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天還沒亮馬文德就起來穿衣,馬婆子迷迷糊糊的瞧了一眼窗外,問他:“時辰還早,你起來幹什麼?”
馬文德站起身來繫腰帶,無奈道:“去解決這個麻煩。”
說罷把桌子上的錦帶揣在懷裡,拎了地上包好的一些藥材:“昨兒三少過去找我順道還說了一件事,方家婆子病了的事兒都傳到她耳朵裡去了,她就私下跟三少說起,也不知道是說了什麼,到底三少把屋子裡值錢貨拿給我去當,讓我想辦法把銀子捎給方家大院去。”
方婆子蜷在被子裡,閉着眼道:“沉碧這孩子還真是懂事念舊情,方家的事還念着呢。”
馬文德嘆了嘆:“以後園子裡的丫頭婆子可要看的緊點,大夫人老太太萬萬不喜那孩子還跟方家有什麼牽扯的,要是知道了這事免不了犯話,我夾在中間也不好看不是,也不知道這老臉要往何處擱。你平時跟翠紅也旁邊勸着點,那孩子到底是歲數還小,主意不至於太多。”
馬婆子聽了,納罕道:“怎麼的沒見這孩子跟我和翠紅提起一言半句過呢?”
馬文德笑道:“別看她人小,心眼多着呢,她跟我們還有隔閡,可不是個容易拿捏的角色。”
他出門的功夫大街上還都是一片漆黑,昨晚回來之前已經跟當鋪的人招呼過,說是一大早趕在開鋪之前就過去。
馬文德確是從沒想着真的把這些東西給當了去,一來河源縣城也就這麼大,免不了到時候碰見什麼多嘴的人給說出去,蔣家的東西格外好認,若是給認出來指定會被傳到宅子裡頭去,到時候這飯碗不保不說說不定到時候還得送衙門走一遭。
可三少求的事情又不能不辦,他只得從自己腰包裡拿了差不多少的銀子出來填補上,回頭這東西等着風平浪靜了再得還給三少賣他個人情。
到了當鋪,裡面的老闆早就叫好了人,馬文德把裝在錦帶裡的銀子和拎去的東西交給老闆身側的年輕人,囑咐:“這是十兩銀子,那面急着用你得趕着起大早送去,走得快的晚上就能回來。這東西親手交給方家婆子和老頭手裡,就說是方沉碧遣人送了來給老太太看病的,過段日子興許再派人送去點別的東西,讓老人家好好養着身子,早些病癒,不用擔心孫女兒,她在這裡一切都安好,那就麻煩小哥兒了跑一趟了。”
說罷又掏出些碎銀子遞了過去:“小哥買點暖身的酒喝,一點小意思。”
年輕人笑嘻嘻的接了東西:“馬爺放心,這事兒肯定辦的利索。”
當鋪老闆瞧馬文德一眼,趕緊奉上熱茶,打聽:“方沉碧?可是你之前送進府裡的那個遠房表妹家的丫頭?”
馬文德笑眯眯接過杯子抿了一口,悠哉道:“可不是她。”
“就說着呢,人在高牆大院裡,外面的奶奶還病着,能不擔心嘛,到底是個有心的孩子啊。”
馬文德擱下茶杯:“哪裡能讓她知曉,我們這都是實在的親戚裡道,就算沒那孩子夾在中間,我們若是知道了,也不能就這麼眼瞅着不幫一把啊。說了怕孩子上火,瞞得好着呢,我就擠出點自個兒買棺材的老本兒給人家送去點,權當積德了。”
當鋪老闆滿臉堆笑:“我就說着呢,一個剛進府沒個把月的小丫頭哪來這麼多銀子往家送呢,馬大總管心好肯定有好報。”
馬文德瞧外面天色不早了,遂站起身抖了抖衣襬料子,滿面笑意:“咱們也是兄弟一般的情誼,府裡有了什麼東西不要了,我只管第一個來找你,你且放心吧。”
當鋪老闆樂不攏嘴,趕緊讓下人送了一包上等的茶葉過來給馬文德帶走,馬文德出了鋪子,天才剛剛泛了亮,他繞了一圈把東西送回家再去蔣府當值,時候剛剛好。
等着在前廳裡忙活完早飯的事 ,時辰剛到,院子裡的各位主子都出來用飯,馬文德交待下面人盯得緊點,莫要出了什麼岔子,自己則繞去含香園的路上等着蔣悅然。
見人過了來,忙上前俯身貼到耳邊道:“三少且把心思放下吧,小的已經都辦妥了。”
蔣悅然聞言倒是很高興,朝馬文德點點頭:“記下了,馬總管這份功勞算是賣了本少個人情。”
馬文德哪敢邀功,直道:“這是小的應該應分做的。”看着蔣悅然哼着小曲離開,馬文德方纔放下心,卓安也是長出一口氣,想着這鬧騰終於算是告一段落了。
馬文德跟着蔣悅然身後一併進了前廳,老太太見了金貴的孫兒氣色還不錯,打從心眼裡樂和,一把將蔣悅然摟在懷裡,一口長一口短的問個仔細。小隔室與外面的廳室不過是攔了道木閣欄罷了,外面的小姐夫人可是見得真切,誰也不敢面上露出不悅,心裡卻是各自有各自唸叨。
馬文德身側跟着的潘鼎朝他靠過來,道:“大總管,三夫人身邊的婆子今兒來招呼過,說是今兒下午最晚不過明兒晌午孃家那邊有人會過來。”
馬文德知曉平日裡這三夫人雖不是個惹是非的主兒,卻也絕對不安分,又是老太太厭煩大夫人憎恨的對象,倒也可算得上聰明,至少老爺還算寵着,而大夫人到底也沒抓到她什麼把柄,只管平
素事頭兒上壓着一肩膀,卻也不能把她怎麼着。
馬文德揚了眉,輕聲應道:“知曉了,這事兒回頭跟大夫人請示一下再說。”
潘鼎受了指示,俯身慢慢退了出去。
方沉碧進門的時候偏遲了點,大家都已經動了筷,蔣叢見她頭上並沒有綁着什麼白棉布條,看似沒多大了不起,便朝着方沉碧問:“方纔然弟才說得嚇人,這麼一看妹妹的傷口也沒那麼厲害,可是好的差不多了?”
方沉碧點頭:“謝五姐姐心裡頭掛念,傷口已經不礙事了。”
蔣歆也跟着道:“快來給我瞧一瞧。”
方沉碧挪過身,乖巧的探過腦袋,蔣歆仔細一瞧,看出那道淺色傷疤,遂惋惜道:“到底還是留了疤,回頭我讓屋子裡的司棋送去瓶香油,讓翠紅幫着薰熱了揉一揉,說不定能掉呢。”
蔣真也跟着湊過來:“好可惜一張俏臉,可不好留下疤的。”
蔣叢左右瞧了一眼,心裡又不舒服,也不知道這方沉碧到底會什麼法術,沒來幾日人緣卻是不錯,她暗恨蔣歆,只覺得這人笑面虎刀子心,對方沉碧這麼好一定存了什麼心思。
“四姐,倒也沒那麼厲害,你瞧着這傷口淡的根本也看不出來,平日也有劉海遮着不打緊呢。”
聽她這麼一說,蔣悅然不樂意了,對着老太太撒起嬌來:“奶奶,您房裡有什麼管用的東西可別掖着藏着,都拿給方沉碧用用吧,我瞧着那傷口着實鬧心,雖說方沉碧嘴裡什麼都不說,保不準人家心裡就是怪我扯了她跟着倒黴,方沉碧這人就是如此,是鐵打的嘴還拴了銅鎖在上面,問不出個是非曲直的。”
他這一番話逗笑了大家,連方沉碧都彎彎嘴角,邊往自己位置上走邊道:“老太太別聽他亂說,都是沒影兒的事。”
大夫人瞧着自己兒子那股子勁兒,眉目皆是笑容:“原是你也有知曉臉面上掛不住的一日。”
二夫人也跟着附和:“我們悅然也是長大了許多,說是平日裡霸道了點,可也是分得清楚好歹的爺兒。”
“就是,就是……”旁側的幾位夫人皆應。
老太太聽了這話自是驕傲的不得了,拍了怕蔣悅然的頭,疼惜道:“我的好孫兒長大了也必是一方人物,我們蔣家富貴未來指日可待。就應你,帶回讓紫秋給沉碧送了去。”
兩人的身子算好的齊全,遂用過早飯之後便與幾位姑娘一齊去了書房上課,夫子教書,三位小姐也是各有心思,有學得認真,也有跟着混時辰熬日子的。
方沉碧本是想學,她識字只是對一些繁體字還不熟練,於是跟着夫子背了三字經百家姓之後,便自己翻書冊認認生字。蔣悅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此時正斜着身子,歪靠在窗臺邊朝方沉碧這面看來。
他覺得方沉碧像是一幅畫,怎麼品怎麼有滋味,卓安看的膽戰心驚遂伸手推了推蔣悅然,勸道:“少爺,方小姐臉上沒字兒,您趕緊跟着溫書學字吧,不然夫子跟老爺告狀可不是那麼好消停的。”
蔣悅然懶懶扭過身,眼睛又對上書本,他很拎得清楚,父親寵愛他這不假,可說到底自己是日後蔣府的當家,該學的還是要學的齊全,就此來說父親對他的管教不算太嚴格倒也並不馬虎,夫子若是去告狀,少不了挨父母奶奶一頓道理之說,每個幾個時辰下不來,着實讓他聞風喪膽。
他攤開宣紙,執筆蘸蘸墨水,方纔寫了兩個大字,又突然想到了點子,扯了一張紙,小小寫了幾個字,等着吹乾就團成一團兒朝着方沉碧的桌子上扔過去。
方沉碧納罕,打開紙團瞧去,上面歪扭的寫着幾個字:“銀子已送,勿急。”
蔣悅然見她看了半晌也不擡頭,心裡想是不是方沉碧還不認識這幾字?又讓卓安去解釋,卓安過去時候,方沉碧已經在紙團上寫了幾個簡單的字:“謝謝少爺。”
卓安看了看,趁着夫子不注意時候,拿了紙團過來給蔣悅然看,蔣悅然見這幾字高興的很,卓安瞥了一眼,語重心長道:“少爺您瞧瞧,方小姐才學幾日,這字寫得很是娟秀得體,再看您的字,嘖嘖,少爺……”
見蔣悅然自己低頭看了幾眼,卓安又軟下來道:“起碼讓方小姐看着覺得好看才行啊,人不都說見字如見人嗎?咱不能在這上低了別人幾分啊。”
蔣悅然聞言覺得在理,擡頭笑道:“卓安,你有時候也會說幾句人話嘛。”
可方纔上過一半,外面進來個婆子,大家擡頭一瞧正是大夫人屋子裡的劉婆子,婆子扭扭走到夫子面前道:“老爺回府了,大夫人這就讓這少爺小姐們過去前廳,說是二少爺回來了,今兒的課先攢着日後再補。”說完朝蔣悅然招招手:“三少爺,二少爺說給您帶了稀罕物回來,夫人讓您過去瞧呢。”
只要不是讀書上課,蔣悅然一準兒能跳到八丈高,忙是笑開了花一般跑出去,臨了還在門口朝方沉碧吆喝:“沉碧快走,二哥給我帶稀罕玩意兒來了,去瞧瞧呢。”
方沉碧手裡還執着筆頓在當處,這是蔣家自己人的事,她一介外人也不好跟着參合,本想着等人走了再走,誰想到蔣悅然執拗非要帶着她。劉婆子跟卓安站在一側也並沒多說話,分明也是無心。
方沉碧擱下筆,朝蔣悅然道:“你且先去,我收拾好了再過去。”
蔣悅然哪肯,扶着門皺眉毛:“娘們兒家的就是委委瑣瑣,非得讓人心裡犯個不自在才罷休。”
幾位小姐也是聽了劉婆子話收拾了東西紛紛離了位置,蔣歆走過來扯了方沉碧胳膊,溫和道:“走吧,你不去瞧他也不會善罷甘休的。”
方沉碧無法,只得被蔣歆牽着一路往前廳去。
路上幾人有說有笑,蔣悅然朝方沉碧身邊靠,滿面喜色:“我跟你說,上次我二哥回來時候問我要些什麼稀罕貨,我就問他要了一隻玄鳳鸚鵡,二哥說這東西京城裡有錢有勢的人家都養着,可不是跟我們這兒隨便哪個會說話的鳥能比得了的。玄鳳鸚鵡是所有鸚鵡當中最會學話的,可逗樂了。”
方沉碧見他熠熠生彩的眼,也跟着笑笑:“那你可要好生養着,教些喜氣祝福的話給它學。”
蔣悅然聽這話來了精神:“沉碧你說,若是訓練它能傳話能認路多好,到時候我跟他說句話,它就飛到你院子裡給你傳話,多好玩。”
卓安聞言撲哧笑出聲來:“少爺,您哪來那麼多話要說,如果有那鸚鵡豈不是要累死了。”
蔣悅然聽了也覺得是這麼回事,於是十分認真道:“那方沉碧你搬到我院子裡來住吧,這樣就方便了。”
這一句話驚了四下的人,蔣歆只管瞧着不說話,蔣叢消遣道:“我說然弟,日後你可要好生注意說的做的,鸚鵡可是最會學話的,若是壞事都學了去,那還得了?”
蔣真聞言也跟起鬨:“然弟,沉碧憑什麼住到你院子裡去,你是要娶人家做夫人還是姨太太?”
蔣叢嗤笑道:“我就說你是個只會吃的貨,什麼話都說得?也不看看這裡面有沒有門第規矩的,一股腦的往外倒,你當蔣家是種地的還是賣菜的?”
方沉碧聞言知道蔣叢意思,她笑笑沒再說話,蔣悅然蹙眉瞧了蔣叢一眼,剛要開口,蔣歆插了一句:“瞧着你們幾個唧唧咋咋的,不知到時候是去看鸚鵡還是看你們,留些話到了再說吧。”
蔣歆覺得蔣叢話說太過,不管方沉碧進到蔣府來是爲了給誰填房,可總不是她的錯,況且平素裡自己也不是很待見這個妹妹,從前府裡還有三姐在的時候這兩姐妹十分霸道,淨說些尖酸刻薄的語兒,很是惱人。
蔣叢夾了一眼衆人:“我又沒有說錯。”說罷打頭先走了。
蔣悅然心裡哪能平了這股子火,作勢要上前跟蔣叢說個明白,方沉碧一把拉住他胳膊,輕聲問他:“你別惹事,女孩子不過嘴快愛說幾句,你不喜歡聽就當沒聽見就是,跟女人計較沒完,不怕人家說你小腸小肚的?”
“他本來就小腸小肚的,妹妹不知道嗎?”蔣真本就是沒頭沒腦的性子,說話也不分場合,嗓門也大,說的蔣悅然面上一青一白,想反口,又覺得怕被人說着小心眼給笑話了去,於是使勁兒吸了幾口氣,扭過頭去不做聲。
到了前廳的時候,蔣家人除了蔣煦悉數到齊了,方沉碧第一次見到蔣府的二少爺,年紀約莫剛剛二十出頭,人倒是端正,不似蔣煦俊秀也不如蔣悅然那麼俊豔,面相多半像了二夫人,是個慈眉善目的相。
見方沉碧跟着進來,蔣淵笑笑:“這就是方沉碧?”
方沉碧俯身拜個禮:“給二少爺請安。”
蔣悅然不愛這般客套,也不樂意別人多瞧她幾眼,遂擠身上前扯了蔣淵的袖子,嚷嚷道:“二哥,我的玄鳳鸚鵡呢?你不是給我帶了稀罕物了嗎?東西在哪?”
蔣淵摸摸蔣悅然的頭:“哪敢不給你帶,這不就讓馬文德給拿去了,你只管問他要。”
“方沉碧,走去看鸚鵡。”蔣悅然一把扯了方沉碧胳膊往門外跑。
夫人太太們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妥,只當是孩子年紀小,愛聚堆兒結伴兒的還不都是正常。
方沉碧跟着蔣悅然往廳後跑,也見了那隻玄鳳鸚鵡,蔣悅然跟得了無雙寶貝一樣玩的愛不釋手,方沉碧倒是沒新鮮,只又多呆了一會兒便先離開了。
回到書房時候翠紅還等在那,見方沉碧沒多久就回來了,便問她:“怎的不多呆一會兒?以往二少爺回來保準帶了很多好東西呢,各個都是少見的好貨。”
方沉碧應聲:“回去晚了大少爺那沒得交待。”
翠紅聞言也斂了貪玩的性子,知道方沉碧也是有苦衷,又想到之前蔣叢那一番話,偷瞧了方沉碧幾眼:“小姐,五小姐平日嘴尖牙利的習慣了,您別往心裡去。”
方沉碧擡頭看她笑道:“話不好聽是真,可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實話終歸是實話,再難聽也是事實,好過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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