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 皇上。”赫舍裡失聲道,她心裡明白這些人都等着看坤寧宮的笑話。她等待着混亂的場面結束。曾幾何時,她也是這樣慢慢的等待着災難的結束, 面對風雨, 因爲勁風暴雨之後誰都不知道黎明何時降臨, 在黑暗的夜裡, 不管是天的黑, 還是心的黑,都是人性的爆發。
所以赫舍裡知道這種日子覺得很無助,也很累, 她如今除了哭泣之外,似乎也沒有別的推脫方法, 她像一個失去丈夫的婦人一般, 痛苦的哭着, 就聽見一個沉穩的聲音說:“哭什麼還不到弔喪的時候,赫舍裡你跟哀家進來。”
“是, 老祖宗。”赫舍裡低聲說,就見孝莊那張略帶滄桑的臉孔,那面孔中透着幾分浮華,她翕了翕脣,貌似孱弱的聲音說, 她知道她這樣做會招致孝莊的不悅, 可是赫舍裡也沒有旁的辦法。
如今只有拖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 赫舍裡心中明白孝莊太皇太后的意思還是把她趕出宮去, 或者廢掉,因爲太皇太后的心裡一直不願意讓她獨立中宮, 這是她永遠改變不得的。
赫舍裡靜靜地看着坤寧宮的空中淡淡的雲,那種靜的讓人覺得發抖的冷,讓赫舍裡有沒由來的寂寞,那轉瞬間無法抑制的心的衝擊讓赫舍裡面臨發自靈魂的崩潰。
“你起來吧,中宮之主跪在那裡像什麼?”孝莊冷聲說,今早上皇上說會和皇后一起出宮,可是至今皇后還在宮裡。那就是皇上自己出宮去了。
那皇后欺君就有罪了,如果玄燁不能按期回來,那麼赫舍裡就要處死,這雖然是孝莊最不願看見的事情,但是奇怪的是她有一些期待。
至於這種期待源自於什麼,孝莊真的有些不明白,因爲這一世的沉浮已經葬進了她的青春,愛情,美好,以及女人所期待的一切她均已經追不回了,所以孝莊想守住的就是她的權利和安寧,這輩子她所期待的一切美好,都已經隨着淡淡的歲月塵埃,沉盡千古了。
“是,老祖宗。”赫舍裡低聲說,那雙明媚的眼睛中泛着楚楚可憐,赫舍裡苦笑道:“老祖宗,皇上回來了。”
赫舍裡鬆了口氣但見御駕親臨,而後伏地跪下道;“皇上萬歲萬萬歲。”
康熙看着她,看着她不知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他對她簡直可以說又愛又恨,他終於明白爲什麼他會癡迷這個女子,就好像前生註定癡纏一般,不管怎麼想放下,卻均是放不下。
“你起來,老祖宗你就不要怪她了,她也是沒耐何,她也是沒辦法,朕讓她瞞着她要是敢說也是啊。”康熙說到這裡,胸口一悶就一頭栽倒地上這期間一點徵兆已沒有,赫舍裡用一隻手和身子拖住康熙言道:“傳太醫。”
“傳太醫也得先把皇上帶回養心殿,你還帶着傷就不要伺候了,富察氏,納蘭氏你們過來伺候吧。”孝莊沉吟了一下說,赫舍裡點頭,可是她的心裡醞釀着強烈的不安,這個寒冬中讓人窒息的冷漠讓她有些心寒。
“是,老祖宗。”納蘭氏低聲說,那昏迷中的康熙奮力地說:“皇阿奶,朕要皇后陪着,若是活不成了,就讓皇后陪葬。”
這麼一句如同驚雷一般打進赫舍裡的心中,這算是生而同牀,死而同穴嗎?
那發自靈魂的聲音,讓赫舍裡陷入極致的痛楚中,這一幕幕滲入心扉中的是感動以及怨恨。
“皇上的旨意你聽見了,皇后你就陪着去養心殿吧。”孝莊嘆了口氣,皇上的模樣怕是中了毒,沒有多少日子了,他要什麼就給她什麼吧?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戲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皇上你要臣妾跟着,上天入地臣妾都跟您去。”赫舍裡拿着藥瓶,把硃紅色的藥丸送到康熙嘴裡。
孝莊沒有怪罪赫舍裡的詩詞,雖然說這詩詞已經犯了大不敬,但毫無疑問帝后是相愛的,他們真的生死與共琴瑟和鳴。
所以拆不開,離不了,終究要生生世世作伴,幾度沉浮後,孝莊已經不打算拆開他們,就看看老天爺吧?
“瞬息浮生,薄命如斯,低徊怎忘。記繡榻閒時,並吹戲雨;雕闌曲處,同倚斜陽。夢好難留,詩殘莫續,贏得更深哭一場。遺容在,只靈飆一轉,未許端詳。重尋碧落茫茫。料短髮、朝來定有霜。便人間天上,塵緣未斷;春花秋葉,觸緒還傷。欲結綢繆,翻驚搖落,減盡荀衣昨日香。真無奈,倩聲聲鄰笛,譜出迴腸。這又是納蘭的詩,他喪母之時寫的,有些不吉利呀。”康熙低聲說,在支架上依舊握着赫舍裡的手。
“皇上,臣妾只是有感而發,您好些了嗎?”赫舍裡輕聲問,康熙笑笑說:“天機說,你會救朕七次,真會害你一生,朕很開心的。”
這叫什麼話?赫舍裡的臉透出一絲絲苦笑,那笑容冷的讓人覺得心痛,那是發自內心的無奈,似乎可以燃起心中的火,夜靜的讓人覺得顫抖,靜的讓人覺得心慌,從上午到黃昏,似乎很快,這坤寧宮通往養心殿的路,明明平坦的很,可是赫舍裡覺得有些崎嶇。
“蕭蕭幾葉風兼雨,離人偏識長更苦。欹枕數秋天,蟾蜍下早弦。夜寒驚被薄,淚與燈花落。無處不傷心,輕塵在玉琴。這是納蘭新作的菩提蠻的第一闕,想來他到山東也有些日子了,皇上你說這詩詞意味着什麼?前陣子聽人說伍先生死了。”赫舍裡坐在康熙的身邊說,她靜靜地凝望着赫舍裡那張靜謐優美的臉。
“這事朕知道了,這菩提蠻的第二闕朕也記得:催花未歇花奴鼓,酒醒已見殘紅舞。不忍覆餘觴,臨風淚數行。粉香看又別,空剩當時月。月也異當時,悽清照鬢絲。赫舍裡如果朕天不假年,你會跟朕去嗎?”康熙握着赫舍裡的手輕笑着問。
赫舍裡低聲道:“臣妾願意。”因爲不願意也是不行的,殉葬起碼死的風光,若是不允那麼只怕後患無窮,最好的就是上天眷顧,能夠讓皇上活下去。
這樣他們就可以都活下去,能活着誰願意死呢?赫舍裡的肘彎一痛,骨頭髮出崩裂聲,康熙笑笑說:“朕很痛,你陪朕一起痛,我們都不叫太醫,我們一起死。”
赫舍裡訝然的看着這溫柔的近乎於殘酷的帝王,康熙微微一笑道:“怎麼,你怕了?你急着拿藥救朕是因爲你不想死嗎?”
“好吧,皇上,我們一起死,反正臣妾受夠了。”赫舍裡低聲道,就見康熙微微一笑說:“好,到天亮,我們都不叫太醫。”
赫舍裡無聲的任由康熙緊緊地抓着自己已經骨折的肘彎,很痛,痛的撕心裂肺,可是赫舍裡依舊一聲不吭的看着康熙。
“春雲吹散湘簾雨,絮黏蝴蝶飛還住。人在玉樓中,樓高四面風。柳菸絲一把,暝色籠鴛瓦。休近小闌干,夕陽無限山。這一闋寫得好,皇上你覺得好嗎?”赫舍裡翕勒翕脣,她的脣瓣越發的慘白,那是幾乎透明的蒼白,她似乎強忍着痛苦,依然綻放出接近醉人的微笑。
“隔花才歇簾纖雨,一聲彈指渾無語。樑燕自雙歸,長條脈脈垂。小屏山色遠,妝薄鉛華淺。獨自立瑤階,透寒金縷鞋。這是第四闕,皇后你知道朕想到什麼了嗎?”康熙低聲問,赫舍裡幽幽地道:“不知道。”
“朕想到那個李煜,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一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朕有些羨慕他,他這一生有兩個紅顏知己,而朕一個也沒有,本希望你是,可是你從頭到尾都在和朕做戲。”康熙冷淡地說。
“千古風流酒一壺,萬世朝堂戲一場,從古至今真的愛上皇上的還活着的皇后,不是在做戲,就是在做難,臣妾不想受難冷宮,所以不逢場作戲也難,因爲臣妾不想選秀,也不想讓皇上和任何女人在一起,臣妾不要。”赫舍裡低聲說,康熙也不知她是真話還是假話,因爲蕭晚晴是個徹頭徹尾的愛情騙子,她最愛的人雷赫,可是因爲懦弱她一副不在乎的樣子,她最心動的人是自己,但是她除了午夜夢迴他自己都不承認,她根本不喜歡顧之行,卻一直喊着要和這個男人結婚。
蕭晚晴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愛情騙子,一個活在騙別人和騙自己的故事當中的人,這個赫舍里氏是蕭晚晴的靈魂,她自然也是個善於保護自己逃避現實的人。
“說得好啊,朕是喜歡你,可是朕喜歡你又怎麼樣,朕依舊不願意和你演戲,因爲朕是真的愛你,你怎麼可以爲了所謂的後宮準則,你這樣對一心一意對你的人?”康熙冷聲說,赫舍裡複雜的看着眼前的皇上。
什麼叫一心一意的對她,這扯斷她骨折的肘腕,逼她和他一起死,永遠把利用當做理所當然,這還不夠殘忍嗎?是不是不夠殘忍?
“這種男人根本沒有心肝,根本不知道女人的付出有多慘,他已經得到很多愛了,可是還是不能滿足,這捨身忘死的一次次平維護,難道還不算愛嗎?”
赫舍裡很想問一問面前的男人到底懂不懂愛,何必愛得那麼自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