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非一轉眼,瞥見方沉碧正眼巴巴的盯着滿臉肅穆的御醫給蔣璟熙把脈,但見玉手攥成一團兒,正是滿臉的擔驚受怕模樣,裴非看了好一會兒,卻不見馬婆子正巧瞧見這一幕,正心裡頭兒犯合計。
裴非倒是沒注意旁邊這雙眼睛在瞧他,倒是馬婆子也心裡也在畫魂兒了,這又是鬧的怎麼一碼事兒。馬婆子一扭眼,再看看方沉碧,心裡似乎有了什麼琢磨,不由得嘆出一口氣兒來。
御醫只管一準兒蹙着眉頭,把完了脈息又開始解孩子領口上的盤扣兒,小孩子年紀小,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面前的老頭兒,嚇得往後直縮。
方沉碧忙上前扶住孩子肩膀,安撫着摸了摸孩子的頭,“不怕,過來給爺爺看看,不疼。”
蔣璟熙還是不樂意,大眼睛裡開始蓄了眼淚兒出來,兩隻手死死扯着自己孃親的袖子,抽噎着叫道:“我要我三叔,我要我三叔。”
這一說,馬婆子一怔,隨即趕忙過來幫忙,哄着孩子道:“我的心肝兒寶貝兒啊,你三叔這會子就在府裡等着你回去呢,你這是乖乖給爺爺看看肚皮兒上這破出來的幾個又醜又臭的窟窿洞是不是晚上又蹬被子給哪個老耗子精咬的啊,快扒下來給嬤嬤和爺爺看看,這老耗子精到底咬了咱們幾口啊。我們璟熙可是俊俏的很,院子的丫頭都可喜歡了,這要是給老耗子精咬去了,多可惜,肯定讓那些黃毛丫頭兒給笑話去了。”說着一邊兒幫孩子解釦子。
蔣璟熙畢竟也有四歲了,聽見馬婆子說到院子裡的丫頭喜歡自己,不免得難爲情起來,一下子紅了臉,扭扭捏捏的還不肯依。看的裴非也是不禁搖頭莞爾一笑,不由得覺得,其實養個孩子也不算是個壞事兒,雖說麻煩,倒也是個挺好玩的趣兒,只是……想到那個半途夭折的孩子,裴非也是表情一頓,心頭上無不是遺憾,還夾帶着無限心酸。
老御醫給馬婆子哄孩子的話逗得一笑,也跟着道:“的確是個俊俏到家的小公子,來,讓爺爺看看肚皮上窟窿洞到底還有幾個,看怎麼補補纔好看,不給那些丫頭笑話了去。”
蔣璟熙到底是個孩子,聽到面前還算和藹可親的老爺爺這麼說,又念着自己院子裡丫頭們的喜愛,麻溜兒的自己幫着解起釦子來,逗得老御醫不禁笑道:“說到底,還是姑娘管用。”話音剛落,連方沉碧也跟着苦笑起來,孩子到底開始長大了。
這好光景多挺多久,等到馬婆子把蔣璟熙的衣服全部解開露出身體的時候,老御醫的表情一下嚴肅很多,眉頭裡快揪成一個小拳頭大小了,只見孩子的全身上下,從脖子到肚子到大腿,說是稀疏數量也是不少,約莫有七八處的爛瘡,眼下看着差不多正是發病的最嚴重時候。
破處都是化着膿,留着黃交交的混着一縷縷血絲的膿水,有些發的厲害,黃白色的皮肉往外翻着,膿血就順着窟窿洞周圍滲到外面去,在皮膚上凝結成結痂,看起來既噁心有可怖。
有些略略好些,沒那麼嚴重,只是剛開始化膿,用手指輕輕一按,一股子膿血便破開,看得旁邊兒的人都是心口一緊,渾身一抖。
身上破處本來就是爛肉膿血,一碰便疼的不行,只有四歲的蔣璟熙身上的爛瘡足足十幾個那麼多,平素不碰都會疼,老御醫這麼前後摸着看着,疼的孩子開始哭,從原本的抽噎,到後來忍都忍不住,疼的在牀上直打滾兒。
再翻翻孩子的後背看去,還是一樣的慘不忍睹,雖然是敷了藥粉在上面,可並不見好,白色的棉紗布扣在爛處跟膿血和皮肉黏在一起,有厲害的地方連裡衣都跟着黏住了,老御醫根本不敢用力,一用力,結痂出開始冒血,孩子疼的直叫喚,哭得都變了調子,馬婆子見了心疼的不得了,眼淚霹靂巴拉的往下掉,只管陪着孩子一起哭。方沉碧算是忍得住,紅了眼眶兜着雙手,不知道該怎麼辦。
老御醫看了又看,扒了扒孩子的上下眼皮,方纔搖搖腦袋幫孩子拉好了衣服,馬婆子將孩子抱在懷裡,小心翼翼的越過他身上的破口子處,抱着懷裡哄着。方沉碧不敢大意,陪着老御醫走下牀,又端來水盆給老御醫淨手。
等着一番都弄完了,孩子也消停了方纔敢開口,問:“大人,孩子的病是如何了?”
老御醫斟酌了半晌,摸着下巴上稀疏的鬍子,道:“這病情不妙。”
意料之中的答覆,方沉碧身子不穩,微微踉蹌了一步,在差點撞上桌角的時候被裴非的手臂一攬,只管是撞到裴非的手臂上,而手臂卻是直直撞到了桌角。
裴非疼的一蹙眉,開口道:“大人不必疑慮,請如實相告吧。”
老御醫深深嘆一口氣道:“這娃娃的病怕是不見得好得了了,這種病本就十分少見,從前我也是隻見太醫院裡的醫冊上有記載過,先帝早期就是有一位公主早年夭折於一個怪病,高熱不退,爛瘡,口鼻流血,頸處腫大,不能食,不能語,有時病發嚴重之時,整個背部的皮肉下面都是血塊。到最後,公主已是盲聾,死時甚慘。”
方沉碧越聽心越冷,越聽心越虛,她不知道這算是什麼病,可聽起來非常可怕,似乎眼前這個虛弱的孩子正邁向一個無底的深淵一樣,拉都拉不回的。
“那,那,這是什麼病,不知,大人可否告知?”方沉碧強作堅強,已經是沒辦法把一句話利落的說出口。
老御醫看了看蔣璟熙,再看看方沉碧,看出孩子倒是模樣像她很多便知關係,道:“我約莫,孩子得的是血癥。”
“血癥?”裴非也是第一次聽見這個名字,不禁非常納罕起來,又問:“勞煩大人再解釋一下,這個病還從沒聽說過。”
老御醫自然是有問必答,畢竟,裴非的姐姐在後宮的勢力不可小視,又是當朝的寵妃,討好眼前的裴公子,也便是討好了後宮的寵妃,對他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公子儘管放心,平素娘娘在宮中並不少照顧老臣,且不說別的,單說這一點,公子交代的事宜,我必是事必躬親,盡力而爲。只是這血癥實在是罕有又難治的,若不是當初在太醫院重抄醫冊怕是我也不曾知曉這麼一回事兒。可是即便知曉了這小公子與早夭的公主病症一般,也實在是無把握一定醫得好孩子,畢竟,當初公主在宮中全是御醫親診又使盡宮中最好藥材,多番悉心照顧醫治都未曾治好公主,可見這病症毒辣非同一般。即便是拼盡我全力,也未必一定會救得回孩子。”
說罷老御醫擡眼看了一眼牀上依舊眼淚汪汪的蔣璟熙,搖搖頭,道:“雖無把握,但我會盡力醫治孩子,只是能不能好得了就是另說,結果可就要憑天意了,咱們也只能做到這個份上了。”
說罷,老御醫尋思了半晌,擡了頭又問道:“瞧孩子的病似乎也不如先帝的公主發的那麼急,看樣子似乎也是拖了好一段時候了,只是不知家族裡是否還有其他人也得過此病?是染病或者是祖輩兒上傳下來的病症再或者是坐胎兒時候本身就沒坐好?這個都有可能。到底是爲了啥得的病,發的這麼嚴重,說到底也跑不了這幾個原因,只是讓我較真兒去定個說法,我沒法說。令就是我也是實話實說,小公子的這個毛病我並無把握一定治得了。”
方沉碧聽了這一句話當真是晴天裡霹靂,着實讓她心口重重的捱了一下子,那不是尖銳的刀子捅進去,不是那種細碎婉轉的疼,而是好像是天兵天將手裡提的大錘狠狠砸在她心尖兒上,是那種鈍鈍的,紮紮實實的疼。疼的她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依然在胸膛裡給砸碾的成了肉糜,疼痛順着脈絡延伸到身體各處,像是觸了電那麼快,還來不及反應,已經腳下發軟了。
“大人,求你幫幫我。”方沉碧蒼白一張清豔絕色的臉,一雙細瘦的雙手緊緊抓住老御醫的袖子,一點不敢放鬆,好似孩子的命就全拴在這老人的身上了,她一鬆手,蔣璟熙也就立馬跟着魂飛魄散了一般。
裴非饒是再冷血冷情,但見了眼前那個孤冷的女子此時此刻的神色卻是他從來不曾見過的無助可憐,又本是爲人父母,不免讓他想到那年自己的一個孩子就死在自己懷裡的光景。
若說情愛傷人,刻骨銘心,也萬萬不抵這骨肉生死分離之痛吧。
馬婆子聞言早是哭得淚人兒一樣,忙跟着道:“這也不是到底怎麼了,造了啥孽了,好端端的一個家裡出了兩個這樣的事兒,這要是小少爺出了什麼閃失,可讓我們沉碧怎麼活啊。”
馬婆子哽咽忍着不敢大哭,又怕嚇壞了孩子,可卻是難受的的要死要活,也不知道到底怎麼辦纔好。四年前方沉碧難產,險些丟了這一條命才生下蔣璟熙這個寶貝疙瘩,眼瞧着孩子一天天長大,若是真的就得了這個不治之症,怕是不止方沉碧要跟着去了,蔣家指不定也要跟着垮了大半下去了。
方沉碧的臉絲毫沒有一點血色,白皙的皮膚下面細細的血管脈絡都清晰可見,她太瘦了,瘦的只剩下一身羊脂白玉般的肌膚包着一把骨頭,看似就好像一陣風吹過就會被帶走那麼柔弱。
“求你。”未語淚先流,此時此刻的方沉碧不見哭聲,卻已早是滿臉淚水。
扯着老御醫袖子的手從來沒有放開過,只是越攥越緊,彷彿是一根兒救命稻草那樣,死也不肯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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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婆子蹭着來到窗前,作揖朝老御醫叩過去,邊哭邊道:“二十幾年前,府上也是出了這樣一位少爺,本是跟我們府上的三少同胞而出,可偏偏沒出月科裡就害了這樣的毛病,當初也是如此症狀,高燒不退,渾身上下爛出那些血窟窿,淌着黃膿水每天得換幾套小衣服。到後來燒到抽搐不止,連眼睛都抽斜了,剛出了滿月就去了。
不過兩一個孿生的弟弟就不同,身子骨雖說不夠壯實可還是活了下來,如果我們小少爺若是如此,怎麼也要求您給他一條生路,孩子還這麼小,我們沉碧也不能再生了,就這麼一個寶貝,要是連你也幫不了他,這不是要了我們的命嗎。”
聽聞馬婆子這一番話,倒是最震驚的人是裴非,他猛地扭過臉來盯着雙眼通紅的方沉碧,心底裡那種源源不斷涌出來的憐惜和感同身受的感情幾欲把他淹沒了,內心裡的一股子憐惜之情越發濃烈,原來疼,也可以這麼感同身受?
裴非伸出手,想要扶住方沉碧搖搖欲墜的身子,可手伸到半路,梗住了,扶還是不扶一時間他竟不知如何纔好。
方沉碧也是一驚,她如何也想不到原來蔣悅然的雙生兄弟竟是這麼死的,再想到自己兒子的一番遭遇,難免會怕這病是遺傳下來的,如今輪到蔣璟熙頭上,只怕會凶多吉少。
見方沉碧這一番模樣,老御醫也是於心不忍,想了想,他道:“敢問那月科裡去的孩子是這位小公子的何人?”
馬婆子聞言,張嘴便道:“是我們璟熙的親叔叔,也是他父親的同胞兄弟。”
裴非聞言,便又是一驚,之前分明知曉方沉碧是蔣府大公子蔣煦的親子,可蔣煦雖是蔣悅然的一母所出可並非蔣悅然的孿生兄弟,方纔那馬婆子明明親口說是蔣璟熙生父的孿生兄弟,難道蔣煦也是雙生不成?可一直以來,他得到的消息裡怎麼從未提及過蔣煦還有孿生兄弟?
倒只是聽探子說,蔣府上便只有蔣悅然爲雙生子,當年也的確死了其中一個大的,也正是因爲稀缺的雙生,又是孱弱存活的一個,所以他才至生下就遍得府上老太和蔣茽的極寵。裴非一時間覺得奇怪無比,另一面又覺得心裡那股子不安份的想法又被自己壓制下去,便斷了念頭,應該不會出那麼苟且又不可思議的事兒吧。
他便不再多想,只是看方沉碧的眼神又深了幾分,心頭的情愫是說不清道不明的。
也就是這樣一個瞬間,裴非突然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心裡不一樣了,想要,很想要一個東西,急迫的想要,可內心卻又是牴觸,拉拉扯扯之間,倒是把自己折磨的夠嗆,但卻於事無補。
“若是說這樣近的關係,怕是可能是傳承下來的,哪怕是小公子的生父躲了過去,如今看來,小公子算是躲不過了。不管到最後能不能治癒,就現在來說,怕是也不好下手,這病來的兇險,我只能承諾夫人可放手一搏,至於結果如何,老天才能定奪。”
方沉碧聞言,身子一沉,往後倒退了兩步,一雙明灩美眸裡滿是晶晶淚水,她似乎極力再忍,哪怕一個鬆勁兒,眼眶裡的淚水就決眶而出了。
“大人……”
裴非的手還是緩緩的伸向方沉碧,扶上她的腰,穩穩的攬住。一瞬間,方沉碧感知腰間有一隻有力的手,好像是一段浮木,讓她這個幾欲溺斃在茫茫大海里的人一時間找到了最後一絲生的希望。她就那麼想也不想的就靠過去,牢牢抱住那一段浮木,一口接一口的喘着氣,她想活下去,就這麼簡單。
那雙溫暖的手,拂過方沉碧的腰間,攬過她的腰,將她拉向自己懷裡,轉而又扶上她的胳膊,只是沒想到,另一隻冰涼的細手竟也抓住了他的胳膊,用力的,甚至讓他感到了略略有些生疼。
原來,所有人都需要被救贖,自願或者不自願,承認或者不承認。
直至老御醫離開房間,方沉碧還沉浸在迷霧一般的遲鈍當中,堅強如她者,也有這麼一日,惶惶不知如何是好,沒方向,沒目標,什麼也做不了。
“沉碧,沉碧……”馬婆子滿臉淚水,見老御醫人都走了方沉碧還傻傻站在那發呆,心裡不禁怕的要命,生怕她受了什麼刺激,那就真的亂成一團了。
馬婆子喊了方沉碧兩聲,可方沉碧沒反應,好像給定住了一般。裴非蹙眉看了方沉碧一眼,轉而朝馬婆子揮揮手,環了手臂,扯方沉碧轉過身,在她耳邊低聲道:“跟我出去走走。”
方沉碧就那麼木然的被裴非拉出門外,連蔣璟熙喊了一聲“娘”都沒有絲毫反應。
外面天光大好,門開的一瞬她本能的瞥了頭調過眼去,裴非本就離的很近,恰逢方沉碧扭頭,一剎那,似乎是方沉碧靠在了裴非頸間,肌膚相碰。
那是一抹暖意,溫而潤,從方沉碧臉頰一直蔓延下去,似乎也是極快的從那一處散開。可她太過貪戀這樣的溫度了,只有人的體溫纔是最暖心的。可她從前世到今生,能暖到她的,唯有蔣悅然一人的手,從小到大,始終不變。
可她又是如此瞭解,這雙手也不過只是暫時的停留在她身邊,遲早有一日,那溫度會蕩然無存,遲早。
她心神在谷底已是破城無數細塊,再思及此,那些破碎的心緒也被碾碎成了塵,風一吹就散了。
方沉碧沒有躲,至少在這一時刻,她不想躲,也沒半分氣力躲了。
闔上雙眼,她只感到暖熱的陽光之下,是身體深處傳來的幽幽的冷意。堅強了那麼久,她也終於承認,自己不過只是個女人而已,是女人,終究還是渴望停靠的堤岸。
她開始想蔣悅然,如此想念,他的蹙眉,他的笑,他的頑皮,他的認真,清晰到好似那些表情就刻在方沉碧的眼珠上,連閉上眼都清晰的要命。
可此時此刻,那個她最渴望最懷念的人卻不在她身邊,每一次他都不在,不是不願在,而是連方沉碧這個失望於他的角色心裡都清楚的很,怪不得他,連內心裡不可消化掉的怨恨竟也找不到一個出口發泄,她痛苦,她崩潰,可她也無法怪罪於他,缺席原來也可以是無法被責怪的。
命運或許就是如此,三生石上沒將他們彼此的名字刻在上面,便是再有情分也沒法子,緣分總是不在。
下一刻,方沉碧只覺得自己的身子如忽地被抽走了魂魄,軟而沉,她再也繃不住,只得鬆了一口氣,歪歪的朝裴非靠了過去。累,如此之累。
而此時的裴非便是莫名情緒佔了心頭兒,是喜歡?是新鮮?是刺激?突出其來的這種滿足感就像是一時間擠進門的一捧陽光,就這麼毫無預兆不可抵抗的照亮了他內心裡所有的角落,一寸一毫都沒放過。
他內心裡不禁驚詫的厲害,究竟是碰巧遇見這樣一個女人,還是原來在自己不察覺的時候已經把這個女人放在心裡了?
可驚詫之餘,他心裡卻又是極度渴望這種感觸,似乎小心翼翼的,生怕此時此刻相依相偎的光景霎時間就消失無蹤。原來是真的喜歡了,彷彿自己回到了十七八歲思春的那個年紀,怎的每次一碰見這個冰冷而又柔弱的女子他便是忍不住的熱血沸騰起來,一顆心在胸膛裡跳動的如擂鼓,真怕方沉碧靠過來的時候能聽見什麼不妥。他感到滿足,哪怕只有這麼一刻半刻的旖旎柔情他也滿足。
柳荷是一早就聽說裴非招了宮裡的一個御醫過來給方沉碧的兒子瞧病的,她不擔心那麼多,心裡不住說服自己切莫破了功,眼看着宮裡還有裴非的姐姐做主,饒是裴非自己情不自禁,還有個說了算的板着他不能犯錯。
可說來女人的心思也是其妙事兒,約莫就像半個大仙兒,不必捏掐,只能猜出些端倪和不對勁兒出來。柳荷也無法,只能暗暗跟自己較勁兒,啐罵自己不爭氣,小心思使得不是個地方。
讓丫頭給梳妝穿戴好了之後便出了門兒,還讓廚房給孩子熬了點肉沫兒粥帶着,想來在那天仙兒似的美人兒前總要給自己留幾分主家母的風範出來。
可誰知柳荷方纔走到方沉碧住的院子門口兒便見到這樣一番景象,方沉碧蒼白着一張臉,闔着眼毫無防及的靠在裴非的胸口,而裴非的臉上是她自跟在他身邊這六年來從未見過的溫柔疼惜的神情,她閉着眼,他滿眼柔情似水的微微垂眼看着她,說是情真意切絕不爲過。
一時間,柳荷覺得自己一顆心已經不知曉還跳不跳了,她不驚訝,她只是彷彿心口被一隻纖細乾枯的手緊緊薅住,掐得她根本上不來氣。手裡的食籃從胳膊劃過手臂掉在地上,手臂上掠過陣陣尖銳的疼觸。
“夫人……”柳荷身邊的丫頭小聲喊她,柳荷彷彿生怕驚動什麼一樣,忙朝身後的丫頭揮手,示意她不要多話。
這樣一刻,院裡院外,三個人,三種心思。一個累,一個喜,一個傷。
柳荷亦是不敢多停留,怕自己拿捏不住情緒,也怕一旦被裴非發現,多少心裡也會計較她沒那麼大度,原本她心裡頭也清楚的很,裴家的朱家母另有其人,非富即貴,她有自知之明,也有足夠的心理準備。可眼下,若說是讓方沉碧鳩佔鵲巢,她卻突然心裡不情願起來。
裴非明媒正娶了正室這是應該的本分,她無干涉的餘地。可若是方沉碧做了這個位置,她便發自心底的不樂意起來,甚至是涌出一股莫名的恨意,不管是誰,哪怕是街口的一個要飯婆子來當家主事也好,萬萬不可是這個女人。
思及此,柳荷顫顫的轉了身,示意丫頭的帶路先離開這裡,免得生事。丫頭尋麼看了一眼柳荷難看的臉色便不再多話,只做打頭帶着柳荷先走了。
那沉甸甸的何止只有柳荷的雙腿,還有那一顆心,就如此平白無故的心頭泛出一股子狠勁兒,那麼電光火石的一瞬,她真的想親手了結了方沉碧的性命。恨的簡直要喝她血吃她肉。轉過念頭時候,連柳荷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方沉碧有錯嗎?有。
柳荷心裡計較,便打心眼兒裡瞧不起這個蕩/婦淫/娃的外鄉婦人,所有的矛頭再統統指向方沉碧的不忠不貞,只想着巴不得揭了她在裴非面前一派柔弱的裝模作樣,然後公然的拉去前頭的河裡浸豬籠。
柳荷面上只是顏色蒼白難看,但嘴上又不得說什麼,只得是心裡頭啐罵了方沉碧千遍百遍,連最惡毒的詛咒都用上了。遂步伐越來越快,好似身後有鬼再問她討魂一般。
“夫人”丫頭眼瞧着都跟不上她的腳步,又見她只顧着悶頭往前走,已然早走錯了地方,便輕聲喚道。
柳荷聞言定住腳,胸口還此起彼伏的不接順氣兒,才突然發現自己失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