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背抵着書桌,看着面前的葉明誠,想知道他是否真的不知道她是誰。可是,她只看到他飛揚着的青春的笑臉,有着一往無前的無畏的懵懂,以及令人感動的蓬勃的朝氣。
秦溪垂下眼睛搖頭表示自己不想看,指着班上那個得了公主病的女孩子的桌子說:“她的位置在那裡。”
那個女孩子的名字裡也有一個溪,她叫秦溪,她叫顧小溪,剛進高中的時候,很多人戲稱她們爲是“二班雙溪”。
只是,她們兩個的關係並不怎麼好,顧小溪總是各種看不慣她,到葉明誠那次的事情後,更是將她視作了頭號死敵。
秦溪說完就快步離開了,她不知道葉明誠有沒有真的按她指的去放那封信,因爲她並沒有看到顧小溪像往常收到情書般拿出來跟人炫耀。
但葉明誠卻在之後的某天下晚自習時,突然攔住了她,磨着牙跟她說了句:“你這個人,怎麼蔫壞蔫壞的啊。”
葉明誠是聽出秦溪絕對不會再給他解說什麼意甲比賽了,便有些意味深長地諷刺說:“我家的網絡壞得還真是時候!”
秦溪訕訕地笑。眼睛一轉看到了書架上的書,想着葉少爺平生最恨書,便很真誠地建議說:“如果您實在想尋些什麼事打發時間的話,要不,我念書給您聽?”
對於不喜歡書的人來說,讀書一如催眠,那唸書給他聽,應該效果也差不多吧?
葉明誠果然用一種“你要整我”的表情控訴地看着她,氣悶了半晌才磨着牙負氣一般地說:“好,你念!”
秦溪抿脣輕笑,轉身去書架上找書看。
這一看不要緊,倒把秦溪看得驚到了。葉家雖然出了葉明誠這麼個不愛看書的貨,但其實他家的藏書真是挺豐富的,天文地理天南地北工商漁牧農,智計謀略科幻玄疑各種小說等等等等,從原版的到再譯的,□□齊全。
秦溪看見了好幾本自己想看但一直沒有看過的原版書,心裡直癢癢,最後考慮了又考慮,還是拿了一本十分嚴肅正經的《經濟學原理》。
葉明誠只聽她念了開頭,就嗤笑着說:“你果然是我媽他們請來的人。”
卻也沒有要她換,閉着眼睛半靠在沙發上悠哉遊哉地聽她念。秦溪開始還挺從容的,念着念着發現沒有把葉少爺念倒,自己反倒有想要打瞌睡的感覺了,頓時就有了幾分心浮氣燥。
到最後,秦溪發現,給葉明誠念枯燥無味的《經濟學原理》,跟幫他解說意甲聯賽一樣,都十分折磨人。
然後她纔開始懷疑,也許從她提議給他念書開始,就踩到了他的某個陷井?
葉明誠似是不知道她此時所想,依然再次毫不客氣地刷新了秦溪對他的認識,在她念到口乾舌燥後,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狀似鼓勵地說:“謝謝你這麼努力讓我上進啊,我媽會給你加工資的。”
秦溪:……
秦溪疲憊不堪地回了房,心裡暗下決定,明天如果葉明誠還要她念書,那她一定要先滿足自己,至少選一本她感興趣的念纔不會覺得人生那麼累!
可是第二天,當秦溪想好了要選什麼書中飽一下自己的福利時,葉少爺居然又不要她念書了,不但不要她念書,大概是知道她昨天念那本《經濟學原理》唸到什麼慘樣,他居然還拿這事跟她談條件。
那是早飯已過,中飯時間還沒到的時候,秦溪給葉明誠上完了藥,等着他給自己找些事做。葉明誠也不負她所望地給她找事做了,摸着肚子仰着臉十分好意思地跟她說:“我餓了。”
秦溪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作勢要下樓:“我去和林阿姨說去。”
“我想換個口味,你做吧。”
秦溪:……
她很想說,她當初來應聘的時候,葉母真的和她說過,請她來,不是要她給葉少爺做保姆的!
可惜葉母通情達理,葉少爺則完全不按牌理出牌,他看着秦溪,用認真到有些欠打的語氣和她說:“要不就繼續給我念《經理學原理》,要不就給我做吃的,你選吧。”
秦溪:……
兩條路,要是想辜負他的胃,那就只能先辜負她自己的嘴。
秦溪麻溜地選擇了誰也不辜負。
不過她還是等到林阿姨出門了,纔去到廚房把葉明誠要吃的東西做上來。
冰箱裡食材很豐富,她撿着做了幾個最簡單快捷的
饒是如此,葉明誠仍然等得很怨念:“爲什麼要做這麼久?”
秦溪默了默,說:“我只是不想林阿姨誤會……”
她只是個短暫地過來照顧葉明誠的人,並不想搶誰的飯碗,讓這個家裡的任何人不舒服。她當然也看得出,林阿姨對她自己的地盤和職業有多維護。
葉明誠高高在上慣了,並不理解這些小人物們所看重和在乎的,聞言“嗤”地笑了一聲:“就你想得多。”低下頭吃了兩口,又乜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你一直都活得這麼小心翼翼的麼?”
秦溪聽不出他這話是諷刺還是關心,並沒有答他,只問:“這些還吃得慣?”
葉明誠挾起一筷子西蘭花,細細嚼嚥了,十分勉強地說:“嗯,一般般。”
嘴上是這麼說,桌上的東西最後還是被他一掃而光。秦溪見他一路面無表情,還道他是不得不給自己一點面子,所以儘管中午晚上林阿姨做的飯菜葉明誠依舊沒吃什麼,她也沒一點多事地另外給他準備一些吃的的想法。
誰知道等晚些時候林阿姨都歇了,秦溪幫他用完最後一次藥也準備睡覺去時,葉少爺卻忽然“喂”了一聲問:“你做那一餐,是覺得我能頂一天的餓是麼?”
秦溪這才知道,原來他少爺從午睡醒來就或眼巴巴或幽怨萬分地看着她是爲了什麼。
她哭笑不得:“我還以爲我做的東西也不合你胃口。”
“勉勉強強吧……”估計是感覺到了對面黑雲罩頂的壓力,葉少爺又嘀嘀咕咕補充了一句,“吃林姨的飯菜吃了十幾年了,偶爾換個人做,感覺,嗯,這就跟小孩子們都覺得別人家的飯菜總是比自己家的香一樣,你懂吧?”
秦溪很想回他一句“不懂”,然後骨氣地甩袖子走人,不過看着他那口不對心的模樣,莫名覺得又好氣又好笑,便無語地退了出來。
卻到底還是另給他做了一些好消化又有營養的吃食送上去。
除了葉明誠這些傲嬌的“壞”脾氣,基本上,他並不算是一個難相處的人。
不用再操心未來的生活,哪怕只是暫時地不用去操心,也已足夠讓秦溪獲得一些喘息的時機。
因此,她總是儘可能地讓自己過得舒服些,除了每日打電話給秦舟彙報一下自己的生活,順便提醒她媽媽要注意安全,不要麻煩易劍,年紀大了,不要再一個人去哪裡這些事情外,甚至都不願意去猜測易劍可能施加過來的報復。
這麼多年,她已經習慣了得過且過,能過的時候就好好地過。
第一次和秦舟說她年紀大了這個理由的時候,雖然隔着電波,秦溪仍然感覺到秦舟額際的青筋似乎跳了幾跳,過了好一會她才咬着後槽牙回了三個字:“知道了。”
秦溪這才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她想要補救,不過秦舟卻似乎並不領情,還酸溜溜地提醒她:“媽媽老了,你也該結婚了。”又問她,“你跟小張商量好了沒有?最好明年就把婚結了,明年年景好。”
秦溪便立刻意識到,這次又不是個坦白的最好時機,於是只能潦草地答應着:“好了,我知道了。他會回來的。我們明年會考慮結婚的。”
掛了電話以後,她正扶着額頭長吁短嘆,林阿姨卻忽然一腳踏進來,驚喜地問:“啊,原來秦醫生明年要結婚了啊。”
秦溪苦笑,用沉默代替了回答,聽着外頭的動靜反問:“是主人家都回來了?”
她也隨着林阿姨,私底下的時候,用“主人家”來稱呼葉明誠的父母。
林阿姨笑着說:“是啊,纔到的。這不關心着,讓我來跟你說一聲,要是得空了,他們想見見你。”
見她無非也是關心葉明誠的病情,恰好昨天她陪着他去醫院複診過。前期用藥很對路子,葉明誠眼裡的白翳有明顯弱化的跡象,看東西雖還是霧濛濛的,不過眼紅眼痛這些症狀都已經減輕了。
葉家父母聽到這些消息果然很高興,吃飯之前,還私底下另給了她一個大封紅。
中飯他們還叫她陪着一起吃的,席上除了說葉明誠的眼疾,就是聽他彙報葉氏公司裡的事情,秦溪對這些毫無興趣,便只專注而難受地吃着這並不怎麼自在的飯,有時候,還會應葉明誠的要求——他在桌子底下踢她——幫他挾一挾菜。
好在葉父葉母對此也並沒有特別的反應,秦溪暗暗鬆了一口氣。
只是這氣鬆得還是有些早,葉家三口不知道怎麼說起來的,突然就點到了她的名字:“秦醫生陪阿誠一起去吧,有你在也能看着他一些,省得他不注意,又前功盡棄了。”
秦溪根本就沒注意聽他們之前在說什麼,又不好問,只能點頭說:“好。”
葉明誠看她這麼乖,心情還挺好,難得手法奇準地給她挾了一筷子菜,笑眯眯地說:“秦醫生這段時間辛苦了。”
秦溪吐槽:原來他都知道!
面上對着葉父葉母,還是保持着矜持而得體的微笑。
旁邊林阿姨端了最後一道湯上來,也湊趣地把秦溪誇了一遍,誇完還特別感慨地說:“不知道秦醫生的男朋友是哪裡來的福氣,能娶到你這麼好的女孩子。”
秦溪還來不及說話,葉母就先問了:“哦,秦醫生是有男朋友的啊?”
仍然是林阿姨,替她回答說:“有,還要結婚啦。”
“哦,是嗎?那還真是要恭喜秦醫生了。”
這便是又一個謊言的開始,秦溪發現,她除了微笑,就已經不再會別的了。
好在葉父葉母不是太八卦的人,她的位置在葉家也不是那麼重要,他們淺淺地問了兩句也就不再問了,只說:“結婚的時候,別忘了跟我們說一聲。”
他們這是客氣,秦溪便也禮貌地應下了。
她太尷尬,以至於都忽略了旁邊的葉明誠,沒有注意到自此之後,他再沒有偷偷在桌子底下踢她,要她伺候他,就是她主動幫他添的湯,他也動都沒動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