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素倒是把顧大太太看得透亮,果然他親自賠罪,沒說幾句,顧大太太就抹着淚應了:“我自來心疼若兒,只盼着她能嫁得個好人家,既有此好親事,豈能白白錯過?大哥你放心,我去和玉卿說,務必叫她幫幫若兒。”
顧衛卿能說什麼?她都替自己覺得沒臉,好不容易求了賀琮把顏若和胡小三兒拆散了,現在自打嘴巴,再把兩人搓合到一起,換誰也受不了她這麼反覆啊?
她倒想替舅舅把聘禮還給胡小三兒,可世道對女人尤其嚴苛,顏若已然這般,哪還能再嫁?也不知道她在家中孤獨終老,算不算最好的選擇。
顧衛卿腆着臉再去求賀琮。
賀琮擡起眉眼,打量了她多時:“卿卿啊,你可是給本王出了個大難題。上回本王就自食其言,讓胡小三兒和你表妹交割清楚,違了他的意願,讓你將她接回顏家。這已經是告一段落的事,怎麼,你又想讓本王把給胡渠說好的親事再拆散一回?”
顧衛卿面色通紅,訕訕的保證道:“草民保證,只此一次,下不爲例。”
她總不能說,要不是你把顏若賞給胡小三兒,啊,胡渠,他和顏若之間了沒這筆爛帳不是?
賀琮倒難得的大度寬容,眸光十分複雜的道:“你就算隨時反悔又如何?”他咬着牙,嘶聲嘆氣了好半晌,才爲難的道:“就依你吧,本王讓胡渠準備迎娶你表妹。”
顧衛卿是當真受寵若驚了。賀琮對她壞,她覺得這是他的稟性使然,一點兒都不意外,除了受些折辱,起碼符合心理預期,很是有一種踏實安定感,可像現在這樣,他對她無限度無條件縱容,她反倒一顆心茫然四顧,戰戰兢兢,始終落不到實處。
賀琮這回沒放她走,說了一句:“我新譜了一首曲子,晚間彈給你聽?”
彈琴爲虛,留宿爲實,當夜兩人於榻上效鳳凰于飛,盡享魚水之歡。賀琮難得十分溫柔,顧衛卿只好百般奉承。
事畢賀琮抱定顧衛卿,道:“顏若的事,以後你少管吧。”
顧衛卿不悅。不是她對顏若有多深的感情,實在是因爲她有眼疾,所以格外讓人憐惜。
賀琮撫着她的後頸道:“日子是人自己過的,你管她一回兩回,總不能管她一輩子?要是她和你舅舅一樣反覆無常,哼哼。胡渠雖說只是個養馬的,可那也是王府裡養馬的,你們這麼打他的臉,就是打本王的臉。”
顧衛卿道:“是,他是王爺的人,自然身份也較常人尊貴,連草民都自知不及,若兒表妹嫁他已經算是高攀。”
賀琮白了她一眼,道:“你自然不及他高,一個姑娘家,長那麼個傻大個兒做什麼?”
顧衛卿有些倦了,低聲道:“顏若不比別人,對她我總是多存了幾分憐惜,畢竟……是一起長大的情分,不是說不管就真的可以不管了的。當然王爺所說也不錯,日子是人自己過的,好也罷,歹也罷,誰也替不了她,只希望經此一事,她能儘快成熟,也希望她們夫妻和美……”
賀琮明白,顧衛卿揣的是自憐自艾的心情,因爲顏若嬌弱、可憐,所以格外在她身上用心。可她畢竟不是顏若,從顏若身上,她再多的彌補都不能代替她自己的缺失。又有顏素那麼個舅舅,顏若自己不能自立,這輩子都不可能過上安穩、幸福的日子。
顧衛卿夾在中間,既不可能代替顏若做決定,更不可能替她和顏素劃清界限,也不過是跟着乾着急罷了。
顧衛卿漸漸無聲,賀琮卻瞅着牀帳外頭的宮燈發呆,幾次欲言又止,終道:“卿卿,那天的事,本王后悔了……”
顧衛卿不曾答話,賀琮看時,她眉目宛然,已然睡熟。
賀琮有點兒失望,又有點慶幸。
讓他認錯,簡直比登天還難。可不道歉不認錯,顧衛卿越發像塊石頭,冷冰冰的沒點兒溫乎氣,他格外彆扭。
好不容易有個虛榮、勢利的顏素送上手,讓他有機會拿顏若的親事作筏,極盡能事的給顧衛卿對他感恩戴德的機會,他就想着將先前折辱她的事就此揭過,兩人便可再無芥蒂。
可惜,顧衛卿倒是如他意,步步入轂,可惜並未領略她的苦心,賀琮有點兒鬱悶。
此時顧衛卿人事不知,有些話賀琮倒敢肆無忌憚的說出口:“本王不是有意要折辱你,只是沒想到你麪皮這麼薄。看你也不像是個拘泥小節的人,怎麼在這種事上這麼放不開?其實也不怪本王,本王也是人,人心都是肉做的,是你三番兩次的挑釁本王,拿什麼蘇朗來氣本王。偏偏你是無心,這比有意還更氣人……”
他總不能承認自己吃個小癟三的醋?說出去太丟人了。
他說什麼都是藉口,傷害是必然的,顧衛卿再大度又能大度到哪兒去?
賀琮也覺無味,終是悻悻閉嘴。
賀琮處心積慮,拿顏若終身作筏,所求不過是換顧衛卿對他感激,從而將先前折辱她一事揭過罷了。
顧衛卿果然上當。
他道歉是說不出口的,那晚只說了“後悔”二字,已經是強弩之天,顧衛卿倦極而睡,不曾聽到耳中,賀琮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
到後頭不免借方源之口,把那幾個畫師和侍女的下場說給顧衛卿聽,着重強調,知情人俱都死了,且死之前還被剜了眼睛。
顧衛卿倒是不冷不熱的回了一句:“這又是何必?”
既做都做下了,事後再反悔,何必?沒的倒白搭了好幾條人命,說起來倒是她的罪過。
方源打起精神,賠着小心道:“還不是王爺心中愧悔,偏偏不知該如何下臺階麼?顧公子寬宏大度,把此節揭過也就是了。”
顧衛卿道:“這倒不必你絮叨,我還沒活膩味呢。”
方源應是,道:“顧公子是明白人,小的不過是白操心。”
顧衛卿再心有不甘,到最後也只是化爲一聲長嘆。
賀琮着實可惡、可恨,可她還能一刀殺了他泄憤不成?勢不均,力不敵,說不得也只能借他有愧悔之心時接了梁鴻案,做個舉案齊眉的虛應故事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