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剎那間,原本威勢赫赫的三個高手便已經皆躺在了地上。
如此一幕,是場中衆人誰也沒預料到的。
“爹!!”
慕容複本就身受重傷,經脈被孟修遠的壓縮真氣給衝得崩碎凌亂,現在再見慕容博鮮血噴涌之慘狀,不由大叫悲呼一聲,當即昏了過去。
鳩摩智稍好一些,尚且能保持神志清醒。
不過待他嘗試真氣、想要化解孟修遠留在他體內的掌力之時,卻是稍一運功,便又是一口鮮血吐出,胸腹之中如刀割一般痛楚難當。
感受這體內這從未見過的凝實真氣,鳩摩智痛苦之餘,心中更多卻是一股恍然驚訝的感覺。
他望着那仍身處狂風之中、衣袂飄飄的孟修遠,眼中滿是憧憬:
“世間……世間原來竟有這般功夫?!”
孟修遠聞聲朝鳩摩智望去,兩人眼神一觸,這大輪明王當即被孟修遠眼中精光刺痛,從對武學的癡迷之中醒悟過來。思及自己此時處境,他背後冷汗直冒,只得強作鎮定地朝孟修遠道:
“孟公子,你莫要誤會。
“孟施主,且慢……”
須臾間,他只能向前一步,伸手將父親遮在身後,朝孟修遠勸說道:
“孟兄弟,謝過你替我們父子斬去這大仇人。
“明王無需如此,你們罪不至死,我本就沒想過下殺手。
孟修遠見狀心中一凜,不及多想,當即向蕭遠山殺去。
這些人既是爹爹所殺,便和我蕭峰所殺並無分別。”
我這一掌入體,你們日後許是不好經受,便算是懲戒了。
孟修遠心中對蕭峰頗爲敬重,可他聽了此言,卻也是當即搖了搖頭,在蕭峰話尚未說完之時便開口打斷道:
於此時,突聽得遙遙一聲佛號傳來:
“阿彌陀佛,冤冤相報何時了。
回大遼嗎?還是到塞外隱居?
“住手!!”
若你信得過我蕭峰,從今日起,我便帶父親他老人家北出雁門關,餘生在塞外定居,絕不再踏足中原一步……”
說實話,孟修遠武功雖高,卻也不是什麼神仙佛陀,蕭峰剛纔那拼命使出的兩掌,着實讓他受傷不輕。
“孟兄弟,你……你沒死……”
你讓這位孟公子動手便是。”
行俠仗義,也不止殺人一種方法……”
如此,孟修遠在這童年所居的小茅屋中,一住便是數日。
虛竹聞言一愣,沒想到孟修遠會問他這問題,認真思考許久,終是搖了搖頭,朝孟修遠道:
其實以當時的情形,蕭峰見到孟修遠變招,雖來不及阻攔,但依照原來孟修遠教他那“掌出有悔”的功夫,其實是完全可以移開掌力,不傷孟修遠的。
蕭峰聞言心中大爲不解,叫了一聲“爹爹”,卻被蕭遠山輕輕擺手制止,朝他輕聲說道:
孟修遠一揮手,簡單掃清了牀上的浮塵,便盤坐其上,默然運功療傷。
足足兩百棍,將玄慈方丈當場杖斃,虛竹自此也就又沒了父親。
孟修遠見狀,想起前些日子虛竹跪在自己面前痛哭母親的樣子,心中不由有些愧疚,索性將他請到自己那間小屋之中,有事坐下慢慢講。
“我……我殺了孟兄弟?!”
……
若你們想報仇雪恨,自可以再來找我,我隨時奉陪。”
“蕭大哥,你既然回那花谷看過,應該見過那兩座墳吧。”
蕭峰望着自己這殺父仇人,想起自己剛纔同樣一掌幾乎將其擊斃,心中雖情緒複雜,卻是少有恨意。
你有什麼仇怨要報,朝我招呼便是,無需顧忌咱們之間的情分。
到今日一早,新任掌門玄寂找到虛竹,給了他一筆銀錢,便讓他出了少林寺,破門還俗。
原來那日少林大會,待慕容博、孟修遠等五人相繼離開之後,玄慈方丈爲保少林聲譽,便在中原羣豪的面前懺悔自己犯戒之事,當衆請師弟依照戒律執法。
先看慕容博,只見其屍首分離,自是已然全無生機。再看慕容復和鳩摩智,雖傷得很重,卻仍有呼吸,便也同樣沒有着急救治。
見得躺了一地、鮮血淋漓的衆人,連掃地僧也忍不住嘆了一聲。他當即轉了一圈,查看衆人是否還有救治希望。
虛竹被突然出現的孟修遠給嚇了一跳,不過驚慌過後,他還是趕忙擦乾臉上的鼻涕眼淚,客氣地朝孟修遠行禮道:
或者說,你不恨我麼?”
蕭峰想不到孟修遠竟在這須臾之間,仍能做這般精妙變化,一時間難以阻攔。
孟修遠見此一幕,心中殺意頓減幾分,可再一想到範百齡和馮阿三無辜慘死,卻也不願放過這殺人兇手。
反倒是蕭峰這個做兒子的見此情形,虎軀微震,心中十分焦急。
說話間,蕭峰以內力向蕭遠山傳聲,讓父親先離開這兇險之地,可等了片刻,卻不見蕭遠山絲毫反應。
之後幾日,外人離開,少林衆僧便在新任方丈玄寂的帶領下替玄慈唸經送葬。虛竹渾渾噩噩地混在其中,仿若做夢一般。
“小僧見過孟施主,我……我沒事……嗚嗚嗚。”
慕容博死後,自是輪到他了。
“虛竹,我殺了你孃親,你便不想找我報仇麼?
只是他當時怒意上涌,已顧不得許多。
只是請你莫要衝動,聽我一言。
這日上午,孟修遠這邊正運功做一些收尾的治療,突聽得門口傳來一陣“嗚嗚”的哭聲,聲音有些熟悉,不由心中好奇,起身去探查情況。
而我師兄無崖子,則也是爲了抵禦那次襲擊牽動了舊傷,此刻許是也已經過世……”
孟施主,蕭老施主既已悔過,還請你莫要再造殺孽了……”
於當時,孟修遠右手持劍要抵擋掃地僧的掌力,左手出掌又要一擊擊斃蕭遠山這樣的絕頂高手,即便他有兩三百年的北冥真氣,卻也留不下多少用於護體。
蕭峰見父親命在旦夕,當即大喝一聲,雙掌同時施展《降龍掌》中的最強絕招“見龍在田”,往孟修遠的掌上迎來,掌風呼嘯、似有龍吟。
“爹爹!!”
“峰兒,無需多言,聽爹爹的。
能在此情況下硬接喬峰兩掌而尚存有自保離開的能力,天下除了孟修遠,許是再找不出第二個人了。
如今大仇得報,心中雖也有一絲快意,可更多卻是說不出的寂寞淒涼,只覺在這世上再也沒什麼事情可幹,活着也是白活。
小和尚天性樸實,又是本來就餓了,所以倒也絲毫不嫌棄,接過東西便悶頭吃了起來。
孟修遠輕吸一口氣,朝蕭峰接着道:
“那墳冢之中埋着的,是我師門晚輩,生前皆爲照顧大叔、大娘盡心竭力。
推門而入,雖稍有發黴的味道傳來,但屋中整體還算規整,顯然之前喬大叔、喬大娘一直在替他打理這屋子,後來這空置的兩年之中也並沒被人動過。
蕭遠山少林寺潛居三十年,晝伏夜出,勤練武功,一年之間難得與旁人說一兩句話,一心只爲報仇雪恨。
只是希望你日後收斂殺意,莫要再這般衝動。
每日運功之下,他體內傷勢也是大大轉好,已經幾乎無恙。
峰兒,你下山去吧,咱們的事都辦完了。
孟修遠靜立許久,只覺得同樣諸般思緒一言難盡,所以最終只是躬身行禮,道了一句:
“抱歉,蕭大哥,我沒死。”
正是這時候,孟修遠突然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蕭峰往蕭遠山的方向急追而去,在其落地之前將其身子抱住。可卻見他呼吸停閉,心不再跳,已然氣絕身亡。
思及此處,蕭峰渾身一顫,再望着懷中父親的屍體,只覺得淒涼悔恨、悲痛填膺,再沒有旁的想法。
“我聽他們說了,我娘她確實做了許多惡事,害了許多無辜孩童。
他一生經歷大小戰役無數,遇到越是厲害的敵人,便越是能激發出骨子裡的悍勇威風,所以向來都能以弱勝強、化險爲夷。
蕭遠山本人見慕容博死在孟修遠手中,三十年大仇突然得報,一時間恍恍惚惚,心中一片茫然,並沒有在意孟修遠眼中的殺氣。
往後再見公子,小僧一定退避三舍……”
回憶剛纔動手時的場景,蕭峰記得自己確實是將這生平最強的兩記《降龍掌》都實實在在地印在了孟修遠的胸膛上。
隨即孟修遠不做絲毫遲疑,轉頭便望向蕭遠山。
鳩摩智聞言一愣,怎的也沒想過孟修遠竟是這麼輕易便放過了他,茫然之餘,連忙擺手,說着“不敢、不敢”。
蕭峰心中疑惑,轉頭望去,只見這一直默不作聲的父親,此刻臉上竟是一副心灰意懶的樣子,緩聲說道:
“峰兒,罷了,咱們父子既然大仇得報,我心中已別無他求。
孟修遠足尖輕點,身子飄然而出,落在虛竹身旁出聲問道:
“虛竹小師父,你怎麼了?”
“孟施主好功夫,看來咱們兩年不見,你又是頗有進境。
下了少室山的孟修遠,有意繞開了那圍聚在山門處的江湖衆人,揀了一條熟悉的小路,直往童年那座熟悉的小村子而去。
說話間,虛竹似是想起了什麼傷心之事,又嗚嗚哭了起來。
隨即,只聽得“砰”“砰”兩聲悶響,蕭遠山和孟修遠胸口同時中掌,各自吐血倒飛了出去。
蕭峰聞言,自是聽出了孟修遠話中的意思,心知事情再無迴轉的餘地,不由心中一沉,隨即朝孟修遠肅聲道:
“孟兄弟,只要我蕭峰性命尚存,便萬萬不能讓你傷我父親性命。
半晌之後,孟修遠突地朝他問道:
他行在山路上,回憶自己過往幾日,先是失了父親母親,又被這從小長大、作爲世上唯一的安身立命之地的少林寺趕出,不由得悲從中來,淚如雨下。
因爲他知道,此刻他的功夫許是還尚差掃地僧幾分,一旦對方出手阻攔,自己今日大概率就殺不了那蕭遠山了。
孟修遠見狀,沒有再理會這重傷倒地的二人。畢竟他此刻孑然一人,也不怕人報復如何,便也就不似一般江湖人士那般在乎斬草除根,而是更願依憑本心來做事。
我這些年確實做了不少錯事,今日死在這裡,也算是應當……”
循聲望去,正是那藏經閣中的掃地僧飄然而來,輕功之奇,宛如邪術一般,身子似紙鳶般飄忽而行,轉眼便到了眼見。
孟修遠不置可否,只是朝掃地僧默然行了一禮,隨後便轉頭望向那虎目含淚的蕭峰。
幾口麪餅就着清水下肚,虛竹心情稍稍緩和,這纔開始和孟修遠說起他這幾日的遭遇。
虛竹明白,這是爲了少林清譽的不得已的辦法,也就沒有爭辯,只認真與各位熟識的師父師兄們告別之後,便下了山來。
孟修遠見狀,卻是仍不願放棄,手中長劍一甩,藉着這“壓縮真氣”狀態的加成,當即生出五六尺長的劍芒,竟是將掃地僧這道雄渾掌力盡皆攪碎。
我今日即便活着,卻又能到哪裡去?
可下一刻,卻見孟修遠左掌突地往側面一移,當即與蕭峰的雙掌錯開,施展《白虹掌力》繞過蕭峰,直往他身後的蕭遠山身上擊去。
蕭峰聞言一愣,當即止聲。
孟修遠聞言搖頭一笑,滿不在乎地朝鳩摩智打斷道:
那掃地僧瞧出孟修遠的意圖,人在數丈之外,便已經伸掌拍來。他掌力雄渾無匹、猶如佛光普照,顯然是已用出了真功夫,想借此逼得孟修遠知難而退。
掃地僧望着氣息再次迅速蓬勃壯大起來的孟修遠,心中也略有慨嘆,不由出言勸誡道。
推門一看,原來是那虛竹小和尚,正一邊抹着眼淚,一邊從村邊小路上走過。
我知我父親他要殺義父義母,實乃犯了大錯。可是與那慕容老賊不同,父親他畢竟尚未得手。
下一刻,待掃地僧正要朝好似已經沒了呼吸的孟修遠走來時,卻聽其突地咳嗽幾聲,緩緩從地上爬了起來。
孟修遠聽完虛竹的這番敘述,不禁默然。
與此同時,他左手伸出一掌,運足真氣,直往蕭遠山胸前拍去,意欲一擊取其性命。
見此一幕,原本怒氣勃發的蕭峰霎時間心中冷了下來,茫然看了看自己的雙手,心中暗道:
蕭峰長嘯一聲,雙目頓時通紅、渾身顫抖,怒然往孟修遠方向望去,卻只見孟修遠同樣倒在地上、口脣溢血,一時沒有動靜。
可這又有什麼意味呢。
虛竹面對孟修遠似是有些畏懼,卻也不敢反對他的提議,當即乖乖跟着他回了那小屋。
“啊!!!”
小僧出手相助,只是因爲欠了慕容老先生的人情,絕非有意與你作對。
可剛剛見了孟修遠出手瞬殺慕容父子和鳩摩智,他卻是第一次心中生出無力之感,想不到該怎麼阻攔這突然間好似天神下凡一般的孟修遠。
此時正值冬日下午,村裡少見人煙,孟修遠無需多做躲藏,便在無人發現的情況向下來到了他當年所住的那間茅草屋前。
孟公子出手傷她,並非是爲了私慾,而是爲了公德。”
屋中陳設簡陋,又沒有什麼茶水點心待客,孟修遠只能拿了些隨身帶着的乾麪餅和夜裡打來的清水遞給虛竹。
隨即,他便身形一閃,朝山下飄去。
“善哉善哉……”
說到這裡,虛竹稍稍一頓,看了看孟修遠,隨即聲音低了幾分接着道:
“再者說,冤冤相報,何時方了?
我若仇恨孟公子,又有何好處呢,只不過是給咱們都添了痛苦……”
孟修遠聞言,下意識地打量虛竹臉上表情,卻見他全然不似作假,而都是發自真心。
再回憶自己這些日子以來的所見所爲,孟修遠不由心中一動,生出許多感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