昇平殿,高懸的深紅瓜形宮燈照得大殿亮若白晝,斑斕燈光裡,衣香鬢影紅粉胭脂都多出亮麗的色彩。
林逐汐到時人差不多都到了,底下排開的人羣各有忙碌,見到她紛紛行禮。
落座後,她習慣性地掃視全場,發現江塵渺已經到了,正悠閒地剝着水果。
江塵渺發現她的目光,擡頭衝她點頭示意,神情沉靜而冷淡,茜素紅束腰曳地對襟襦裙在燈下微光流轉,映得她的眸子如月光浸潤千年的白石般亮而冷,她靜靜地坐在一身白衣的蕭景暄身邊,即使靜若處子不言不語,卻不曾湮滅半分光彩。她坐在那裡就是最顯眼的,無需任何動作言語或衣着容貌來證明,不管處在怎樣的環境,她都是高人一等的存在。
林逐汐衝她禮貌地笑了笑。
葉銘檀慢條斯理地喝酒,安靜地注視着他們幾個的糾紛,眼神渺遠如隔雲端,他的目光落在林逐汐身上,見她一如既往的着裝素雅,捻金絲繡折枝玉蘭紋湖藍色對襟立領外衫,下配鵝黃色齊地高腰月華裙,裙襬上錯落有致地繡幾朵紫丁香,素淡水雲暗紋的月白色披帛在臂間環繞,綰着簡單的朝雲近香髻,斜插白玉如意紋蓮花簪,似曾相識的裝束,卻已非故人心,心頭不由生出蕭索之意,見她投來詫異的目光,他擡手,執杯相敬,眼神溫和而親切。
林逐汐心頭五味陳雜,迅速移開視線。
葉銘檀官運亨通手腕靈活,向來混的很開,如今過得很不錯,雖人長黑了瘦了,但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十足,腰背挺得筆直,連看人的眼神都沉靜內斂,頗有幾分不怒自威的威嚴氣度,不愧是升遷迅速的戶部侍郎。
杜雲玲沒來,她的女兒最近病情剛有好轉,她捨不得離開女兒身邊半步。
通報聲裡,伊勒德和其其格、其木格兩位郡主先後進門,伊勒德神情平靜而坦然,其木格面帶微笑,其其格卻好奇地悄悄地打量着周圍的人羣,明亮的眼睛裡透出初至異鄉的欣喜和好奇。
林逐汐垂下眼瞼,心想難怪來聯姻的是其木格,就其其格表現出來的這種性格,估計不出一個月就會死在宮中。
她的目光掠過其木格,覺得這位郡主相貌不算出色,但比較有異域風情,氣度也算出色,想必能吸引蕭崇烈一段時間的注意,但十有八九不可能長久。
其木格姐妹今天穿的都不是科倫部的民族服裝,而是樺月城裡名門千金的裝束,其木格還好,舉止自然神態大方,看上去倒和那些千金小姐沒什麼區別,但其其格就有點東施效顰的意味,她明顯不怎麼習慣這樣華麗卻繁瑣的長裙,行禮的姿態也有些彆扭,已經有部分千金小姐臉上帶出別樣的笑意。
林逐汐目光掃過交頭接耳的女孩子,眼神冰冷。
接觸到她的目光,那些夫人小姐都悄悄地收斂不少。
“科倫王、郡主請坐。”蕭崇烈的態度把握得很到位,既給了對方應有的尊重,又表現出勝利者的高傲矜持。
伊勒德的態度也很沉靜,言談舉止平和大方,不以戰敗爲恥,不因蕭崇烈的態度而退卻,頗有幾分寵辱不驚的味道,即使是防守,也守得滴水不漏。
林逐汐看在眼裡,對這位倒是有些佩服了,
難怪能讓蕭景暄看中還放他一馬,果然是個有本事的。
場面上的交代蕭崇烈還算有分寸,沒該表現的還是表現了,便宜佔了面子也掙了,卻也注意着沒真落了對方的面子結成仇家。
開席後氣氛漸趨輕鬆,伊勒德態度謙遜地上來敬酒,第一杯敬了蕭崇烈,第二杯跟着就是蕭景暄。
蕭景暄態度平和,擡手飲盡杯中酒,手指一轉,杯底傾覆,滴酒不剩。
“王爺果然痛快。”伊勒德眼神欣賞。
“過獎。”蕭景暄微微頷首,態度客氣而冷漠。
知道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伊勒德反而有些哭笑不得,下意識看了兩眼他身邊冷淡沉靜的王妃,心想這兩人都這麼冷淡,是怎麼走到一起的?他們做了夫妻不悶嗎?
“小王見過攝政王妃。”伊勒德的態度謙和,深深一揖,“小王聞王妃之名已久,今日得見,先乾爲敬。”
江塵渺淡淡瞥他一眼,自然知道他的態度是因爲對蕭景暄的敬意,她沒興趣借別人的光,擡手一敬,漠然答:“不敢當科倫王大禮,請。”
伊勒德詫異她竟是以男子的姿態和自己說話,新奇的同時又有些另眼相看的意味,眼見蕭景暄神情坦然自在,竟似早有預料習以爲常,不禁暗暗驚奇又生出興趣,還沒等她深入試探,那邊其其格已經按捺不住上前來,目光明亮得像有火焰燃燒,眼神裡充斥着熊熊怒火,她惡狠狠地瞪視着江塵渺,鄙夷地問:“聽說你叫和鳴?”
江塵渺頗爲詫異,她怎麼知道的?誰告訴她的?看她着恨不得吃了自己的樣子,她們認識嗎?
她仔細回想,答案是沒有,她和北疆基本上沒什麼接觸,這人找自己想做什麼?
“是。”雖感到莫名其妙,但她也不屑撒謊。她知道她的敵意,但這樣的對手還不配讓她放在心上,她隨時能收拾了她。
“你是就好。”其其格冷笑,輕蔑地上下打量着她,神情越發不屑,忽然出言道:“三日後獵場上,你可敢與我比試一場?”
江塵渺漠然瞟她一眼,目光如針。
其其格神情有些僵硬。
江塵渺多看她一眼都嫌傷眼睛,都不知道自己是哪裡招惹了她,讓她跟瘋子一樣盯着自己糾纏不休,但她沒義務陪瘋子玩,毫不猶豫答:“不敢。”
其其格一怔,眼見江塵渺目光那般森冷睥睨,她還以爲要發作,不曾想竟聽到這樣一句,臉上不由浮出幾分得意幾分譏誚的笑容,正要說話。
“我怕你一敗塗地,羞憤拼命。”江塵渺淡定補充。
蕭景暄嘴角微抽,他估計這裡只有他聽懂了江塵渺的真正心聲:我怕你羞憤拼命,我一個不耐煩把你殺了,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和麻煩。
他擔心地看向伊勒德,希望他識相點趕緊將這無知而無畏的女人帶走,不然以江塵渺的性格,就算現在不能直接幹掉她,她也會做點手腳讓她參加完宮宴就暴斃的。
可惜伊勒德沒看懂他的暗示。
蕭景暄都想嘆氣了。
好歹現在他和江塵渺還是一路的,他不能直接拆她的臺,可也不能看着這位姑奶奶心頭火起真把其其格給弄
死了啊。
他索性撇開目光,眼不見爲淨。
我攔不住,還躲不起嗎?
“你……”其其格大怒,想也不想擡手就是一鞭抽向江塵渺的臉,眼神憤恨而森冷,“你倒是會說大話,就是不知道沒了這張嘴還能不能說得出來。”
江塵渺緩緩擡頭,看定她。
有人想找死,她不介意成全她。
伊勒德愕然轉頭,不可置信地看向其其格,見她目光憤恨而猙獰,不由愣在當場。
蕭景暄臉色微變,暗暗叫糟。
鞭影如風橫掠而來,帶起的風吹動江塵渺的鬢髮,她卻連眉毛都沒動一分,眼神森涼而譏誚,脣邊一抹笑意,冷淡而危險。
一隻手驀然伸出,宛若慢動作回放般,一勾,一轉,動作緩慢優雅如拈花,出手卻如魏巍山石般堅實,抓住了那根快得看不清虛實的鞭子。
蕭景暄看着她,目光如冰針般,犀利而冰冷。
“郡主,這裡不是草原。”他的語氣輕蔑而清冷。
“你……”其其格努力往回抽鞭,抽不動;往前甩,也甩不出分毫。
蕭景暄冷冷一笑,鬆手。
其其格剛得自由,心裡冷笑,發狠地甩手再次抽向江塵渺。
這回她像是用盡全力,鞭子抽得隱帶霍霍風雷之聲,快得宛若追光掠電又力道堅狠,不像抽人,倒像要抽裂山石。
也不知道她和江塵渺有什麼深仇大恨,竟像不死不休一般。
江塵渺不躲不閃,靜靜地凝視着抽來的鞭子,脣角緩緩綻開一抹淡淡的冷笑。
蕭景眼神微冷,衣袖一拂間橫空一斬,剎那斬斷其其格的攻擊。
那根精心製作材質精良的鞭子,被這凌空一斬從鞭梢而斷,無力地墜落在地。
其其格愕然瞪大眼,難以置信地看向蕭景暄,還沒等她採取下一步行動,忽覺臉頰一陣劇痛,像堅硬如鐵的扇面橫截而來拍向臉頰,拍得她站立不穩,身不由己地橫飛出去。
砰地一聲其其格砸落在一張桌案上撞飛了桌上擺設,滿地水果酒菜亂滾杯盤狼藉,腰疼得幾乎要斷了,她掙扎幾番都沒能站起來。
滿殿鴉雀無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眼見其其格這般慘狀,不由打了個冷戰。
頂着各種各樣的目光,其其格簡直羞憤欲死,她惡狠狠地瞪着江塵渺,眼神憎恨而怨毒,直欲用目光將她剝皮抽筋碎屍萬段。
滿殿寂靜,衆人不明所以面面相覷,深感氣氛奇特,卻不知道該怎麼打破這僵局。
蕭崇烈皺眉看着底下亂七八糟的局面,張了張嘴,愣是沒找到合適的說辭解圍,只好閉上嘴巴裝聾作啞。
反正禍是蕭景暄惹的,就讓他自己解決好了,和自己有什麼關係呢?
僵滯的沉默裡,氣氛尷尬而扭曲,所有人都像僵成了泥雕木偶,恨不得自己不存在纔好,想解圍都有心無力。
古怪的沉寂裡,忽然有人冷笑,清冷、毫無溫度、淡淡譏誚、飄忽如風的冷笑。
隨後有人不冷不熱道:“王爺真是憐香惜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