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寇仲、徐子陵二人,作爲孤兒在揚州城的街頭巷尾長大,免不了沾染了一身小混混的習氣,言行之間有些油滑。
可孟修遠還是能瞧得出,他們這番話,有七、八成是發自真心的。
想來,是正如言語中所說,作爲兩個無父無母的小混混,寇仲和徐子陵二人過往生活之中,是鮮少能接受到旁人的善心和好意。
加之他們本性重情重義、頗有感恩之心,所以於此困苦之中孟修遠隨手的這麼一點幫助,便使得他們爲之深深觸動。
“孟公子,怎麼說?
你若有意,我屋子裡倒是尚有一間空房,收拾收拾也夠給他們暫住。”
石龍在一旁,向孟修遠低聲問道。
他看得出,既然孟修遠對這兩個少年多番幫助,想來對他們也是頗爲看好,索性便想着做個順水人情,若是日後孟修遠真的將他二人收入門下,那他也算是出了力的。
不過,孟修遠聞聲還是當即便搖了搖頭,只朝寇、徐二人道了一句“二位請便”,便轉身回了屋子。
石龍自也不好多說什麼,對院中那兩人微微一笑,同樣緊隨孟修遠而去。
兩個少年見狀,雖心中遺憾,但卻仍是齊齊朝着孟修遠的背影行了一禮,隨即恭敬地將帶來的一應東西放在小屋門前擺好,才安靜離去。
……
小小波折之後,孟修遠的生活一如往常,仍是每日潛心於武學研究之中。
不過和之前一門心思修煉《長生訣》不同,孟修遠給自己的每日功課之中加了一樣,那便是從頭開始回憶自己前兩世所接觸過的一衆武學,將他們想辦法整理歸納,試圖吸收其中的一絲絲武學道理。
可以預見的是,這個過程會十分漫長,畢竟孟修遠前兩世接觸過無數神功秘訣,其道理大相徑異,很難以一概之。
而且孟修遠若不論“頓悟狀態”的幫助,本就於武學之中算不上十分有悟性,要做如此龐雜的工作,自然是難上加難。
不過同樣可預見的是,這將是十分有意義的一個過程。
雖說相較於這大唐世界,前兩世倚天、天龍世界由於天地環境原因,所產生的武學層次確實普遍偏低。若非要拿出來作比較,其中大部分只能歸入“後天武學”這一大類之中。
可是,這並不意味着,那些功夫便沒有作用了。
“太極拳”“降龍十八掌”“六脈神劍”“乾坤大挪移”“天山折梅手”,這哪一樣神功絕技,不是凝聚着一位位武道宗師畢生所學所悟之精華。
孟修遠捫心自問,若論武學天賦,自己及不上其中任何一人。可他偏是有一個優勢,那便是見多識廣,有機會集各家之所長,來爲自己助益。
這份修煉,許是一時半刻見不到明顯的成果,可是其效用,卻是頗爲長遠的。
就好似孟修遠現在每日堅持修煉的《長生訣》,取天地間五行之精華強化五臟,雖說短時間內同樣對實力增長並不明顯,可無論他將來於武學之中走向哪條路,這都會是他積累下來的寶貴財富,使他受益匪淺。
孟修遠此時肉身強悍、真氣浩瀚,雖不知是否可以與此世間最強者爭鋒,可至少是應該能夠在這亂世之中自保。
所以,他也就不吝於多拿出些時間,做做這些最爲基礎的事情。
如此,一晃半月有餘,這小屋才又是來了客人。
這日上午,孟修遠本在屋中修煉,卻突聽得院外傳來“砰砰”幾聲細微聲響,似是什麼重物落在地上的聲音。
出於謹慎,孟修遠身形一閃,霎時間已從練功靜室到了門口,放眼望去,卻見得院門口放着幾袋新鮮的肉食蔬果。
“等等……是誰讓你們來送東西的?”
孟修遠淡然出聲,從背後叫住了剛放下東西、正要悄聲離開的寇仲和徐子陵二人。
兩個少年聞聲一驚,趕忙轉過頭來,神色稍有些緊張。不過看他們衣着面貌,卻是比半月前好上了不少,至少一眼望去,不再是兩個小混混的模樣。
“孟大俠,實在對不住。
我們倆沒想要打擾您練功,抱歉……”
徐子陵臉上微紅,緊握着雙拳,似是爲自己剛纔搬東西時手腳重了一點而感覺到愧疚。
“哈哈,孟大俠,您莫要責怪。
是我們倆一自己盤算,這些日子,您這裡的蔬果肉菜應該已經用盡,便想着給您送一點過來。
這樣不也免得您浪費時間,再去揚州城裡面跑一趟麼……”
寇仲打了個哈哈,朝孟修遠笑着解釋道。
正此時,石龍聽見聲音,也從屋裡走了出來。
他聞得寇仲此言,又看了看院外堆着各色蔬果肉食,不由當即明白了是怎麼回事,輕笑一聲,與孟修遠低聲道:
“這兩個小兄弟,着實是不一般。
單說這份執着和膽氣,便不是誰都有的。”
孟修遠聞言並不答話,只是轉而望着寇仲和徐子陵二人道:
“謝過你們兩位關心,不過這些小事情,我們自己也做得,不必勞他人之手。
其實在此之前,都是石先生道場裡的弟子,來給我們送這些生活物資的。
你們可知道,爲何他們現在不來了?”
兩個少年被孟修遠問得一愣,他前些日子雖是在揚州城中聽說了石龍道場關閉、門下弟子被盡皆遣散之事,可是卻全然不瞭解其中緣由。
石龍見狀,又是微微一笑,開口替孟修遠答道:
“兩位小兄弟,孟公子這其實是在關心你們的安危。
以後這小屋,你們還是少來吧。
我在江湖中惹有不少強敵,也不知何時,便會找到此處。
孟公子仁義,願意留下來與我一起應對,可即便如此,我也不敢說萬無一失。
我怕牽連到道場之中那些弟子,都已經將他們盡數遣散。
你們倆這本就不相干的人,便更沒必要沾這渾水了……”
寇、徐二人聽得石龍此言,心中恍然,才明白孟修遠這般略顯冷淡的姿態,原來是不想將他們捲入麻煩之中。
“孟大俠,您對我們恩重如山,我們替你做一點小事情,不怕受到牽連!”
徐子陵挺起胸膛,認真對孟修遠說道。
“小陵說得對,孟大俠,你不必擔心我倆。
我們兄弟二人自小在這揚州城中長大,明街暗道,早便混熟了。
即便真有惡人來抓我們,我們也能找個狗洞鑽出城去……”
寇仲在一旁附和,言語間倒是比徐子陵多了幾分玩笑。
孟修遠聞言,看得出他們情意真切,並非全是出自功利之心,不由心中微動。
片刻之後,他突地從懷中掏出一本小冊,伸手一拋,使其緩緩落入徐子陵懷中。
兩個少年下意識的一看,卻見得書冊上寫着“內功淺析”四個字。
“罷了,亂世之中,相逢便也算是有緣。
謝過兩位小兄弟的好意,你們拿了東西便走吧。
只當是咱們交個朋友,萬莫多想。
上次我說的話,你們該是記得的……”
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孟修遠當即轉身便往屋子裡走去。可是以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的機靈,卻還是聽明白了他的意思。
顯然,孟修遠這是在強調,他只是作爲朋友隨手贈書,讓他二人不要誤會他這是想要收徒。
“謝過孟大俠!”“孟大俠放心,我們絕不敢到外面亂說,辱沒了你的名聲……”
哪怕孟修遠的身影已經消失在了門前,兩個少年卻還在院外,跪倒在地、連連叩頭。
……
說來,孟修遠贈給寇仲、徐子陵二人的,並不是什麼神功秘籍,而只是他近來總結自己生平所學內功,閒暇時的一點隨筆記錄而已。
“內功淺析”四個字,也不是謙虛,而是真的書如其名,其中內容都頗爲基礎。在真正的高手眼中,只能算得上武學啓蒙教材。
不過,以孟修遠此時的修爲眼界,能親手寫出來的東西,終究水平不會太差。
寇仲、徐子陵二人若是依照其認真修煉,不敢說能練成什麼高手,但作爲一個市井小民,在亂世中勉強自保還是沒問題。
更重要的是,若他二人日後還有進一步鑽研武學的意願,那這本書,算是給將來正式習武打下一個堅實的基礎。
之所以有這贈書舉動,一是孟修遠看他二人心意誠摯、心腸不壞,便想着順手幫一把,再者,也是以此打發了他二人,讓他們莫要再來打擾。
孟修遠言語之中的意思說得十分明白,這兩個少年又機靈,自是聽得懂。
因而從這日起,這寇仲和徐子陵二人,便再沒有來過這綠竹小屋。
孟修遠和石龍,再次恢復到近乎於閉關的修煉之中。除了偶爾互相探討一番對於《長生訣》的研究,小屋之中總是一片安靜。
一晃,便又是三月有餘。
直至這日清晨,石龍突地找到了孟修遠,朝他略顯神色略顯緊張地說道:
“孟公子,我覺得事情有些不對……”
石龍話至此處,深吸了一口氣,才又接着開口道:
“今早起來,我心中便隱約有些警兆,心煩意亂,怎也沒法集中精神到寶典內去。
我想,是不是敵人要到了?”
石龍作爲先天高手,已至煉氣化神之境。雖說由於功力不深、境界不高,平日裡並無太多神妙,可這般偶然間的心生感應,卻常常十分準確。
能讓石龍如此心神不寧,顯然來者絕不尋常。
孟修遠聞言正待要開口安慰,卻突聽得院外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
“孟大俠,石先生,大事不好了……”
隨後傳來的,竟是寇仲和徐子陵二人的聲音。
孟修遠和石龍閃身出門,只見的這兩個少年正疾奔而來,臉上都滿是汗水。
“兩位小兄弟,發生什麼了?!”
石龍此時心意慌亂,也顧不得平時的高人風範,趕忙出聲問道。
三月不見,兩個少年顯然是沒少下功夫,身中內氣已初具雛形,雖已跑得氣喘吁吁,可稍一緩和,便能接着開口清楚答話。
“石先生,我們收到消息,今早有五艘五牙大艦,從北方順運河往揚州而來。
船上滿是將士兵卒,看那架勢,十分兇悍。
這揚州城裡,可沒人值得他們來找麻煩,一定便是你的仇家來了!”
徐子陵搶先開口,朝石龍解釋道。
“對,那幾艘戰艦上,還掛着宇文閥的旗幟。
石先生你快想想,你是否的罪過宇文閥的哪位高手?”
寇仲隨即跟着補充道。
“五牙大艦……宇文閥……這是朝廷的人。
兩位小兄弟,你們是不是看錯了?”
石龍聞言一驚,下意識地問道。
在他心中,寇仲和徐子陵不過是兩個在揚州街頭長大的孩子,又哪裡有這麼高的見識,能認得清五牙大艦和宇文閥的標誌。
不想,寇仲和徐子陵二人聞聲當即搖了搖頭,神色十分堅定。
“絕不會錯,石先生。
自三月之前那一別,我們倆便一直在四處打探消息,警惕你說的那敵人找上門來。
這期間我們做了許多準備,也學了許多東西。
爲的,便是今日!”
寇仲少見的一臉正色,沒有似平日般嬉皮笑臉。
同時,徐子陵轉而望向孟修遠,朝他開口道:
“孟大俠,我看敵人人數衆多,不可力敵。
還請你和石先生快做決定。
我們早便安排好了逃跑的路線,咱們現在走,應該還來得及。”
石龍聞言心中一顫,雖知道是沾了孟修遠的光,可見得這兩位少年面對如此危險,竟還全心全意替他着想,不由爲之頗爲動容。
片刻之後,緩和好情緒的石龍同樣轉身望向孟修遠,朝他低聲問道:
“孟公子,你說咱們怎麼辦?”
關鍵時候,石龍下意識地選擇相信孟修遠的判斷。
“石先生早先不是說,要與來敵一戰,以破心中窒礙麼?”
孟修遠倒是面色一直十分平靜,只溫聲朝石龍問道。
“我確有此意,想和來敵一戰。
不過,我沒想到,來者竟會如此之強……”
石龍面上略帶苦笑,言語間已顧不得委婉:
“看這大張旗鼓的陣勢,說不定想要這《長生訣》的人,並不是宇文閥,而是他們背後楊廣那昏君。
這一戰,我即便贏了,恐怕也難以活下來。
而且這《長生訣》寶書,還要被那昏君奪去……”
於此時,事情已經不只是關乎江湖之中的那點事了,石龍說話之間,自己都忍不住爲之心寒。
而一旁寇仲和徐子陵聽到暴君楊廣的名字,更是面色一白、身子輕晃。他們怎麼也沒想到,這石先生的敵人,來頭竟是會這麼大。
“那石先生的意思,是想逃?”孟修遠直言問道。
“不,朝廷人數衆多,我既已被鎖定,是逃不了的。
孟公子,你跟着這兩位小兄弟走吧。
事已至此,我沒有必要再連累你。”
石龍略微思考片刻,終是決然說道。
孟修遠聞言微笑搖頭,輕拍了拍石龍的肩膀:
“石先生,哪有這麼嚴重,說得好像生離死別一樣。
朋友一場,你若覺得此事棘手,開口便是。”
石龍聞言一愣,半晌難言。
他不明白,這位孟公子面對如此絕境,爲何竟仍是一副風輕雲淡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