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掌櫃這話說得有水平,既擡舉了顧衛卿——當然,如果王爺對顧衛卿真好的話——也提醒了賀琮,顧衛卿這人確實有能力,如果王爺要用她,就得慣着她,不斷的誘之以利,否則她很有可能生了反骨,背叛了王爺。
若不想再接着用她,那就更簡單了,直接斬草除根,以防春風吹又生。若被旁人得了顧衛卿,反過來對付王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賀琮挑眉問朱掌櫃:“依你的意思呢?”
朱掌櫃可不敢說“斬草除根”四個字,忙陪笑道:“這,奴才不知。”
賀琮不無失望,卻又略帶僥倖。如果府裡但凡知情的人都勸着他除顧衛卿而後快,她做人得多失敗?他又該如何抉擇?
賀琮輕嘲的哼了一聲:他做王爺也夠失敗的,底下養了一羣廢物不說,遇事沒一個能出真章的,竟是連句真話都鬧不着。
平素裡各個衣冠楚楚,說起奉承話來也是一套一套的,敢情都是耍嘴皮子的?
若是他再無惠利給人,是不是這些人不定哪天就揭竿而起要造他的反了呀?
朱掌櫃見賀琮皮笑肉不笑,心下一凜,忙道:“小人……小人想,王爺一向御人有術,顧公子也是知恩圖報之人,總之還是徐徐圖之。”
賀琮懶得聽他這屁話,他能有什麼御人之術?沒銀子沒官職,底下人誰死心塌地的替他盡忠?再知恩圖報,也都有所求,他不能滿足,早晚只光桿一個。
就他一個人,那便是不折不扣的瞎子、聾子,什麼事都做不成。
賀琮神色莫名的說了一句:“本王自有決斷。”
朱掌櫃着實鬆了口氣。
他可是真不敢亂給賀琮出主意。自古男寵就沒好下場,以色侍人,色衰而愛馳,這可是有講的。男寵還不比女人,只要女子柔順、安分,哪怕最後失了寵,也能落個名份。
男寵呢?頂了天也就是落一活口,那還得看跟着的主子是個好脾氣的。就像自家王爺這樣的,顧衛卿那不擺明了到了就是個死嗎?
他這會有多擡舉顧衛卿,早晚顧衛卿死翹翹的時候,他就得被清算,何苦來哉?
可他要落井下石?
就算顧衛卿的下場是註定了的,他也不敢現在就讓賀琮把顧衛卿給咔嚓了啊,那不是顧衛卿還沒怎麼樣,自己先被咔嚓了麼?
賀琮揣了心事,便有些百爪撓心,好在沒多久徐長送了信來,京城諸事十分順利,月底即可回建寧。
賀琮這才長出一口氣。
到目前爲止,他能信任的也就一個徐長風,有些難以決策的事,還得跟他商量。
通過這件事,他也越發意識到自己手底下沒人不成,沒能人更不成,是以顧衛卿親自挑選出來的這二百多人,他得牢牢抓在自己手裡,能用的,務必好好提拔。
賀琮表面上仍然醉生夢死,玩物喪志,可對府裡的事明鬆暗緊,越發上心。便是顧衛卿在處理事務時,他也緊緊相隨,面上漫不經心,心裡卻在不斷琢磨和盤算顧衛卿的心思以及待人、處事的方式和手段。
他本就是個聰穎之人,再腆着臉不恥下問,顧衛卿雙似乎對他毫無防備,有問必答,當真是誨人不倦,是以短短數日,賀琮自己都覺得這些日子所思所想所學比他從前二十多年學到的都多。
但同時他對顧衛卿的感情也就越複雜。
如果只是單純的肉,欲也就罷了,他完全可以毫無負擔的強霸民女,到最後仗勢欺人,她最後愛怎麼樣怎麼樣,他毫不關心。
如果只是單純的利益關係也好說,只要他想,他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利用她,回頭許她豐厚的利潤就成了,不管他和她還能不能維繫現在這種關係,只要利益永恆,他們之間就有永恆的比現在的男女關係更牢固的東西。
可現在,他在不知不覺中對她已經傾注了太多超脫於男女關係的感情,這種感情,還不是單純、簡單的那種喜歡或是不喜歡,而是融入到了骨髓裡的那種。他現在單純只是想像一下一旦離開了她,他會如何,他都不敢往下想,有一種剜心挖肝的痛楚。
他從來不相信,自己離開哪個女人會活不下去,可現在一想到以後自己的生命中再無顧衛卿,他會有一種“了無生趣”的萬念俱灰之感。
有她在,天格外藍,水格外清,連白雲都帶着童趣。若她不在,整個世界都是灰色的,花開或敗,草或青或枯,都和他沒什麼關係。
而他自己也就成了會呼吸、會喘氣的行屍走肉,吃飯不香,喝茶無味,再好聽的樂曲也難以觸動他的心了。
可他很明確的知道,一旦他逼她放棄眼前到手的權力,她一定會恨死他,他無法再像以前那樣灑脫霸道的宣示:你能要的,只能是本王願意給的。
他給不了,不代表別人不能給。他不肯給的,不代表離了他她就得不到。
他自和她相處以來,看似是試探他的底線,可何嘗不是他在踩着她的底線?他奪了她的身,她可以忍,他斷了她的後路,她可以忍,他斬斷她的希望,她還可以忍,他禁錮她的自由,她照樣忍。
不是她容忍的限度太大,是他終究沒能踩着她的生死線,在有限的範圍內,終究給了她一射之地藉以轉寰。
可這回不一樣,很有可能……她會怒而離去。這一走,很有可能便是終生不復相見。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他,竟然猶豫着不敢冒這個險。
可他又不可能縱容着她一步步按照她所希望的那樣不斷的往上攀爬。
或許是他從出生就站在比尋常人高的位置的緣故,他很明白,在很多時候,不是爬得越高越安全,尤其是顧衛卿,一旦她掌控着閩越之地的茶銷權,生意越做越大,名聲越做越響,卻被人翻出來她是女兒身的時候,即便是他,也難以護她周全。
最好的辦法就是叫她適可而止。
可人的**都極強烈,尤其是她,對財富有着近乎偏執的渴望,怕是她無論如何也不甘心放手現在以及未來唾手可得的一切。
他和她竟成死局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