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下誰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停,何況看這雨勢,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了,總不能一直這麼耗下去。
林逐汐焦躁地跺腳,轉身剎那卻見一輛馬車忽然從坡上衝下來,速度飛快,不知是剎不住勢還是怎的,筆直地向着她和成雙衝來。
林逐汐下意識推開成雙。
成雙還不待反應,突然被林逐汐推開,手中的傘瞬間飛出去。
“小姐!”
疾馳而過的馬車狂風般捲過,成雙眼睜睜看着林逐汐像風中落葉般跌落在地,撞在林家馬車的車輪上,整張臉頓時血色盡失。
林逐汐覺得那麼一撞,自己整個人都要散架了,右臂被車輪上的木刺劃開一長條口子,鮮血直冒,疼得她直抽冷氣。劇烈的疼痛令她眉毛緊擰成結,咬牙瞪向那飛馳而去的馬車,她只能恨恨地捂住自己的右臂。
“小姐!”成雙連忙扶起她,急得幾乎要哭出來,手忙腳亂地撕下乾淨的中衣爲她止血包紮。
車伕憤憤不平地罵:“誰家的馬車這麼急?又不是趕着去投胎!要是有個閃失,和草菅人命又有什麼區別?”
“我沒事。”林逐汐忍痛站起身,全身泥水滴答狼狽不堪,像從泥潭裡撈出來的。她瞅了瞅泫然欲泣的成雙,勉強扯出一個笑容,“你怎麼樣?”
“奴婢沒事,可小姐你……”成雙擦乾眼角。
“沒生命危險。”林逐汐搖頭,看成雙重新爲她撐起油紙傘,咬緊下脣看向馬車遠去的方向。
不知道是不是她多疑,她總覺得這一撞是故意的。
身上不斷滴落水珠,林逐汐抹了把臉,感覺全身冰涼冷透,心想自己莫非就是淋雨的命?偶爾有風掠過身側,她不由直打冷戰。身體陣冷陣熱,雙腳發麻,她搖頭甩開那淡淡的暈眩感,心裡暗暗叫糟,怎麼覺得這是要發燒的樣子?
山中清寒,漸漸生出淡青的水霧,四起的煙嵐在山間繚繞不散,回眸根本看不清庵堂廟宇的位置。
林逐汐看向車伕,不容置疑地吩咐:“你騎馬回去找人,我們在這裡等着。”
車伕知道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也只有他適合去搬救兵,二話不說解開馬套,騎馬就走。
兩人退到路邊,安靜等着。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變得很漫長,林逐汐有些不安地捏緊手指四處張望。
隨即她就看見悄無人跡的官道上,忽然有單騎踏雨而來,馬上白衣人瓢潑大雨裡不撐傘不披蓑衣,以一種遊魂般夢幻的姿態,從雨幕中剝離而出,進入她的視線。
他默默地策馬穿行在雨中,單手持繮,另一隻手抱着長塊狀物品,大雨剎那溼透他雪白的衣襟,自鑲珠銀冠滑落,順着烏黑的發流過他眉梢眼角,越發顯得眉濃如墨,襯着幽沉流轉的雙眸,微微蒼白的面容,顯出驚心的清與冷。
雨落如淚,人在夢中,山間的風吹不起溼透的衣袂,飄落的殘花載不動無言的心事。
林逐汐怔在原地,呆呆地瞪大眼睛看着他,突然很想哭。
這算不算是她的緣分和幸運?
每次在她彷徨無依時,遇到這樣一個可以也願意幫她的人。
剛剛在心裡希望來的人是個可以幫她的好心人,但沒想到真的是自己認識的也可以信任的。在滿心不安的時候,有那樣一個人可以讓她感到安心和平靜,不用再害怕自己的處境。
她下意識地想和他打招呼,卻忽然想起自己目前的處境,話到嘴邊又沉默,茫然地退後兩步躲在成雙身後,一時間只覺心亂如麻。
明明身上涼透,她卻覺得全身發熱,蒼白的臉頰忽然浮現出淡淡的紅暈,她有些慌亂地抓住成雙的手,似乎這樣就可以支撐自己走上去。
她只覺心潮起伏如海水翻卷,原本沉穩平靜的堤岸瞬間被衝得乾乾淨淨,張開嘴卻不知道要說什麼。
“小姐?”成雙詫異地看着她,“小姐您沒事吧?是不是不舒服?”
“林七小姐。”熟悉的聲音響在耳畔。
林逐汐全身微顫,抿緊雙脣,努力保持鎮定,但出口的聲音仍顯得有些僵,聽的出她的緊張。“朔月公子。”
“你怎麼會在這?”朔月看她的眼神有些複雜,擡頭看看山上,他恍然,“去慈雲庵?”
“去過了。”林逐汐沮喪道:“這是打算回家的。”
朔月的目光掠過地上的車廂,心裡明白幾分,“車壞了?”
“嗯。”林逐汐窘迫地移開目光。
“接你的人還沒來,恐怕還要段時間。”朔月看一眼京城方向,思索道。
“我和五哥約定過時間,他大概是耽擱了。”林逐汐輕聲解釋。“車伕先騎馬回去報信,家裡很快會派人來。”
“你該多帶些人出來。”朔月淡淡道:“如果還有輛車,也就不會困在這了。”
林逐汐垮下臉,她也沒想到這種突發狀況,她出門也不喜歡前呼後擁。
朔月下馬走到她面前,見她有些慌亂地退後一步,頓住腳步,淡淡問:“會騎馬嗎?”
“會。”林逐汐下意識答,答完之後才反應過來,驚訝地擡頭,正對上他深邃的目光,又慌忙垂下眼瞼。
“你們兩個騎我的馬走吧!”朔月走到道路中央,漠然道。
“嗯?”即使剛纔心裡有過這種猜測,但當他真的這麼說,林逐汐還是很驚訝,脫口而出,“你怎麼辦?”
“路不遠。”朔月耐着性子答。
“可是……”林逐汐還想再說,已被朔月厲聲打斷。“趕緊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什麼意思?林逐汐茫然睜大眼睛看着他,一時沒轉過彎。
但很快她就明白了。
路邊灌木叢裡突然彈起一張藤網,網結上寒光閃爍,明顯綁有鋼針倒刺飛刀之類的利器,飛快地朝朔月當頭罩下。
朔月並指如刀割裂藤網,毫不停留地退到遠處,躍起時指間飛彈晶光閃爍擊向茂密的樹冠。
林逐汐睜大眼,緊盯着那四散的晶光,卻沒看清到底是什麼東西。
大樹上跳下好幾批黑衣蒙面刺客飛撲向朔月,他們身法輕靈,手中的刀劍刃上閃着藍汪汪的光,一看就知淬有劇毒。
林逐汐腦子發懵,呆呆轉頭去看朔月,手心直冒冷汗。她沒經歷
過這種場面,最多也就是碰到過剪徑截道的山賊。這種上來就要人命不死不休的兇徒,她原以爲和自己不會有什麼牽扯的,哪想到會親眼見證這樣一場血淋淋的殺戮,甚至很有可能要親身經歷一番。即使她自詡膽大,想到自己有可能小命不保,腿也有些軟。
她脊背發涼,覺得除開朔月背後躲到哪裡都不安全,可想也知道朔月要對付刺客分不出精力來保護她,再說她也不能那麼無恥地把他當成肉盾,想了想她拉着手指冰涼的成雙站到那匹黑馬後面,暗暗祈求上蒼保佑朔月打贏,希望他的名頭不是水貨。
林逐汐滿懷擔心害怕地尋找安全藏身地時,朔月已拳打腳踢弄死兩個刺客,有意無意地將刺客攔在遠離兩個女孩的地方,平靜地和他們對峙。
他左手抱住那個長塊狀物品一直不放,只憑單手對敵自然有所不便,但他始終沒有鬆手的打算。林逐汐看在眼裡,不由暗暗驚奇到底是什麼東西讓他這麼珍惜,竟寧可身處險境也不放手。他全身溼透,那東西卻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滴水不沾,看外形像琴,但又比琴短小。
見他擡手間輕易弄死兩個同伴彈壓住場面,刺客們顯然也很震驚,一時倒不敢和他硬碰硬,只將他圍在正中。
朔月卻不在意他們的忌憚,目光淡漠地掠過刺客,眼神睥睨如對螻蟻。
氣氛緊繃而不安。
刺客們想動手,又被朔月的氣勢壓住不敢輕舉妄動,警惕地盯着朔月,手指下意識握緊武器。
雪白身影沖天而起夭矯如龍,躍起間他手指間晶光一閃,如飛瀑連珠,極速彈向四面八方,四面不斷響起悶哼慘呼聲。
林逐汐這回看清了,那是雨珠,他接住時用內力凝成冰珠當作暗器用以殺敵。
他穿梭在人羣中,五指飛彈,指尖冰珠凝注內力,利刃般破開脆弱的人體要害,留下一個個細小卻致命的血洞。
眼前風聲呼嘯,一道銀光衝着他懷裡物品而來。
對方也發現他對懷裡物品的在意,想攻敵必救。
朔月果然下意識後退,不想讓這物品出現絲毫損傷。
他退,正迎上後方刺向他後背的一劍,劍勢極快,帶起呼呼風聲。
林逐汐緊張地捂住嘴,知道這時候提醒他也來不及,不忍地閉上雙眼。
背後的殺機朔月自然知道,此時進退都有敵人,他卻不慌,飛身而起避開前後夾擊,半空中轉身彈指,冰珠飛射後方那人雙眸,那人連忙後仰躲避,還沒來得及直起身,朔月已踩在他胸口,踩得那人身不由己摔倒在地,脫口而出的怒喝也變成慘呼。
朔月腳下借力反向躍起,踩得那人口吐鮮血,毫不停留追着前方刺客而去。
衣袖揮舞如展開一片冰牆,堅硬如鐵地橫掃出去。罡風四溢,風捲雲動,漫天飛雨在他袖間一收如雨柱,惡狠狠砸向前方刺客。砸得那人鮮血狂噴橫飛出去,撞得四五個同伴吐血摔飛。
不用看都知道那倒黴鬼活不成了。
林逐汐怔怔地看着那沒力氣爬起的四五個被撞的,再看看朔月,有點心驚。
她敏銳地發現,從倒黴鬼打他懷裡物品的主意開始,他的神態氣質就變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