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巨木道院的那艘到各島迎接弟子的十丈法船,終於在清晨時分抵達靈鯨島,秦玄在港口同前來送行的木隱道別,乘船而去。
長帆飄揚,海天一色。
秦玄站在船尾,看着木隱在港口的身影漸漸模糊,最後連靈鯨島都被飄渺的海霧遮掩,他才從袖囊裡取出那枚石園秦家的傳家寶戒,輕輕摩挲。
那些人不管是活着的,還是死去的,都給了他一個完整的家。
她們包容了他轉世後的各種笨拙,將最好的東西,最深厚的感情都無條件的奉獻給他,他永遠無法忘記,那幾個可愛漂亮的貼身丫鬟,吐着黑血,死在他身邊的那一幕幕。
他無法忘記那位熬夜爲他煮粥,死在廚房裡的秀姑,無法忘記揹着難以步行的他,在海邊看風景的秦虎,無法忘記細心教他重新熟悉煉氣的鐵狼。
修行者的記憶力極強,很多小修都能做到過目不忘,凡事種種,喜悅、傷心、痛苦都銘刻於心,永難忘記。
那些人,那些事,所有記憶就是他在這方天地的家。
“玄師弟,在咱們靈鯨島,你舅父也是一言九鼎的人物,想必你身上還真是有萬枚靈玉吧?”秦川的聲音陰沉響起,冷漠刻薄,也不懷好意。
秦玄回頭望去,但見秦川還是那副抱劍而立的模樣,彷彿生怕別人不知道他的劍術造詣冠絕巨木道院。
和秦川不同,秦玄最精通的是輕功,這和他堅持六年苦行修煉有着莫大的關係。
這艘法船就算是巨木院的地界,在這裡,師兄終究是師兄。
“師兄!”秦玄冷淡的拱手,順勢將傳家寶戒藏入袖囊,暗中戒備。
“少在這裡和我裝腔作勢。”秦川餘怒在胸,哼道:“咱們巨木院都是一羣寒門子弟,沒見過什麼世面,一萬靈玉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小心點,別被人搶了。”
他心裡瘋狂嫉妒,恨他爹玩物喪志,不知努力修行,恨家中財力有限,恨秦玄有木隱那種鍛靈後期修爲的舅父,恨秦玄天生就坐擁半壁祖業的石園,恨秦玄老爺子臨死還能留下百萬靈玉。
他不明白,爲什麼這一切不是他的。
“不勞川師兄操心。”秦玄不冷不熱。
木隱當時和秦萬侯父子說的不過是推諉之詞,但在秦玄此次返回道院,身上也恰恰帶着一萬餘枚靈玉,這是一筆不折不扣的鉅款。
秦玄犯了一個錯誤。
他的這副身軀血脈複雜,父系是蛟血脈,母系是鯤血脈,外甥像孃舅,他的主血脈是鯤,一旦覺醒,基本也是和木隱一樣的巨鯨之相。
可惜,他過早採用易筋洗髓秘術中的苦行法門,結果讓自身隱藏的蛟血脈快速崛起,形成了蛟鯤相爭的死局。
爲了不耽誤他的前途,木隱只能將希望寄託於價值不菲的鯤血草,想用丹藥錢財幫他破局。
這一萬枚靈玉僅僅是剛開始,頂多能買到五六株百年期的鯤血草。
昔年爲了預防不測,石園秦家的那位老爺子暗中在神寶閣存了數百萬靈玉,木隱一直在謀圖復興,這些年間用去許多,剩下的部分正好用於購置更多的鯤血草。
察言觀色,確信秦玄身上確實是有萬枚靈玉,秦川一陣陰森冷笑,轉身離去,“你會後悔的,我不會放過你。”
這種話,秦玄轉世以前經常聽,轉世以後更是聽了一萬遍。
麻木了!
巨木道院的這艘十丈法船上有一位金丹真人坐鎮掌舵,秦玄並不擔心在船上遭遇不測,繼續在船尾觀望片刻,這纔回到自己的船艙裡,將門關上,盤膝養氣。
星辰派的法船有獨樹一幟的地方,白天靠風帆,晚上則靠星辰陣法牽引星輝助力,緊急之時也能靠船陣中的那些靈晶。
靈鯨島位置偏遠,這艘法船是單獨過來迎接學員,沿路順道纔會接應另外幾個偏遠島嶼,此時,船上只有出身靈鯨秦氏的三名弟子。
到了夜晚,在船陣的助威下,璀璨蒼穹和巨大星環中的星輝不斷被吸收到法船中,流溢在法船的每個角落。
秦玄將這些星輝吸收入體,隨着功法流轉淬鍊全身的肌骨經絡,滋養出一絲絲新的精血。
整艘法船都靜悄悄的,只有海風的呼嘯聲在船艙外迴盪。
他的身體中,千縷精血再次分成兩股,一鯨一蟒彼此對峙,不僅無法融合爲一,相互爭鬥的趨勢也越來越強烈。
他暫停了修行,避免兩股血脈突然發生惡鬥,心裡默默思量對策。
良久,船艙外的過道里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聲音,而且像是有兩個人。
秦玄身上帶着萬枚靈玉,難免有些草木皆兵,一手握住身邊那根七尺長的七星齊眉棍,悄然躍起,無聲無息的施展壁虎遊牆之術,背部吸住船艙頂部。
對方似乎已經走到了艙門外,腳步輕盈,很快,艙門和地板的縫隙裡就吹入一陣白煙。
秦玄靜靜無聲的從袖囊裡取出一枚解毒丹,含在口中屏住呼吸,心想,這是秦川嗎?太膽肥了,居然真要動手劫財,當掌船的那位金丹真人是瞎子嗎?
到了金丹真人的境界,靈識足可覆蓋數裡方圓,船上弟子的一舉一動都應該在那位金丹真人的觀察中。
除非……!
秦玄忽然覺得事態不妙,心中一寒,不由得抱緊七星棍,所有力量都要在一瞬間迸發出來。
時間過的異常緩慢,直到整個艙室裡都被白煙籠罩,艙門才被人咯吱咯吱的緩緩推開。
映入秦玄眼簾的第一個人並不是秦川,而是一名黑衣少女,臉上蒙着面紗。
嘭。
不等對方觀察到具體的位置,秦玄猛然一記抱山式,連人帶棍撞了下去,一棍直衝對方胸口,對方只是悶哼一聲就被搗了出去,還撞的後面那人踉蹌後退。
“啊?”
秦川果然也在門外,被撞的一陣頭暈。
秦玄的這根齊眉棍是很特殊的低階法器,重三百斤,專門用於苦行修煉,平時帶在身邊很不方便,打架時倒是異常好用。
黑衣少女差點被一棍捅穿胸口,千斤力道擊打在要害,當場昏厥,連喊痛的機會都沒有。
她蒙着面紗,也沒有機會開口說話,秦玄卻知道她是誰,因爲大家都姓秦,還被秦玄拒絕了她父親秦膺的提親。
秦玄已經衝到艙室外的過道里,身體就像快速旋轉的紡錘,疾速閃開,奪路而去。
啪啪啪。
他沿着過道的艙壁狠踩數腳,提一口氣施展追星步。
不等秦川追殺過來,秦玄宛若烈馬狂奔一般衝向甲板,眼看就要逃出去,忽然一股奇怪的力量憑空出現。
這簡直是一堵透明的鐵牆,轟然擋住秦玄,讓他撞的全身劇痛,氣血潰散。
“兩個廢物,連一個沒有血種的小道童都殺不死!”船艙的過道里傳來一陣陰惻惻的沙啞聲音,卻看不見人,似乎人在其他地方,根本不在這裡。
局勢陡然顛倒。
秦川惱羞成怒的提劍追上來,一劍刺向秦玄的後背。
鏗。
一道異聲響起,彷彿遠在數十丈外,卻能頃刻而至。
秦川莫名詭異的應聲倒地,昏死過去,背上被斬開一道深邃的血痕,鮮血濺射了數步遠,卻不知道是被什麼東西斬傷。
“誰?”沙啞男人驚恐的尖叫一聲,分明是做賊心虛,全然沒有剛纔那番陰狠的高人氣度。
“我,天異師弟!”
甲板上傳來一聲冷笑,頭昏目眩的秦玄苦苦支撐的想站起來,聽着這聲音,心中一陣僥倖:原來是有一位師伯出手救我。
“風魔劍……風師兄,你不是背叛師門了嗎?”沙啞男人更加驚悚,肝膽俱裂。
“別緊張,只是和你借一個人。”
那位風師兄語聲平緩,聽起來並沒有殺人滅口的意思,話音剛落,一襲黑袍的身影就到了船艙過道里,翻手一袖揮過,戲法一般將秦玄變沒了。
“風師兄,這個弟子……!”
沙啞男人似乎不甘心讓秦玄逃掉,當着風師兄的面,卻又不敢說清楚。
“我知道你想除掉此子和他的舅父,還答應那位靈鯨島主,舉薦對方的女兒入學道院,事成之後能得到靈鯨島的數千畝茶田和那片寶地,好買賣,換了我也會動心。”
風師兄習以爲常的幽幽冷笑。
“別小看那個坐輪椅的,他很陰險,沒有你想象的那麼簡單,靈鯨島更不是你能覬覦之地……!”他的話音猶在,人已遠在百丈外,很快化作一道流星遠遁而去,遙遙不見蹤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