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子的事情讓我嗜睡的問題得到了緩解,原因是根本就睡不着了。凌晨,東子一個人坐在餐桌旁,桌子上擺滿了我們愛吃的飯菜,六份餐具擺放整齊。歡樂融融的氣氛,六個人嬉笑怒罵,現如今只剩下冰冷的空氣。拉開椅子坐下,拿起筷子夾了一口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東子做飯的手藝很好,味道鮮美,只是這次怎麼越嚼越覺得苦澀,彷彿吃了黃連。東子低着眼垂,“雨,不管你和艾瑟夫怎麼樣都好,可是,可不可以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拼命的點頭,將飯碗端起擋住臉,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到飯裡。我也不去夾菜,不斷的往嘴裡扒飯,以填補那巨大的空虛痛楚。我不敢張口說話,擔心一旦張口就會哇的一聲哭出來。我也不知道東子會不會記得今天的事,今天的他看起來那樣的正常,只不過我永遠忘不了淚水從他眼角流出,順着臉頰滴落到桌面的聲音,就好像滴落在心頭一樣,令人顫抖。
第二天我就抱着白狼的孩子去以前的公寓。不出意外他果然還在,只是再見白狼時,他卻坐在輪椅上由安娜推着。林蔭道上,光穿透樹葉,留下斑斑駁駁的影子在兩人身上。安娜看到我停住了腳,臉上仍有笑容,無論做了多過分的事情,她那不食人間煙火的氣質都讓人恨不起來,我張了張口,發現全是顫音。
“他,他怎麼了?”
“被我毒成植物人了。”
“怎麼會,怎麼了會呢?”
“他知道的太多了,如果他改爲幫你,我和安德魯就完了。”
完全說不出話來,這時懷中的孩子突然哭了起來。白狼無動於衷,呆滯的面容,空洞的雙眼,不由讓我想起他高中時畫的那匹狼。轉身離開,也許是打擊太大以至於忽略了安娜不再叫安德魯父親反而直呼安德魯,也許是孩子的哭泣聲太響以至於我沒有聽到她最後的喃喃自語:我寧願他這樣陪伴我一輩子,也不願他死去。
凌楓斜靠着車門等我,走到他身邊將頭輕靠他的肩膀。“白狼現在是植物人。”究竟怎樣說出這句話的我並不清楚,我已經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小傢伙似是哭累了,睡着了。一路上我們誰都沒有說話,司機師傅放着懷舊歌曲。凌楓一直緊緊攥着我的手,我亦然。我不清楚他爲什麼攥的這麼用力,我只清楚的知道,我是因爲無力,無力一切一切的變化。
回到公寓告訴艾瑟夫白狼回不來了,他沉默了一下,便問我檢查結果如何。早上先去了醫院,沒來得及等檢查報告就去找白狼。我告訴他醫生會打電話過來,隨後家中的座機響了起來。艾瑟夫拿起電話之後久久沒有動。我疑惑的走了過去,想要問清怎麼了。艾瑟夫似是回過神來,看着我,話卻是對凌楓說:雨,懷孕了。
屋子裡一片安靜,白狼的孩子好像做了美夢,翻了個身,笑出了聲。
凌楓,艾瑟夫陪我去醫院做了更全面的檢查,醫生說我身子弱,以前的槍傷,割傷雖然表面好了,但給身體你帶來了太大的虧損,不適宜生孩子,勸我們打掉,不然都有危險。回去的路上我不敢去看凌楓的臉,我知道他厭倦了風風雨雨,只想安穩的生活,這孩子對他來說就是個安穩。艾瑟夫也很安靜,許久之後他對我說:從沒有想過,聽到你懷了別人的孩子,我會這麼的平靜,其實,我只希望你過得幸福。
東子連續幾天不是熬湯燉魚就是燕窩魚翅,艾瑟夫對他說我要養身體。誰也沒提打胎一事,艾瑟夫幾次想張口都被我瞪了回去,我明白他的擔心,可我不能太自私,而且打胎的傷害並不小,醫生也不建議這麼做,但是也沒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只能養。凌楓讓我去他父母那裡住一段時間,我看了看東子,候鳥和艾瑟夫。他還是希望我離開風雨,而這個風雨被定義爲這幾個我從小到大的摯友。
我拎着行李來到公公婆婆家,兩人待我很好。公公精明幹練,婆婆性格溫婉落落大方。無論我做什麼兩人都不管,無論我幫忙做什麼都是不行。落得清閒就在凌楓原來的臥室看書。臥室裡一個書架上擺滿了各類各樣的書,讀書時他一定很用功。無波無瀾過了兩星期,清早我打電話過去詢問東子怎麼樣了,雖然凌楓說很好,可是無論我怎麼要求他都不同意我們通話。在我苦苦逼問下,凌楓才告訴我,東子昨天失蹤了。自我走後他的病一直不穩定,候鳥沒看住他,他跑出去找我再沒有回來。凌楓不停的告誡我不要着急,不要衝動,艾瑟夫他們已經在找,等他過來接我一起去找,我仍然自己跑了出去。
我走遍我們常去的地方,一個路口走過一個路口,最後來到了原來的公寓。站在外面看那扇窗戶,玻璃已經沒有了,窗框幾乎全部脫落,巨大的恐懼佔據了心窩。我早該想到這裡,只是我恐懼這裡。走進公寓,屋內牆壁大片大片被燒焦或燻黑的痕跡,空蕩蕩的屋子一無所有隻有塵埃。這塵埃中也許有安娜和白狼的骨灰。東子抱着還剩一半的相冊發呆。那相冊裡是我們所有人的記憶,我們生活的瑣瑣碎碎,歡聲笑語,那時的大家哪怕是哭顏,眼角眉梢也帶着笑意,可是知道了那麼多的事情真相,那僅僅的表面表情真的算數嗎?人爲何如此難懂,爲何坦坦誠誠相對那麼的難。風從窗戶吹了進來,亂起塵埃在空中盤旋。隔壁的鄰居似乎看到門開着,進來看了一下說:“你們可回來啦,老大的火,可憐那兩個人了,那女的真漂亮……”
我已經挺不到她說什麼,走到東子旁抱緊他。他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也死死抱緊我,我咬緊下脣,艱難的吐出幾個字:走,我們去找安德魯。
春日的風依然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