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切就跟做了場夢似的,直到葉明誠被送進了急救室她都沒有緩過勁來。葉家的人都趕過來了,追着她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其實秦溪又清楚什麼?她只知道自己聽着不對跑過去時,就看到葉明誠的車撞上了路邊的護欄,而他車的左前方還有一輛白色的皮卡車頂着。
路邊看熱鬧的人山人海,秦溪眼裡,卻只見得到葉明誠身上那一汪汪血光。
好在他當時意識還是清醒的,抹了一把臉上的血還能笑着和她說:“其實真不疼……”
就算是那樣的情況下,他還記着要先給自己家裡打電話告訴他們:“我出車禍了,幸好秦溪沒事,她在照顧我呢,你們也來吧。”
就是怕他有什麼事,家裡人會一個牽連之下怪上了她。
秦溪想到這些,只覺得心如刀絞,看到面前一張張關切焦急的臉,秦溪真是恨不得這會兒躺在急救室裡的人是自己……可躺裡面的不是她,她這會兒正好端端地坐在這兒。大概是看她臉色實在太難看,葉爺爺便說:“行了行了,撞車了哪還有那麼多怎麼回事爲什麼,就等着吧。”
大家四散坐開,再沒有人講話,就連一向活潑的葉明瑜也是神色沉重不發一語,長長的走廊上,氣氛沉悶得像陷入了真空。
以至於沈老大過來的時候忍不住腳步都放輕了些。
但他的出現多少還是緩和了緊張的氣氛,葉家人轉而又圍向他,秦溪站在角落裡,聽見他說:“……是個吸毒的在街上開車亂跑,這會兒他腳都斷了,人還high着呢。”
葉家人俱都無語,葉明誠這得有多倒黴啊,街上那麼多車,就他撞上了這麼個貨。
等待的時間漫長得摧人心肝,等到葉明誠被推出來的時候,所有人都有種無端端老了十歲的感覺。
醫生被團團圍住,他也知道家屬的心理,所以第一句話就是:“還好,沒有生命危險。”
秦溪聽到衆人齊齊籲出一口長氣的聲音,好幾個女眷,甚至都情不自禁喊了句:“菩薩保佑。”
她看向葉明誠,他睡在那兒,樣子倒是挺安寧的,只頭上打了厚厚的紗布,看不出具體傷情如何。
醫生還在說着:“……胸部受到撞擊,有積液,已經作了清理了,只他頭部受到了震盪,這個要等他醒來後才知道具體怎麼樣。”
葉明誠醒得也還挺快,被送到病房後沒多久就醒過來了,聽見滿病室嘰嘰喳喳的聲音不由得捂着眼睛□□說:“好吵啊~~”實在是受不了這麼多的關愛,葉明誠回答了幾句後就說,“爸你把爺爺他們送回去吧,媽你也回去,公司不是最近挺忙的麼?就讓秦溪在這邊照顧我就好了。”
他說的很平靜,就是剛剛他回答大家問題的時候也是沒什麼大所謂的樣子,醫生過來檢查後也說沒什麼大事,所以衆人都不由得放下一顆心,又關心了他幾句後張羅着幹什麼幹什麼。
葉爺爺說:“這傢伙今年走什麼運道啊,一年到頭的往醫院跑,不是這災就是那難的,回家請那個大師傅過來幫他算一算。”
幾人說着就走了,只葉母留到最後問他:“你真沒事麼?”
葉明誠大喇喇地笑:“感覺沒什麼啊。”說着笑嘻嘻地擡了擡手,伸了伸腿,“四肢又健全,想來是真走運,媽你忙你的去吧,對不起啊,都把你們嚇壞了。”
葉母忍不住拍了他一下:“曉得嚇壞人了也不知道小心一點?”拽了拽他的被子,“那你注意點,想吃什麼你就說。”回過頭來又吩咐站在一邊的秦溪,“那阿誠就麻煩你了,等會兒我讓林阿姨他們也過來幫忙。”
秦溪點頭。
她的臉色還是很不好看,素白素白的,就連嘴脣都沒什麼顏色,顯見是嚇得不輕。
葉母忍不住嘆了一口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也走了。
病房裡終於安靜了下來,葉明誠鬆了一口氣,和她說話。
秦溪看他那樣子,想了想,悄悄走到另一邊,但他的目光沒有轉向,仍是對着原來的方向笑了一下,皺了皺鼻子還很有些不滿地說:“怎麼了,嚇傻啦?還是我毀容了你害怕了?怕也沒用哦我跟你說,就算我毀了容,這輩子只怕也賴定你了。”
他還在絮絮叨叨地說着,秦溪卻只覺得一顆心在不停地往下墜,她終於發聲,卻覺得十分艱難:“我在這裡。”
葉明誠微微一頓,轉過臉來,神情坦然地望着她。就這麼看,他的眼睛跟以往真是沒什麼不同,幽黑、神彩熠熠的,聚精會神看着她的時候,仍然顯然那麼專注而深情。
秦溪真是提不起勇氣去幫他做檢查,她握着他的手,慢慢地問:“你……看得見嗎?”
葉明誠沉默了一會,笑着說:“這麼快就給你發現了?”他又笑了一下,“是看不見什麼,不過應該沒什麼事吧?”
秦溪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說他,這麼大的事,他剛纔居然還能夠粉飾太平!抿了抿脣,她回頭去洗淨了手,幫他做了一個初步檢查,然後按響了呼救鈴。
葉明誠大概也覺得這沉默有點壓抑,於是問:“不會一直都看不見吧?”見她沒答,又可憐兮兮地抓着她的手,“我要是真瞎了,秦溪,你會離開我嗎?”
秦溪的眼淚“唰”一下落了下來,心裡的負疚感如潮水一樣差點將她淹沒,今日的事故是本可以避免的,如果他不送她去那裡的話,不,不,不,哪怕是隻要她對他足夠坦誠,讓他陪着她去找沈老大而不是瞞着他隨便找了個理由讓他先行離開,這事故只怕也是不會發生的。
秦溪是眼科醫生,她太清楚,像他這樣的情況,如果牽連到眼睛會有什麼樣嚴重的後果。
她用力咬了一下脣,聲音乾澀地說:“會……所以你要快點好起來。”
“真是沒良心。”葉明誠笑,手上微微使勁,將秦溪扯到自己面前,他伸出手,摸索着摸到她臉上,果然蹭了一手的淚,不由得嘆息一聲,“你哭什麼呀,我還活得好好的呢。當時我還想着,要是我這次死了怎麼辦?想到你以後可能就會嫁給別人了,我心裡別提多惱了,我喜歡了你那麼久,都還沒好好和你在一起過就掛了,這人生,多不值啊!”
……秦溪本是滿心的惶恐懊惱還有難過,被他這麼一說反倒有些哭笑不得了,可也又有說不出的難過和心酸。
護士進來問了情況後又出去叫醫生去了,很快,走廊上就響起了腳步聲。
在他們過來之前,秦溪俯身在他臉上輕輕吻了吻:“如果以後你真的看不見了,葉明誠,我就做你的眼睛。”
葉明誠想說什麼,卻只是咧開嘴笑笑,跟個傻瓜似的。
秦溪心裡很不是滋味,籲出一口氣,摸起手機又給葉母他們打了電話,讓他們再回來一趟。而醫生們經過會診後要葉明誠做一個眼部ct和磁共振檢查,初步估計是,腦部受創時形成的血塊壓迫了視神經,所以必須儘快手術。
這個結果,和秦溪預估的也差不多。
葉母他們本就才走,接到電話很快也就回來了,檢查、確定手術,進手術室,一刻也沒有耽誤。
這回眼科過來會診的醫生還是秦溪的熟人,秦醫生。
她也是葉家的熟人,所以跟他們介紹情況後,秦醫生就把秦溪拉到了一邊,笑着問她:“你在他家做得還好吧?”
秦溪點了點頭。
秦醫生說:“那就好,我就說葉家人都不是刻薄的人。你也不用太擔心,我剛和他們家裡人說了,你照顧得挺用心,他之前手術恢復情況相當好,人家有的養半年了都未必有他那麼好的結果呢,這次這回,你自己也懂,看片子做了手術手後,只要精心護理着,應該也是問題不大的。”
秦溪笑了笑,心裡卻知道這是最樂觀的預估,具體怎麼樣,還是要等到手術後才能確定。
這次回頭到醫院來的就只有葉父葉母,大概是有過一回驚嚇了,再次面對手術,他們都鎮定了很多,不過秦溪看得出,他們仍舊被折騰得身心俱疲。
葉明誠也被折騰了個夠嗆,往日明媚俊朗的一張臉,也似乎少了許多神彩,再醒過來時,他連話都不太願意講了。
醫生說手術情況良好,血塊順利清除,剩下來的就看恢復得如何了。
秦溪照顧病人已經很有經驗,多數時候,葉家兩夫妻只有看着的份,然後他們大概覺得自己留在這裡也沒有多大的意義,慣例地吩咐了秦溪幾句,就先後離開了醫院。
術後傷口疼痛,麻藥也都還未過去,葉明誠就算醒來,也是昏昏沉沉的。期間丁三還有沈老大他們都來過一回,看到他如此情狀都有些黯然,丁三還留下來陪着秦溪講了很久的話,內容大多是葉明誠這個人怎麼怎麼的夠朋友,怎麼怎麼的癡情。
“那會兒你讀大學去了吧?嘿,也不知道他從哪裡找到你家的號碼,捏着嗓子打電話過去,應該是你媽接的吧?完了還問他一句‘你這姑娘的聲音怎麼聽着有點怪啊?’你知道少爺他是怎麼答的,哈哈,他說是變聲變的,哈哈哈,可把我們都樂壞了,他要裝女孩子,還變什麼聲啊?一下就漏餡了。”
笑過了,丁三又問她:“當初你在學校就沒接到過騷擾電話?”
秦溪默然。
她的確接到了,而且對此還印象很是深刻,那是她進學校沒多久的時候吧?突然有一天有人打電話到她宿舍找她,說很喜歡她,但她問他是誰,他卻又總是吱吱唔唔的不肯明說。
秦溪便疑心是哪個熟人跟她惡作劇,於是每次都沒鹹沒淡地應付幾句,只沒想到的是,他聲音好聽,嘴巴也會說,哄得宿舍裡其他女孩子把她的生活規律都告訴了他,所以她幾乎每天都能準確地接到他的電話。宿舍裡的人爲此還拿這個說笑了她很久。但時間長了,秦溪卻只覺得毛骨悚然——他不肯明確告訴她他是誰,卻又知道很多關於她的信息,這種被窺視的感覺,令她十分不安。
之後她便不肯再接他的電話,不是乾脆避出去,就是讓人說她不在,後來因爲他把電話打到她手機上,她也很長一段時間連手機都不再用了……
卻沒有想到,當年那個令她倍受困擾的“癡心的電話追隨者”,竟然是葉明誠。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一直在外地,所以九月一日後再恢復更新,抱歉哦,9.1我一定會回來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