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腳飛踢,她的動作乾脆利落,精準地踢在了攻她下盤的黑衣人刀眼上,一連三腳,迅疾如流星飛電。
“鏘!”“咔!”“啊——”
漆黑的天幕下,隱約有亮白光芒凌厲地一閃,決絕地劃破了厚重的夜。
雨絲漸漸大了,落在地上匯聚成條條溪流,向四面八方延伸開去,那些溪流裡,有一支,是淡淡的紅色。
適才電光火石間,蘭傾旖左手夾斷了劍並用那半截斷劍殺了對方;右手軟劍也刺進了一名黑衣人的心臟;腳下踢飛了一人的刀並用那刀攔住了衝上來的六長老還一劍利落地抹了刀的主人的脖子。
一番動作說起來複雜,其實也不過是兔起鶻落一瞬間。眨眼間三人身死,六長老搶救不及,眼睜睜看着最後三個同伴死於非命,急紅了眼。“混蛋,我跟你拼了!”說話間,一把長刀已向蘭傾旖狠狠砍來。
跟她拼了?
蘭傾旖臉上掠過一絲輕蔑的笑,心說你跟我拼?很好!
刀光亮如千里雪山上的雪,快如掠過天際的流星,蕩三千仞風之疾,虎虎生威地襲向蘭傾旖心臟。
蘭傾旖面色不變,劍光飛綻,軟劍如蒼山頂上一抹雪花,陰柔飄渺,舉重若輕。平靜中帶着隼利,輕緩中滿是迅疾。千變萬化又平淡無奇地,擋下了對方力拔千鈞的一刀。
點、捺、橫、戳、直劈、斜刺……兩人的交手不留一絲餘地,動作迅疾如光影,肉眼根本無法看清。
蘭傾旖漠然看着六長老招招空門大露絲毫不顧己身安危的打法,目光微冷,她可沒興趣陪一個糟老頭子同歸於盡。手一擡,九霄之電裂天而來,一線銀光如月色光耀,剎那間便到了六長老胸前。
雨雪中,紅衣女子身形飛掠,單足立於屋檐之上,身姿優雅輕盈,她身周起了淡淡光暈,生生將滿天雨雪隔在光華之外,俯首睨笑的姿勢,宛如一抹遙及千里照過來的溶溶月色。
衣帛碎裂聲接連響起,紛飛的布料如一隻只不規則的蝶,飄飄揚揚地落了滿地。
一溜血珠潑雨般掠過,在雨雪中急射而出,驚虹般拉開,瞬間劃破這無盡黑暗,又很快被雨水澆滅,驚豔一綻,剎那光華。如肆意燃燒的生命,瞬間被雨打風吹滅。
蘭傾旖收劍,負手淡淡看着倒地的狼藉屍體,緋柔如櫻的脣邊,緩緩掠過了低低的嘆息。
這千里追殺大半年逐命,終於在今夜徹底結束,她完成了自己的任務,也給了那玉堂金馬的強大世家沉重一擊,獲得了心靈的解脫。
雨雪無聲,她的衣袍已被剛纔極速運行的真氣蒸乾,飄逸如林下高士。
淡紅的水流在地面上到處蜿蜒,那些血和平常人一樣顏色,似乎沒有因爲死者身份的驚人而有所區別。名動安國,讓人聞風喪膽的青竹堂長老,在安國近乎傳奇的人物,竟然於這樣一個最平凡的雨雪之夜,死於陋巷,死於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少女手中。
這一戰如若有知情人眼見,必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還是有人親眼看清楚了一切,不遠處黑暗中,默然屹立的元銘久眼神裡一片讚歎——他看見了整個對戰過程。
他怔怔站在那裡,不敢置信地望着那身姿纖秀筆直的少女,看她明眸璀璨神態瀟灑,看她脣邊淡淡平靜笑意,看她氣質溫暖又凌厲,最終,只無奈地搖了搖頭。
“在那裡杵着幹什麼?還不出來?”蘭傾旖跳下屋檐,輕笑道。
“好俊的功夫,連我也要自愧不如了。”元銘久搖頭苦笑。
本以爲自己身爲黎國三大江湖名門之一的蒼靈宗少主,論武功已是年輕一代頂級高手,但今日才真正領略到什麼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蘭傾旖哈的一笑,懶得理他,蹲下了身子,熟練地在六長老的屍體上掏啊掏,從那鼓鼓的懷裡掏出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頓時眼睛一亮。火參果?!好東西!有了這個,她的藥就可以配成了。
“阿蘭小心身後!”元銘久焦急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喜悅。
與此同時,她感到身後寒意大盛。
銀色流光劃開亮麗的弧線,鮮血錦帶般飄灑一地。倒地的屍體喉間分別插着一把飛刀和一隻細鏢。
“阿蘭,下次小心點,不是每次有人裝死偷襲,你都能這麼幸運地躲過去的。”元銘久暗暗捏了把冷汗。
蘭傾旖不語,這次的確是自己大意了,險些陰溝裡翻船。她取回飛刀在屍體上擦乾淨收起來,將火參果塞進懷裡,站起身,衣袖輕輕一掃,一些細細的粉末驟然往身後掃了過去,“哧”的幾聲輕響,眨眼間那橫躺在小巷裡的二十多具屍體如蛇般不斷扭曲變形,很快消失得無影無蹤,連灰都沒留下。
元銘久在旁邊靜靜地看着,直到她處理完了,纔開口道:“找個地方歇歇吧。”
蘭傾旖點了下頭,“跟我來。”
兩人沒走多久,就看見前方隱隱約約的亮光,清醇的酒香順着寒風瀰漫而來,亮光處隱約可見前方是間小酒館,酒旗正肆意在狂風之中飛揚着,憨笑聲、咒罵聲也傳了過來。
酒館裡沒多少人,只角落裡坐着幾個壯漢,穿着狐裘,一幅風塵僕僕的樣子,身邊堆積着囊鼓鼓的布袋包,操着不知道哪個地方的口音,倒是挺像外地過來的商人。
“小二,兩罈燒刀子,三斤牛肉,四樣下酒菜,動作快些。”蘭傾旖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坐下,和對面的元銘久聊天。
不多時酒菜都上來了,酒自然是溫過的,蘭傾旖倒了一杯喝了下去,火辣辣的味道頓時燃燒了整個喉嚨。
“剛纔那些人,就是當初給你下毒的人?”元銘久猜測道。
蘭傾旖點頭:“不過都解決了。”她看了眼元銘久,微笑道:“上次不小心着了道,多謝你出手相救。我欠你一個人情,你日後可以隨意向我提一個條件,刀山火海也爲你完成。”
元銘久靜靜地看着蘭傾旖,一手拿着酒壺給她倒上了酒,旁邊的火爐燃燒得正旺,這樣聞着,酒香倒是更濃郁了。他沉默片刻,突然道:“你知道嗎?阿蘭。我家裡爲我定了親,女方是青陽門大小姐呂可妍。”
蘭傾旖一愣,隨即恍然低笑。
黎國三大江湖名門,蒼靈宗元家,青陽門呂家,雲光堡常家。三足鼎立,明爭暗鬥。
蒼靈宗近年實力一日不如一日,另兩個門派卻蒸蒸日上,尤其是發展勢頭最猛的雲光堡,早有吞併蒼靈宗之心,最近沒少搞小動作。和青陽門聯姻,對於走下坡路的蒼靈宗來說,的確是個不錯的法子。
“你們門當戶對,很般配,恭喜。”
見她神色如常,元銘久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不語。
蘭傾旖瞅了他一眼,面具下的臉巋然不動,淡淡道:“別多想了,我們是不可能的。我對你也沒那意思。”
元銘久一驚,擡頭正對上她平靜如深海的目光,不知爲何,心底泛起了些許涼意。
原來,她都是知道的。元銘久搖頭苦笑,心裡五味陳雜。
“你身爲蒼靈宗少主,有你該揹負的責任,不用我多說。”蘭傾旖拒絕起人來也是輕描淡寫,“我和你,是兩個世界的人,最好的結果,也只是做朋友。”
元銘久深吸一口氣,一連喝了好幾杯酒,似要用酒壓下心中綿綿密密的情緒。
蘭傾旖也不管他,提起筷子吃菜,靜靜等着。
“我前段日子欠了許家當家的一個人情必須得還,他弟弟患病多年,一直在尋天下名醫,但凡有一線希望,都不介意一試。本來我是想請太元長老去試試的,但現在……恐怕不太方便。阿蘭,你去看看吧。不論成與不成,你欠我的救命之恩一筆勾銷。”良久,元銘久低聲道。
酒水下肚,喉嚨裡便是那麼一股燃燒的感覺,喉間火辣辣的一片,如他那些註定深藏的心事。
“哪個許家?”蘭傾旖喝酒吃菜嘴上不停,頭也不擡地問。
“皇商許家。”元銘久倒了杯酒,仰頭飲盡,答。
“玉京皇商?”蘭傾旖咬着牛肉,挑眉。有點意外。
黎國的皇商地位很高,與朝廷政事宮廷內政的聯繫之緊密,也非常人可比,而且黎國還有給皇商賞官賜爵,出入宮廷之權。
成爲皇商,首先要成爲京中乃至天下的鉅商,有足夠的財力支撐諸般種種需索,有龐大的勢力進入朝廷戶部挑選合作者的視線。
而黎國爲了不累民,有明文規定,在京皇商,只能有一個。
是以,許家的勢力不可小覷。他們的人情,也不是那麼好還的。
她記下地址,給兩人滿上酒,點頭道:“知道了,我明天就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