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浩長江,浪花翻涌。
可孟修遠足下的小舟卻行得頗爲安穩,風帆盈滿之下,仿若一支利箭,直朝下游射去。
轉頭回望,揚州城已不見了影子,而那些隋軍的戰艦、騎兵,也沒有繼續追上來。
想來,應是那宇文化及剛剛險些喪命於孟修遠手中竹篙,此刻正驚魂未定,並沒着令手下追擊。
孟修遠立於船頭,極目長江兩岸風光,心中安定自在。
因爲至此時,他和石龍所約定計劃,幾乎已算是成功了。
宇文化及無論是爲了奪取《長生訣》,還是爲了討回顏面,都一定會將全部的注意力灌注在孟修遠身上,再無心思去理那生死不明的石龍。
那綠竹小居處於揚州城郊外,平日裡鮮少有人到訪。
孟修遠在此靜修半年,除了寇仲和徐子陵外,也就只有一個石龍道場平日裡來送生活物資的的弟子,見過他的面。
而三月之前,石龍已經解散了道場,那弟子也已經回了嶺南老家。
宇文化及即便是有再大的能耐,卻也難以查到其中消息。
再者,孟修遠功夫雖高,江湖上卻是沒有半點名氣,除了魯妙子和慈航靜齋以外,再無人知道他的身份。
這使得他身上,自然添了幾分神秘莫測的感覺。
宇文化及依照常理推斷,只會當孟修遠是哪方宗師或者隱世門派的傑出傳人,絕猜不到他竟會是石龍這麼一個普通先天武者的朋友。
依照之前商量好的計劃,孟修遠準備一路向南,繼續吸引宇文化及和隋朝廷的注意,而石龍則趁此機會帶着寇仲、徐子陵向西而行,去武當山上暫且避世安居。
他三人要麼武功高強,要麼聰明警覺,互相扶持之下,安全抵達武當應該不成問題。
待過得一年半載,事情風頭稍過,孟修遠再隱去蹤跡,到武當山上與他們會合。
……
如此,孟修遠行船之時,一雙眼睛不時往右岸望去,仔細地尋找着江岸上的支路闕口。
因爲從航線上來講,他其實可以從長江駛入京杭大運河的江南段,沿運河一路南下,直抵餘杭郡。
反正孟修遠暫且沒有明確的目的地,如此行舟,倒也方便。
不過,如此沒過得太久,便有異變突生。
孟修遠的視角餘光之中,突見得一道白影閃現,轉頭望去,卻見江岸上竟有一白衣女子運使輕功飛縱奔馳,直追江上的小舟而來。
這女子速度之快,遠超一般的奔馬,若單論輕功提縱,竟是比之前竭力逃命的宇文化及還要高明上不少。
須臾之間,那白衣女子便已經追至岸邊與小舟平齊之處,突地開口,聲音清冷地朗聲說道:
“船上的那位,可否下來,我有事想同你談談。”
孟修遠聞聲有些意外,不過卻也沒什麼好畏懼的,當即足尖一點,從小舟上似輕羽一般飄然而起,乘着清風跨過數丈江面,輕落至那白衣女子身前。
“姑娘有何見教?”孟修遠望着對方淡然開口道。
那女子頭戴斗笠、面覆輕紗,可仍是遮不住一雙似寒星般的眼睛,冷冷地望着孟修遠:
“孟修遠孟公子是吧,真是好俊的功夫。
一根竹篙便逼得宇文化及心生膽怯,寧可狼狽入水,也不敢直面其鋒芒……
我所知中原豪傑之中,能有這般修爲的本就不多,更是沒有閣下這麼一位人物。”
孟修遠聞言,不由暗道這女人有些奇怪,神色冰冷、言語中卻是在恭維,讓人一時摸不清其到底是什麼意思。
見此,孟修遠索性便只輕道了一聲“客氣”,便又默不作聲,靜待這女人自己說清來意。
白衣女子見得孟修遠如此態度,也明瞭他的意思,稍一沉吟,而後主動摘下了頭頂斗笠面紗,露出一張清麗秀美的面孔,同時聲音也略微柔和了一些:
“在下傅君婥,有一筆交易,想要同孟公子詳談。
我想以公子此時的處境,一定會有興趣聽一聽。”
孟修遠聞言略感覺這名字耳熟,不過一時間也不及多想,所以只輕輕點了點頭,不置可否地開口說了一句“姑娘請講。”
那傅君婥聞言,當即接着道:
“剛纔孟公子一人一舟獨闖隋軍艦隊的時候,我就在岸邊,恰好看到了這一幕。
聽那宇文化及口中的意思,孟公子此刻,恐怕已經惹下了天大的麻煩,被那宇文化及乃至於整個隋朝廷通緝了吧?
公子可知,那隋朝皇帝暴虐,他想要的東西若得不到,是絕不會輕易罷休的。
即便公子武功再高,可得罪這皇帝,今後卻也是不會再有安寧日子了。”
孟修遠聽得這傅君婥彎彎繞繞地講了許多,大致也猜出了她是什麼意思,當即開口問道:
“聽傅姑娘的語氣,當是和隋朝廷有仇吧。
你是想請我一起對付那宇文化及?”
傅君婥聞聲輕點了點頭,竟是正色坦然道:
“是,而且不僅如此。
我想請孟公子和我一起,去刺殺那昏君楊廣。”
孟修遠聞言一愣,朝傅君婥問道:
“姑娘是什麼人,爲何要刺殺楊廣?
你是哪一路起義軍麼?”
那傅君婥也是個驕傲的人,不屑說謊,輕哼一聲,當即朝孟修遠直言解釋道:
“我不是你們漢人,也不是什麼起義軍。
家師高麗「奕劍大師」傅採林,我此次從高麗遠道而來,便是爲了刺殺楊廣,叫他以後都不能對高麗用兵,不能侵犯我們的家園領土、殺傷我們的同胞百姓……”
傅君婥說話之時,眼神其實一直在觀察着孟修遠的表情。
她見自己報出高麗身份之時,孟修遠眉頭微皺,便知道眼前這位孟公子對自己身份還是頗爲介意的,於是話至此處,當即轉變風向,又朝孟修遠勸道:
“隋朝廷與高麗之間的恩怨,都與孟公子無關。
可這暴君一日不死,孟公子恐怕就會有一日麻煩纏身。
楊廣暴虐無道,你們漢人都被他逼得活不下去紛紛起義,公子爲何不趁此機會,殺了這暴君……”
傅君婥不算是一個擅於口舌之人,勸了幾句,見孟修遠面色沒有絲毫改善,索性便也沒有繼續下去,轉而又選擇以利誘之:
“罷了,孟公子,咱們不講虛言,說些實際的。
你可聽說,最近有楊公寶庫的消息現世?
你若助我殺了那楊廣,我便將楊公寶庫的位置告知於你。”
一口氣說了這麼多,傅君婥只覺得已經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能勸得孟修遠這位神秘高手與她合作。
畢竟自那楊公寶庫消息現世以來,每個知道消息的人,都在爲之躁動,她並不認爲孟修遠會是個例外。
可不想,偏偏事情出乎了她的預料,聽聞這番言論,孟修遠只是搖了搖頭,突地面容一肅,雙眼凝視着她說道:
“若我沒猜錯,這江湖上楊公寶庫的消息,便是傅姑娘你放出來的吧……
傅姑娘覺得,人人都會爲這楊公寶藏心動,所以故意散播消息,叫中原羣雄內鬥,無力對付高麗……”
傅君婥聞言一愣,沒想到孟修遠竟會一語道破她的心思。正待再開口解釋時,她心中突地一動,當即轉身躍起,一劍飛刺向旁邊叢林之中:
“什麼人,鬼鬼祟祟地,還不滾出來!”
聽得“砰”的一聲擊響,氣勁交擊四溢,吹得周圍林木花草都伏低了身子。隨即,便是一道讓孟修遠頗爲熟悉的聲音傳來。
“如此劍術,世所罕見,再加竟然提起‘楊公寶藏’之事……
姑娘恐怕就是高麗「奕劍大師」傅採林的愛徒,最近那位風頭正盛的‘羅剎女’吧。”
“宇文化及……”傅君婥望着來人,聲音冰冷地說道。
宇文化及從林中躍出,不過尚和孟修遠保持着四五丈遠的安全距離,笑着朝孟修遠招呼道:
“孟公子,我追上來本是想和你好好談談,聊一聊合作之事。
不想,竟是打擾了你和這位姑娘的交談。
我來得遲,沒聽全,公子可否將‘楊公寶藏’的事情同我再細講一下?”
孟修遠極目遠望,見得裡許之外,有大批隋軍士兵正在行來,不過這些士兵並沒有呈包圍的態勢,反倒是防禦的姿態。
顯然,宇文化及這次倒是沒有說謊,不管是出於忌憚還是出於什麼陰謀,他這次帶兵追上來,確沒有想要圍捕孟修遠的意思,而只是給自己做一個掩護保障。
眼見這宇文化及逼近,傅君婥只覺得自己尚有最後一個機會,當即低聲朝孟修遠傳音道:
“孟公子,若你現在答應我的條件,我仍願意助你一臂之力。
咱們聯起手來,無論是這宇文化及,還是他身後這些隋軍,都能一齊解決。
還請公子慎重考慮……”
孟修遠聞言搖了搖頭,朝傅君婥輕聲道:
“傅姑娘,你可知道,在我眼中,你與這宇文化及沒什大的不同。”
傅君婥聽得此言,知道和孟修遠的合作沒有什麼好談的了,眼前境況又十分危險,於是當機立斷,足尖一點,便欲飛身遠去。
不想,於此時突聽到背後傳來了孟修遠的聲音:
“傅姑娘,小心看招。”
傅君婥聞言趕忙轉過頭去,只見得孟修遠緩緩伸出一指,正要凌空點來。
一時間,傅君婥不由得有些茫然,她理解孟修遠爲什麼把她當成了敵人,卻不理解其爲什麼會在出手前開口提醒。
須臾之間,已由不得她細想,傅君婥只得趕忙長劍出鞘、打起十二分的警惕。
隨即,孟修遠數道指力罡氣射出,似暴風驟雨般激射而來,傅君婥心中一動,突地明白了孟修遠爲什麼會出言提醒她。
因爲即便她做好了準備,結果依舊不會有什麼不同。
聽得“鐺鐺”震響,傅君婥的長劍只勉強抵擋了兩三下,便已經幾欲脫手而出。隨即數道罡氣直射她身周各處大穴,化作絲絲涼意融入了她的身體之中。
於此時,傅君婥心中幾乎已經絕望,只覺得自己已難逃厄運。可下一刻,她預想中的疼痛和麻木並沒都到來,反倒是一身真氣依舊運轉自如。
雖想不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可傅君婥仍不敢有絲毫遲疑,趕忙加緊提氣,竭力運轉輕功。
待飛出數十丈遠,自覺已經差不多安全之時,傅君婥的耳邊卻是突地傳來了孟修遠的聲音:
“傅姑娘,我留在你體內的這幾道真氣,想來你自己是解不掉的。
若不想受盡折磨,便莫要在中原逗留,快些回高麗去。
你師父傅採林,纔有辦法救你。
另外,還請你幫我給他帶句話。
便說,我中原此時雖處亂世,卻也只是我們自己的事情,容不得旁人插手。
假以時日,我孟修遠一定會往高麗走一趟,希望到時候能領教「奕劍大師」的風采……”
傅君婥聞言心中一顫,卻是絲毫不敢停留,繼續急速往叢林之中逃去。
“孟公子好功夫,好風采……”
一旁宇文化及見此一幕,不由出言嘆道。
孟修遠轉頭望向他,直言開口問道:
“宇文將軍追上來,不怕我殺你?”
宇文化及聞言搖了搖頭,朝孟修遠開口道:
“孟公子武功確實勝過我許多,但要殺我,卻也並非容易的事情。
況且,我宇文化及是抱着誠意而來,想要和孟公子達成合作。
想來當以公子之通情達理,聽了我的提議,一定不會惡意相向。”
孟修遠聞言搖了搖頭,朝宇文化及道:
“不必了,宇文將軍,咱們倆沒什麼好談的。”
宇文化及聞言仍不肯罷休,當即開口解釋道:
“請孟公子放心,我並非是想讓《長生訣》永遠讓出,只是想請公子同我一起往京城去一趟……”
孟修遠聽到此處,便知其絕對是不懷好意,也不願與其多言,當即揮手提掌,作勢便要拍去。
宇文化及吃夠了孟修遠的虧,見此一幕,不由心中一顫、身子一抖,趕忙朝身後隋兵的方向暴退而去,連看也不敢回頭再看一眼。
孟修遠見狀輕笑一聲,放下了那根本尚還沒有運氣的手掌,轉身沒入叢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