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擇

抉擇

(一)

小蠻道:“那麼,爲什麼要殺大將軍府裡的人,真正錯的,不是月丘府嗎?”

想月嘆口氣,緩緩道:“我姑姑就是月丘府的人,她再三的請求我不要傷害自家的人,當然我和妹妹從來都沒有把他們當自家人看,那先前死的四個火賀派長老,其實他們的本家和月丘府有着血緣關係,是暗地裡月丘府的重臣,對我母親大人的每個處決,都是他們提議出來的,月丘讓只不過是聽從他們的建議罷了。”

“那我母親呢?!你們爲什麼要殺她!”惠里香哭吼着,要不是僕人們攔住她,她早上前狠狠地打想月一巴掌了。

“你母親原本就是月丘讓的情婦,她在月丘府決定要建議處決我母親的時候,原本是要提反對票的,可惜她與月丘讓的醜事被三夫人知道了,三夫人以此來要挾她,她骨頭也算軟,就這麼簡單的答應了……呵,也不想想,當初我母親也知道這事,是我母親替她隱瞞的,我母親爲人善良,她三番五次地救下你母親,你母親既然完全不記恩,想來也是,你母親之所以會反對處死我母親,無非也只不過她知道了月丘府幹的勾當了,是想以此事來要挾三夫人,不料她竟被三夫人反要挾,這兩個無恥女人之間的爭名奪利,反倒是害了我母親,當時只要湊齊十個人我母親就會被處決,你母親那一票正是最後第十票,要不是你母親……我不殺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想子道:“至於那三夫人和神鬱子……呵呵,我和姐姐本是生在東瀛的,但後來被姑姑送去了中原,在中原的時候,就聽說了在迦葉寺東瀛大將軍去了那的事,我打聽到將軍大人對包拯包公子很是欣賞,還有少將軍在那墜崖自殺一事,我們正想要接着調查,沒想到那個時候將軍已經回了東瀛,無奈之下只好借包拯之名,發信到了東瀛去,沒想到信卻被三夫人和那神鬱子老太婆攔下,大概是因爲我在信中寫出(我想知道十幾年前,火賀神一事),而那三夫人和神鬱子就是害死我母親的其中二人,她們生恐這事被將軍府知道了,那她們的性命也將不保。”

“她們倒是自己找了個藉口到了中原,三夫人對將軍府的人宣稱是自己得病了要在房裡靜養,然後她自己就和神鬱子偷偷潛到中原來,在中原天水樓,她們在見了我和姐姐後嚇得不輕,我們才知道我們的長相和母親十分相似,我們逼她們說出了當初的一切,那時候她們的武功已不如我們,我們要殺她們輕而易舉,就在那天,等她們說出了一切,我狠下心來放了一把火要活活燒死她們,就像我母親那般痛苦,那三夫人竟然還想抵抗,生命力比那神鬱子老太婆頑強多了,我只好壓住她,一把把她掐死了,那時候我臉上貼着包拯的面容,沒想到居然在中原那被什麼人看到了,引起了一陣子騷動呢……”

“那個時候,姐姐並無意要殺她們,但被我先下手了,無奈之下我建議,不如就乾脆把仇人都殺了,好讓地下的母親能安息,姐姐的性格簡直就跟母親一模一樣,但還是經不起我的勸,我們決定要去東瀛的將軍府,爲母親報仇,但是要怎樣去呢?怎樣才能混入將軍府裡呢,我們想到了包拯,姐姐去了包大娘家打探包拯的生死,不料包拯還活着,真是天賜良機,姐姐跟隨包拯去了東瀛。”

“到了東瀛,沒想到丁賀派的人也在尋找包拯,傳聞他們在中原派去了人找到了包拯,還帶回了東瀛,只是後來被包拯逃了罷了,他們尋找包拯目的跟我們也差不多,只不過是想用包拯來混入將軍府罷了,因爲包拯是唯一一個可以用來充當進入將軍府的中原人,可以用來當內線。”

“這麼說,你們一開始就是在騙我們了……”小蠻神色憂傷,她問:“那麼,對漁介的事呢,想月,你對漁介是真心的嗎?”

想子冷笑一聲,道:“怎麼可能會真心,我和姐姐從一開始就是打算殺掉忘恩負義的將軍府所有背叛我母親的人,然後再向月丘府下手……火賀將那老賊總是怕十幾年前的勾當被人發現,也不想想就是因爲這樣他才被我們得逞,當然了,他的徒弟我們也不會放過的。”

“我們一開始就是兩個人扮演一個人,有時是姐姐有時是我,又怎麼可能會對漁介有感情。”

一邊聽着的漁介,此時此刻臉上已說不出是什麼表情,是驚訝,是憤怒,還是來不及接受的難過,都呈現在他臉上,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想月,只是看着那個自己曾經迷戀過的身影。

想月在妹妹說出這些話的時候,她也只是沉默不語,臉上是沒有表情,她沉默着轉過身,走過妹妹的身旁,站到漁介面前。

漁介看着她,她那雙眼中只是瀰漫着大片大片的霧,那霧似乎是想化作淚水流下,可是她遲遲沒有哭,她只是看着他,那眼神又變成了麻木。

兩人對視着,想月道:“包大哥,你知道我母親死得有多怨了嗎?她就是因爲她是個忍者纔要遭受這些的,而今天,我和漁介也上演了一場當年母親和父親的戲,漁介是個忍者,他不能對任何女子有感情,如果我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子的話那還好說,但很可惜,我不是,我是要來害他的,我騙了他的感情。”

說着,伸出手來撫摸着漁介的臉,漁介心疼地看着她,看着她臉上滾滾而落的淚水,看着她眼裡滿滿的內疚和難過,看着她緩緩道出:“但是漁介君,我想告訴你……至少在那天晚上,在將軍府外對你告白的人,是我。”

“我對你的感情,不是假的。”想月說罷,另一隻手緩緩取過漁介腰間的短刀,將短刀按在他手裡,面向自己,她看着他,微笑,按着刀,將自己的身體送入了他懷裡,也將胸口送入了刀口。

只聽到血肉被刀刺入的聲音,沉悶的一聲,就那麼長久的,寂寞地迴盪在大廳裡,漁介睜大眼看着她,看着她就那樣柔弱地在自己懷中倒下,看着她胸口噴出的血,那血鮮豔地噴灑在他臉上,開出了妖豔的血花。

“姐姐!”“想月!”

嘶吼過後,只看到她無力地被漁介扶着,面色蒼白,身上的衣服染滿了血,想子撲過去,想爲她拔出刀來,想月笑着說不用了。

想月伸出手顫抖着握住漁介的手,問:“漁介君……你可以…原諒我嗎?”

“……”漁介臉上流下的淚和血混在一起,他看着她,點點頭。

“謝謝……,那麼……包大哥…可以請求你……放過我妹妹嗎……”想月臉上劃落淚水,她用乞求的眼神看着包拯:“求求你了……想子她……她……”

她還想爲自己心愛的妹妹再說點什麼來求情,可是她辦不到了,她感覺胸口的裂痛淹沒了她的聲音,使得她的呼吸也越來越微弱,她只是難過地用那種無助和乞求的眼神看着包拯,看着他……直到最後她閉上了眼。

包拯過去,看着她,再看了看漁介,看着漁介強咬着牙,痛苦地流下眼淚。

“她已經死了。”

那天,在大廳裡,大將軍宣佈了隔日就要將想子處死。

她們是可憐,但在東瀛,律法也一樣不容違背。

想子在姐姐死去的那一刻起,她的眼眸失去了光澤,整個人變得呆呆的,臉上永遠是那個麻木的表情,就那樣,她再也沒說過一句話。

包拯一行人在那天晚上去向將軍告辭了,他們覺得再在這留着已沒有了意義,一切已真相大白,現在他們該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了。

那天晚上,每個人的話都變得很少。

小狸整晚都坐在將軍的身邊,她沉默着一言不發,等待着將軍的決策。

“你也知道了。”將軍嘆口氣道:“你如果跟着他去的話,那麼就是要放棄做忍者了。”

(二)

小狸並沒回答,她只是坐在那,沉默了很久。

窗外的櫻花紛紛散落,屋裡一片寂靜,只聽見侍女們走路時發出的零碎聲響,門外小竹筒倒水時發出的如翡翠相碰的悅耳聲音。

那天晚上將軍也心情沉重,他也只是不斷喝酒,一夜間他的面容又加了幾分滄桑,儘管他的頭髮早已全白,但他現在是從內心真正開始蒼老。

“我是想過了,火賀派現在已不能再留在將軍府裡,發生了這麼多的事,再加上我也已聯繫了丁賀派的人……月丘府那邊我也派人查封了……”

“小狸啊,如果你要放棄做忍者的話……我先不說火賀派不再是我將軍府的侍衛,我是不會再去管的,但小狸,火賀派現在只有你和漁介了,你和漁介是最有希望可以振興火賀派的,漁介現在的樣子不用說,他已經夠傷心了,他沒準心裡就恨死了忍者這個職位,但是就是因爲這樣,小狸啊,你要是離開了火賀派,那就代表火賀派完了。”

小狸只是坐在那裡,她就那樣整整坐了一夜,將軍躺在臥椅上喝了一夜的酒,天快亮的時候,小狸才起身退去。

出了將軍的臥房,小狸一路上低着頭走路,突然撞到一個人,她擡起頭道對不起,卻看見展昭站在面前,他肩上揹着包袱,看樣子是準備要走了,小狸愣在原地看着他,不說話,只是看着他,展昭也沉默不語地看着她。

就這樣對視着,展昭終於收回視線,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轉身要走開,小狸急得在後面叫:“展昭,你能再等等嗎?”

展昭回過半邊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聽見他道:“我可以等,要我等沒有問題,可是,我想等得有價值。”

說完,他轉身走開了。

小狸的眼淚流下來,她突然覺得很難過,展昭說他要等得有價值,可他所說的價值是什麼?是她最終會跟他去中原生活?如果她做不到的話,他就不會再等她了是嗎?就會去找另一個女人,忘了她是嗎?

當然她無法要求展昭用一生來等她,儘管這的確是她內心所盼望的,她希望展昭能在乎她,不忘掉她,等她,可她又無法如此自私的要求他,愛情是兩個人的事,如果你要求對方付出,那你也要有代價。

那天她站在櫻花樹下站了很久,快到中午的時候她才從思緒中清醒過來。

那天中午她吃的不多,吃飽了就立刻去找小蠻,她是六神無主的,她現在是無助的,她需要有個人聽她說說話,因爲她知道她時間不多了,包拯他們會在今晚搭船回中原去,她必須做出抉擇。

“他要的價值,我能不能給呢。”

“問題是在於,小狸,你認爲他要的價值回報是什麼?”小蠻道。

“他要我能跟他回中原。”

“並非如此,小狸,如果一開始他就是這麼要求的,那他早就該放棄你了,早就該去找另一個女孩子了,可他沒有,他在中原一聽到有你的消息他立馬就跑來,因爲他心裡是有你的,不管你能不能去中原,他都是會等你的。”

“……那他要的是什麼?”

“他什麼都不要求你,這就是他說的價值,愛情不是兩個人去要求來要求去的,這樣的等價交換不是愛情,他只是在爲你着想,他想在你在中原時說過的話,你對他說了你要去肩負整個火賀派的話對吧?所以他也一定是這麼想,他覺得這就是你的任務你的使命,他不會要求你放棄這一切,因爲放棄這一切你也會感到痛苦感到不安,所以他不給你任何壓力,他要你自己去選,結果怎樣他都認。”

“……”小狸聽到這的時候,她又哭了。

趴在小蠻的懷裡,她哭得很久。

展昭,那我,又應該怎樣回報你呢?

快到黃昏的時候,漁介來找她了。

她忐忑不安地跟漁介師兄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漁介說他也已經從將軍那知道了。

“小狸,你可以去的。”漁介道:“我可以肩負火賀派。”

“可是師兄……”小狸哭道:“我不能這麼做啊,我不能負了師公的遺願啊……”

“小狸。”漁介笑着摸她的頭:“師公是希望你能成才,但如果你因此而感到痛苦的話,他也不會願意的,師公不是那樣的人,他只是希望火賀派能振興,也希望你能快樂。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做到,我可以幫你做到。”

(三)

小狸的臉在那昏暗的屋裡若隱若現,但卻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聞得滿屋的茶香,還有聽到窗外細雨的聲音。

“可是師兄,我不能這麼自私。”

那晚下起了雨,淫雨如酥,紛紛揚揚地落滿了整個世界,包拯一行人在將軍府門口向將軍告辭,一個個揹着包袱,踏着一個個水坑向港口走去,公孫策經過這一個月的休養,恢復得也快,已經能稍微下輪椅走幾步了,但大多時間還是坐着輪椅。

小風箏邊走邊推着他,但有時候她和小蠻也會回頭張望一下,因爲她們都很在意一件事,小狸沒有來送行。

展昭只是自顧自地走着,他從頭到尾沒開口說一句話,包拯和公孫策想盡了法子地逗他笑,可沒能成功,就像當初小風箏走後,公孫策鬱郁不振,展昭想逗他開心一樣,但都沒能成功,因爲只有當事人才知道那種孤獨的滋味是無法抹滅的。

密密的雨絲宛如珠簾般地籠罩了每個人的心,每個人腳步都走得很沉重,誰都希望小狸能跟着來,但也知道她不能,早知如此,還不如不來東瀛,相見不如不見,因爲相聚後又得分開,這種痛苦是難熬的。

就這樣,即使不願意,也都到了港口,小蠻在那跟漁夫比劃着,要他把價錢降少點,可是漁夫愣是裝傻聽不懂,人家也是樂意聽不懂的,誰願意聽跟人商量降價的事啊,包拯嘆口氣道:“小狸在的話,就不這麼麻煩了。”

小蠻猛地轉過身來,瞪着包拯,包拯發愣:“怎麼了。”

小蠻一個狠掐他手臂:“你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啊!”

展昭站在船邊,看着雨水灑入水面,整個水面靜靜地盪漾,放眼望去,雨幕深處,也只不過是黑乎乎的山,和昏暗的天空罷了,這樣的天氣,什麼景色都是淒涼的。

他神色黯然轉過身來,看着港口通往大街上的那條橋,他想起很久以前,他和小狸的第一次分離,他追着小狸跑了半座山,但追到了橋上的時候,看着小狸遠遠地過了橋,他卻站在原地遲遲不動,終於還是沒再追上去。

他們之間隔着的,不是這座橋啊。

只是隔着一座無形的橋,卻勝過有形,看得到她,但是卻過不去,只得永遠地停留在原地。

他想,現在的小狸,大概也是這種心情吧。

想着想着,他擡起頭望向那邊,煙雨脈脈,隱隱若有彤霞綽約,他自嘲,這樣的天氣,竟然能在雨中醞釀出鮮豔的花。

低下眼,他決心不再去幻想。

但聽着那雨聲,卻又不知道什麼時候變得砰砰響,就如小狸腳上穿着的木踏鞋,走起路發出這樣的聲音,他也曾一度迷戀,覺得她走起路來的聲音就像水流聲般,清亮活潑。

但他現在,卻也在逃避着自己對她的這種迷戀,他覺得自己傻,爲什麼只要身邊沒有她,就連雨聲都會以爲是她走路的聲音,就連那雨中盛開的花朵,都會以爲是她向他跑來的身影。

但那聲音卻又如天籟之音一般,向他接近,他經不起這吸引,他擡起頭來,看到一個身影,一個粉紅色的身影,在雨中,打着把藍色的小傘,和那身粉紅色的和服意外的相襯,那身影在雨中奔跑,向他奔來。

那麼迷離幻真,如仙境碧落。

一步一步地向他跑來,他終於看清了她的臉。

她的臉在那朦朦朧朧的雨中,竟也是如此可愛迷人,帶着些許女人的撫媚,讓他在那一瞬間還以爲這就是夢境。

他想確認,於是他緩緩伸出手來,她笑着,流着眼淚,終於撲進了那個她想要這輩子都能依靠的懷抱,他身上被雨水淋溼發冷的地方很快就被她所帶來的體溫所溫暖。

她鬆開了手裡的傘,任由那傘掉入水中,在雨中浮在水面搖搖晃晃,如出水芙蓉。

“小狸,你沒有錯,就如當初的火賀神一樣,你們都只是想要幸福,在這樣的時代裡,身爲一個忍者,擁有想要追求幸福的心是沒有錯的,誰都希望自己會幸福,如果只是因爲羈絆而失去了幸福,那是不值得的,現在,你只能選擇的,就是斬斷你在這邊的羈絆,去尋找一個能讓你一生都安穩幸福的彼岸。”

“誰都希望自己做事能夠兩全其美,但最後我們選擇出來的都會有殘缺,這並不是罪。”

小狸道:“可是,師兄……你不恨她嗎,你不恨想月姐姐嗎?”

“我不恨她,也不想恨她,她只是爲了自己的私事而利用了我,但她說她對我的心是真的,那就足夠了,即使她是個罪人,她奪走了別人的性命,我都原諒她,因爲我愛她,小狸,愛是能夠超越一切的。”

她擡起頭來望向天空,展昭笑着對她說:“雨停了,時候不早了,走吧。”

“嗯。”她也笑了,輕聲應着。

他牽過她的手,跟着包拯他們上了小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