的說道:“是爲樑嘯報屈嗎?”

竇嬰搖搖頭。“是關於生男生女的。”

“生男生女?”

田蚡一時沒會過意來。天子卻明白了,不禁臉色發赤。王美人的兄長王彬在兩日前趕到甘泉宮。將樑嘯送他田宅的事告訴了王美人,王美人又告訴了她。他當時還有些自鳴得意,覺得樑嘯識相,主動獻出了田宅,通過王美人來服軟,而不是硬頂。現在看來,這件事的影響恐怕不是他想的這麼簡單。

天子心中生起一絲隱隱的怒意。樑嘯這是故意羞臊我嗎?

“生男生女,又怎麼成了話題?”天子垂下眼皮,一字一句的說道。語氣陰森。

“生男,無非耕戰二事。謀的是衣食,求的是富貴。生女。無非是相夫教子,富貴麼,是指望不上了。可是現在情況變了,要想富貴,還是生女兒好。只要有一個長得漂亮的女兒,送到宮裡,富貴唾手可得,比沙場征戰可輕鬆多了。”

田蚡再笨,也聽出了竇嬰的意思,不禁惱羞成怒,冷笑道:“魏其侯,你別忘了,竇家也是外戚。”

“竇家是外戚不假,可是我的侯爵卻是自己立功掙來的。”竇嬰冷笑一聲,盯着天子的眼睛。“陛下,你希望大漢的百姓將初生的兒子溺殺,一心一意只想生出漂亮的女兒,教以歌舞,然後再送進宮來嗎?”

天子的臉頰抽搐着。“魏其侯言重了吧。難道在魏其侯的眼裡,朕是那等好色之人?”

“陛下在臣的眼裡,是堪與高皇帝並立的英主。短短數年,通西域,逐匈奴,滅閩越,臣南越,即使是高皇帝再世,也未必能做到這些。可是,若沒有無數健兒出生入死,浴血奮戰,陛下能成就這樣的偉業嗎?”

天子眼神緊縮,有些遲疑起來。“朝廷從未虧待功臣。”

“敢問陛下,蓋侯食邑幾何?周陽侯食邑幾何?武安侯食邑又是幾何?”

天子語塞。

田蚡卻自以爲得計,立刻接過話頭。“魏其侯,你恐怕是借樑嘯爲由,爲自己鳴不平吧。蓋侯食邑可沒有你多,也沒有樑嘯多。”

“沒錯,蓋侯的食邑不如周陽侯,更不如武安侯。”竇嬰輕笑一聲:“陛下即位,這因恩澤得侯可是越來越容易了啦。”

田蚡啞口無言,臉脹得通紅。他沒想到竇嬰在這兒等着他呢。高祖與大臣有約,非功不能封侯。按照這個約定,外戚是不能封侯的。蓋侯王信封侯時,太尉周亞夫就擡出白馬之進行反對,孝景帝逼殺周亞夫,封王信爲侯,食邑兩千八百九十戶。在那之後,恩澤封侯就容易了,他封武安侯,食邑八千二百餘戶,他的兄長田勝封周陽侯,食邑六千餘戶,都比蓋侯王信多。

竇嬰要說的就是這個意思,恩澤侯的食邑越來越多,正說明了生男不如生女。田蚡的反擊正中其下懷,就像是兩人互相配合一般。

田蚡氣得手腳發麻,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來反駁竇嬰。竇嬰也是外戚不假,可是正如他所說,他的魏其侯是他自己掙來的,底氣絕非田蚡可比。

田蚡將目光轉向天子,希望天子能夠用天子的威嚴壓住魏其侯,給他出出氣。僅憑他自己,他是搞不過竇嬰的。可是天子卻沒有說話,他沉默不語,眼神閃動,彷彿在思考什麼重大問題。

田蚡不安之極,卻不敢輕易說話。他略一思索,就知道自己敗局已定。竇嬰戳中了天子的軟肋。天子可以不在乎樑嘯,但他不能不在乎民意。如果百姓從軍的積極性受挫,他征伐天下的大業必然受挫。

當初樹立樑嘯這個典型,不次封賞,不就是爲了激勵遊俠兒從軍嘛。

竇嬰果然是老奸巨猾。田蚡徒呼奈何,恨得咬牙切齒。

天子沉吟片刻。“魏其侯,樑嘯征戰勞苦,舊疾復發,是他自己要去廬山靜養的。朕爲了讓他安心養病,還派人通知豫章郡小心照應,並無他意。”

竇嬰也放緩了語氣。“既然如此,樑嘯爲什麼要出售茂陵的莊園,舉家遷往廬山。”

“這個……”天子窘迫不已。“這個朕不清楚,有這樣的事?”

“陛下,樑嘯的中大夫之職是不是被免了?按照朝廷慣例,二千石的官員必須有質任在京的。”

“不是被免,是他自免的。”天子紅着臉解釋道:“朕想讓他安心養病,所以就允了。至於質任,他是獨子,沒有兄弟,孩子又小,長女才六歲,朕總不能把幾歲大的幼兒離在長安爲質吧。”

“陛下,樑嘯是獨子不假,可是他有個義妹。他義妹也許還有兄弟。陛下何不以他義妹的兄弟子侄爲質任,以示朝廷並無辜負功臣之意?”

天子瞅了竇嬰一眼,充滿感激之情。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肯定不可能立刻召樑嘯回京。安排樑嘯義妹的親人做官,既符合朝廷規定,又能體面的解決此事,的確是個好辦法。竇嬰不愧是爲官多年的能臣,這個主意出得周全。

“常言道,家有一老,猶如一寶。”天子順坡下驢,露出一臉燦爛的笑容。“你既然從長安趕來了,就不要急着回去了。朕的身邊還真是離不開你這樣的老臣。”

田蚡覺得臉火辣辣的,後背卻冒出一陣冷汗。對他來說,天子這句話如同晴天霹靂。竇嬰如果是寶,那他田蚡又是什麼?他和竇嬰已經交惡,如果竇嬰做了丞相,後果不堪設想。

田蚡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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