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第二天還不到午飯時間,八木挎着受傷的胳膊,卻面帶喜悅之形,在向他的司令官報告。“一切如老師所料的那樣,時間地點人員無一偏差。全殲敵人二十人。”

“你怎麼也受傷了?”清水就象一個已經知道答案的考生,對考試結果也就不太關心。

“清理戰場時讓人打了冷槍。”

“有俘虜嗎?”

“沒死的讓我全部就地槍決了。”

“有牛大天嗎?”

“他這次沒下山。”八木挺胸請戰。“老師,我們是不是一鼓作氣,掃平八王嶺。”

“你剛把他們下山所有的人全部打死了,山上的人勢必跟你拼命到底。八王嶺可是百年匪巢,上面地形複雜,暗道縱橫,就是打上去了,代價也太大。”

“學生魯莾了。只是學生擔心他們下山來報復。”

“今天這一打,至少讓他老實半年,山上那二三十人成不了什麼氣候。牛大天最大的本錢就是人,沒了人還怎麼佔山爲王。現在不是擔心他下山,而是他擔心我們上山。”

“老師說的太好了。”

“桌上有一封信,是我寫給牛大天的,叫何團長的父親何雨之會長明天送上山去。把今天收繳的武器再加上些糧食一起送上去。”

“我們剛剛打死他那麼麼多人,這能接受嗎?”

“中國土匪有義氣,但他們講的是小義,至於大義,幾乎不知。我們要在實力上讓他不敢動手,在道義上讓他不忍動手。即使敵人不屈從,但對我們不構成威脅,目的也就達到了。”

“老師,學生有一事不明。”

“說。”

“老師是怎麼知道今天八王嶺的人一定地下山劫車呢?”

“謀劃一場戰鬥,除了軍事力量的對比外,還有地形天氣等等,要把每一項能影響戰鬥的因素都考慮在內。對於今天這場戰鬥而言,沒有昨天的失敗,就沒有今天的勝利。中國有句俗語,失敗是成功之母。”

“失敗是成功之母?”八木歪着個腦袋,始終沒有想明白。

當天下午,何人地就把那封信交給了他父親。

何雨之聽完兒子的陳述,又打開看了看要轉交的信,深深嘆了口氣。

“日本人就是日本人啊。”

“爹,這趟差事怕是凶多吉少。”

“不會有事。清水都替我們考慮的很周到了。攻打八王嶺,是太原軍部的命令,部隊也是軍部直接派遣的。上午的伏擊,皇軍還以爲是八支隊和武工隊的人,是個誤會。事情已經發生了,清水大佐親筆寫信道謙,並歸還武器還贈送彈藥,牛大天應該說不出什麼。”

“不管怎麼說,牛大天部畢竟讓日本人打死了這麼多人,他們可是土匪,道理不一定講的通。牛大天惹不起日本人,最多也就是偷雞摸狗的,可對咱們就難說了。他倆較勁,別把咱給賠上。”

“人兒說的是。明天的禮物很重要。我剛纔看了一下禮單,除了武器和糧食豬肉老酒外,怕是還要加上一樣。”

“女人?”

“是。牛大天雖然不搶民女,但他們畢竟都是男人。咱們給他送。”

“這事我想過,只是這一時半會上那去弄這些女人?”

“你在太平鎮上不是有個關人的號子,看看裡面有沒有女人?”

“爹,你說的對。有辦法了,那號子裡好象有那麼二三個女人。還有就是這幾天火車通了,鎮上的客棧生意好象不錯。晚上去查房,有女眷的全部以通抗日分子名義帶走,男的全部送去下煤窯,女的全都送上山。”

“好,就這麼辦。”

誰第二天何雨之上山後,本計劃是當天去當天回,可沒想到是上山後三天都還沒回,也沒有任何消息。

直到第四天傍晚,何人地得知父親回到家中,匆忙趕到何家村。到了何家大院,已是掌燈時分。

書房裡,何雨之正在燈下邊對着帳薄,邊撥打着算盤。管家垂立於一旁。這會誰也不能也不敢打攪他算帳,這是何家的一條規矩。何人地從小沒少爲此規矩捱過家法。

“我算了三遍,我不在家的這幾天的帳,少算了一塊錢。”

“是,老爺。”

“你也是老人了,怎麼還這麼粗心。不應該啊。”

“我這去改過來。”

“對了,我見院子裡的太太們個個都面帶喜氣,是有什麼事?”

“老爺沒回來時,太太們天天在香堂裡唸經禮佛,如今老爺平安回來,當然個個高興。”

“哦,好好好,這個月例錢,院裡的人加倍。”

“謝謝老爺。老爺我先去辦事,少爺來了。”

“哦,人兒來啦。”何雨之這才擡起頭來。順手把那金絲楠木小算盤揣入懷裡。“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何人地趕忙上前扶起父親,讓他坐在太師極椅上。

這時他才發現父親臉色蠟黃。

“父親辛苦了。”

“還好。”突然何雨之一陣咳嗽。

“明天我叫郎中來給父親號號脈。”

“不礙事。”

“你在山上這幾天,讓孩兒急壞了,不知出了啥事。”

“山上正忙着辦喪事,牛大天今天中午見了我,說了二句客氣話,給了一封信,就讓我下山了。”

“一封信?”

“信也沒封口,在回來的路上我看了。裡面啥也沒有,就寫了牛大天三字。”

“啥意思?”

“我在尋思了一路也沒弄清是啥意思,不去費那個勁,你拿去交差吧,信就在桌上。”

“那牛大天沒有爲難你吧?”

“那倒沒有,只是晚上那炕真冷,吃的是玉米糊糊。咳,那土匪還真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

說完又是一陣咳。何人地趕忙把桌上的蔘湯端上讓父親喝二口。

“明天還是叫個郎中來看看吧?”

何雨之沒說話,躺下閉眼。

“父親,有件事要同你說。”

“什麼事?”

“在你上山的當晚,城裡的宅子失火燒燬了,人一個也沒跑出來。”

“什麼?”何雨之一下子坐起來。“那院子可是你爺爺置下的”

“是啊。清水司令官說了,馬上重建,地盤要大一倍。”

“四姨太她~~~~~~~?”何雨之這下才提起住在院中的人。

“院子裡的人都沒跑出來。”

“可惜了,她的曲子。”

“孩兒再給父親物色個會唱曲的。”

何雨之揮了揮手,重重躺下。懷裡的小算盤滑落地上,聲音清脆,框裂珠散。

父子二人看着滿地的珠子,呆住了。好一會兒,何雨之喃喃。

“何家要敗了。”

第二天,何人地還沒起牀,就聽見從父親房裡傳出尖厲的哭叫聲。

何雨之去世了。

後來經日本軍醫檢查說是得了急性肺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