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醒來的時候,他的身邊圍着方凌萱跟他的額娘。以及屋裡的幾個丫鬟來來往往穿梭着。見他醒來,方凌萱疾疾將擱在桌上的一碗盛着深姜色藥汁的碗端到他的面前,那濃重的腥氣,他有一種想作嘔的感覺。他半崛起身子,一隻手撐着那柔軟的牀,另一隻手扶着碗,剛喝下幾口,就覺得胸口憋悶,像是有人用雙手緊緊扼住他的喉管,他急於想咳出來,竭盡全身的力氣,又唿地坐直了身子,雙手叉住喉,將臉憋得青紫。方凌萱見狀,趕緊將碗端開,捶打他的背,磨折了半晌,他纔將堵着的那口氣咳通暢,卻一口血噴在了方凌萱的衣襟上。
“澤柏啊。”徐夫人驚惶地尖叫起來,她抓着他的袖子,想到方纔大夫的一番話,不由得悲從中來。
“怎麼了?”方凌萱驚慌地問他,另取了一杯熱水將他灌下。
“告訴我,到底得了什麼病?”他拽住徐夫人的手。臉上病態的紅暈褪去,演變成蒼白。
徐夫人只嗚咽不絕,被淚水哽住了喉說不出話來。
方凌萱將那藥碗重新送到他脣邊,緩聲細語地道:“先把藥喝了吧。”
“快告訴我。”他怒視着她,這是他第一次發火。
她淒涼地含着笑,漆黑的大眼珠裡裹着淚光。
徐夫人索性紅頭脹臉地哭將起來。
澤柏平靜了下來,恢復他素日的常態,雙手捧過那碗,而卻有水珠滴嗒滴嗒落在那碗裡,激起淺淺的漣漪,與苦澀的汁化爲一體。他驚異地擡起頭來,發現方凌萱兩淚交流。
“我是不是病的很重?”他一股作氣將藥喝個乾淨。
她舉起手巾將他脣邊漫溢出來的漬擦拭了一下,低聲道:“大夫說你的肺出一點毛病,只要多加調理,並無
大礙。”她儘可能的將他的病描繪的輕描淡寫一些,就跟尋常的腹瀉風寒無異。
“喔。”他只是將狐疑的目光在她的臉上放了一放,便低下眼梢,半托住身子慢慢地躺下去了。
“額娘,讓澤柏好好休息下吧。”方凌萱對着徐夫人遞了遞眼色,柔聲說道。
徐夫人略一頜首,便擡起身來,臨走前往他的臉上瞅了一瞅,那愴然的神情便又浮上來,她在心裡嗟嘆了一下,邁開那沉甸甸的步子往門口走去。
方凌萱挽着她的胳膊,儘可能地放輕了腳步,將門輕輕地帶上。
走了幾步,徐夫人的腿便綿軟了。
“該如何是好?”她止不住嘶啞地低喊了一聲,她想到大夫說的肺陰虧損,氣陰兩虛 。這不是俗稱的“肺癆”嗎?澤柏自幼體虛多病,年近漸長,才略強健了些,剛娶妻成家,便又得了這種病。她愁眉不展地握住方凌萱的手,凌萱的手寒冷如冰。
“額娘,我看好好調養,一切都會好的。”凌萱加力握緊了徐夫人的手,她酡紅的面頰,那瑩亮的眸子無不充滿着信心。
徐澤柏臥在榻上,他依稀聽聞她們之間的對話。徐夫人近來年老體弱,耳朵漸漸受到影響,說話的聲音不免亮了些。她們雖未明說,他也知道自己的病情。想到這,他不禁又大聲地咳起來。守在門口的丫鬟跑進來,他連連擺手,未意她們退下。
他將身子弓起來,幾乎要縮成一團,眼光留在他枕邊的那一顆剔透的瑪瑙。他伸出手去,竟發現他的手背也如紙一般發白,青筋隱隱地在那薄薄的一層皮下突顯的,他兩隻手指夾住那顆珠子。
“你看像不像冰糖葫蘆?”那天,他舉着那串瑪瑙手鍊遞到她的眼皮底下。她兩顆大黑眼核像塗了一
層釉,又亮又黑,面溢欣喜。
她將手鍊套在她羊脂般的腕上,左右打量不休,繼而昂臉含笑地望着他……
他悲悽地闔上眼,晶瑩樣的淚滴從略上揚的眼角淌了下來,直蜿蜒到他枕着的手肘上,宛若一條清溪,汩汩地在眼眶裡先迂迴一下,然後纔再流下來。
到了夜晚,方凌萱將他安頓好以後,才慢慢地熄了燈。他躺在牀上聽到一陣悉悉窣窣的響聲,便側過臉藉着微弱的光看去,只看到她的黑壓壓的一個人影。
“我想……我這病要傳染的,不如你……到書房睡去罷。明日我叫人替你騰出一間房來……”他磕磕絆絆地說道。
她解盤扣的手停在那兒,她側過身子,烏鴉鴉的黑夜中看不清她的臉。
“不,我不怕。”她的淚悄然無息地流下來,“我不怕傳染,我是你的妻子……”她抽噎着,嗓子愈來愈低,“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可是你這樣……”他還未說完,被便她的手圈住了嘴巴。
她的身子緊緊貼着他,黑暗中仍看的到她眼中的光,那一點光明,炯炯的。他微弱地反駁道:“還是隔開睡比較好。”
她緊緊地摟住他,將她小巧的頭顱壓在他的身上,聽到他胸腔裡短促的氣喘聲。
“睡罷,別再說了。”
她移開她的頭,將身子撇向另一邊,低低地啞聲喊了一句:“我不會離開你的。”
他聽了她這麼一說,眼神幽暗,伸手從背後吊住她的脖子,接着將那額角也抵在她的背脊上,嗅到她身上的味透過那薄薄的褻衣隱隱遞出來。
“傻丫頭。”
她一動不動的,只是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拍了一拍,悄悄地在眼凹裡將那淚水抹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