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轟隆隆，熱熱鬧鬧。日子一天快過一天。周而復始，無論如何。
關小印每天晚上都會去“留聲”報道，風雨無阻，雷打不動。Gary卻從來沒有任何表示，淡然到似乎根本不認識他。只是，所謂欲蓋彌彰不過因爲當事人的心虛。
夏末初秋，天氣依舊炎熱，時不時的暴雨鋪天蓋地。
關小印推開“留聲”大門的時候赫然發現這天生意格外清冷。他來的不算晚，但也絕對不早，但只有稀稀落落幾桌，吧檯外更是空無一人。而此刻站在吧檯後面的人，不是Gary。
關小印走過去坐下，林文浩就拿出一盒紙巾放在吧檯。
“謝謝！”關小印微微頷首，抽出幾張往額頭按去。
“外面下雨了麼？”林文浩看着關小印發梢不斷滴落的水珠和溼了大半的襯衣問道。
“嗯，還不小。”
“去煮杯薑茶。”關小印低頭處理水漬，完全沒有注意Gary何時走了過來。
林文浩看了他們一眼，乖乖走開。關小印擡頭看到是他，擦拭的動作下意識頓了一下。
“下這麼大雨怎麼也不打傘。”
“出門的時候還沒下，半路才……”
“跟我來。”Gary說完轉身向前走，轉頭看關小印遲疑，“不換件衣服當心着涼。”
“Gary……”沒有必要……
“走吧。”堅持的態度不容置疑，關小印只得站起身跟了上去。
上了樓梯，轉了個彎，Gary打開一間房門側身進去。關小印跟在後頭，開了燈纔看得清楚。不過是一間普通臥室，牀鋪衣櫃書桌皆有，牆上的那扇門想必是浴室。
“要洗澡嗎？”Gary打開衣櫃頭也不回的問。
“呃？”
“我說，”Gary轉身，手裡拿着一件白色襯衣，“你要洗澡嗎？”
“不用。”關小印接過，卻不動作。
Gary看着他，也沒有迴避的意思，關小印掙扎一番，解開衣釦。
“不要再來了。”
“呃？”關小印脫下溼衣，隨意丟到一邊。Gary肆無忌憚打量眼前之人，身體有些單薄，卻不是沒有肌肉，柔纖合度，皮膚光滑。襯着燈光更是浮現珍珠般光澤，與自己病態的蒼白完全不同。
“我說你不要再來了，你等不到的。”
關小印展開襯衣緩緩穿上，“你打開門做生意，哪裡有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你是客人嗎？”
“當然。”關小印迎上Gary視線，毫不退縮。
Gary微微點頭，“那走吧。”說着打開門站在門邊等他。待到關小印出來，關燈鎖門。
兩人回到吧檯，林文浩立即遞上薑茶一杯。關小印道謝接了過來，Gary轉了個身，不知去向。
關小印默默喝茶，身體慢慢暖和起來。很久沒有這樣的感覺了，溫暖的全身舒暢。
“小印……”看到關小印疑惑眼神，林文浩趕緊解釋，“我是林文浩，沈拓生日那天我們都在的……”
“我記得了。”關小印微笑。
“這件襯衣是老闆最喜歡的一件……”
“是嗎……”關小印低頭看了看身上這件有些偏大的襯衣，白色暗花，銀色鑲邊，簡單大方，卻不落俗套。
“嗯。”林文浩誠實點頭，卻完全沒有察覺對方的苦澀笑容。
關小印不再言語，默默喝完一杯薑茶，“買單。”他說。
“不需要。”
“呃？”
“老闆說了，你以後都不需要買單。”
“嗯，”關小印垂下視線，過了一會才擡頭微笑，“那是要謝謝他了。”
關小印才推開門，就被雨珠困住，不得前行。他站在屋檐下面，抱着胳膊發呆。
Gary，原來你也不是那麼簡單。想用這樣的方法拒絕我嗎？知道我不願意欠任何人情？關小印低低嘆息，究竟該說你厲害還是太瞭解我？說你不是小羽我還真的不敢相信，明明就是一樣的相貌，雖然，性格差距許多。
“小印！”關小印聞聲回頭，卻是林文浩站在自己身後，“給你這個，”說着塞給關小印一把雨傘，“老闆讓我給的。”說完閃身進去，連道謝的機會都沒有留下。
關小印撐開雨傘走進雨中，Gary，你何必做的這樣天衣無縫？一點機會也不給自己？
我不是要死纏爛打，不過是想當面跟他告別，這樣難道也不行麼？
***
蘇沫的case中標，一個月來的辛苦努力沒有白費，請了全組人員吃飯慶祝。飯後一羣人殺到KTV，唱了一半蘇沫結帳離開，沈拓美名其曰“送她”，兩個人卻是跑去了“留聲”。
“嘩嘩，竟然瘦去這樣多，看來你的健身卡不如工作。”肖易東搖頭晃腦調笑蘇沫。一行人霸佔了吧檯，Gary淡淡笑，卻也是難得的親切。
“去死！”蘇沫狠狠白他一眼，“那你是不是要破產了，怎每天這樣閒情逸致，跑來幫襯Gary生意？”
肖易東“呵呵”笑，絲毫不見動氣，“好說好說，哪天我真破產了委屈的倒是你啊。”
蘇沫笑的咬牙切齒，沈拓卻在一旁東張西望。
“他去洗手間了。”肖易東知道他在找什麼，出聲提醒。
“他……”沈拓舔了一下嘴脣，乾燥的幾乎要蛻皮，“我好像很久沒見他了。”雖然同住一個屋檐下面，但沈拓忙碌讓他一個星期都回去不了幾天，即便到家也不過洗澡換衣，關小印不是睡了就是不在。他連個好好說話的機會都找不到！每次打電話都說在“留聲”，也不見得自己在這裡工作的時候他這樣積極。原來所謂重色輕友適合任何人士。除了他沈拓。
“你精神不好。”肖易東望着沈拓，原本的神采飛揚統統黯淡下去，不知道是工作磨平了棱角還是情緒代替了氣勢。
“太忙了。”沈拓說。確實很忙，他一見工就被告知工作繁忙，沒完沒了的加班，深夜的討論，修改，爭論，黑咖啡，外賣。他厭煩透了，但這個case的理念風格自己卻又極其喜歡，矛盾着全力以赴盡心盡責，好在結果得償所願，說沒有任何成就感或者高興那一定是騙人的。只是，他不止一次的懷疑，自己的出現是在太及時了，根本就是主動送上門給人奴役，而且還是勤懇敬業任勞任怨的那種。
“別擔心。”肖易東難得的溫柔，沈拓笑得無奈，也是難得的和顏悅色。沒有力氣啊，沒有力氣做任何掙扎。
原來所有情緒都要在身體健康的前提之下。
“小印！”沈拓一直盯着洗手間的方向，待到那人身影出現，他立即出聲提醒。
“你怎麼來了？”關小印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
“老闆說來就來啦。”沈拓故作輕鬆，卻發現自己的幽默細胞此時躲得不見蹤影，任他絞盡腦汁卻遍尋不着。只得唉聲嘆氣，以望博得同情。“小印，你都不理我……”
“呃？”關小印剛與蘇沫打過招呼就聽得沈拓控訴，忽得一頭霧水。
“小印，我們公司過幾天有秋遊，你一起去吧。”沈拓看着關小印，“深情款款”，卻讓關小印一陣寒顫。
“你們公司福利未免太好，怎麼都能帶朋友去麼？”肖易東忽然插嘴，惹來沈拓狠狠一瞪。
“朋友勉強，但是家屬可以。”這話是蘇沫說的，肖易東挑挑眉，做了個瞭然的表情。
“怎樣，一起去吧。”沈拓故作可憐狀，奈何那人毫不領情。
“到時再說吧。”關小印悶悶敷衍到，沒有時間，更沒有精力。不是不知道沈拓對自己的好，只是每個人方式標準不同。即便你喜歡吃肉，卻也不代表人人都愛，卻不知道你一個勁給人家夾肉，人家去只愛青菜。這即是溝通的差異。無奈沈拓在關小印這裡永遠不知道何爲“察言觀色”。
“小印這樣我很擔心。”“留聲”後門，沈拓拉了肖易東抽菸，卻不過是想找人排解鬱悶。
“你沒有告訴他吧？”
“沒有。”沈拓搖頭，如何說得出口，他一直等待的人，竟然已經離世，何其殘酷的事實，任沈拓沒心沒肺慣了也是說不出口。他害怕，害怕看到關小印任何負面情緒，傷心難過絕望崩潰，他一點也不想看到，但是……似乎事態的發生概率並不掌握在他手裡。
“告訴他這個事實的人，不該是我們。”肖易東狠狠吸了一口，把煙霧含在口腔玩弄，一點點吐出，形成一個個菸圈，寥寥散去直至不見，“解鈴還須繫鈴人。”
“肖……”
“小印是個成年人，無論發生什麼樣的情況，他都能對自己負責。”
“有沒有說過你很冷血？”沈拓愣愣看了他好大一會，說了這樣一句。
肖易東也看着他，認真無比，“有，不止一個。”
“嘖嘖”，沈拓感嘆，“我看人忒準。”
“不要猶豫不決拖泥帶水，不過害人害己。”
“你是說Gary？”
“嗯，”肖易東點頭，“他就是太過心軟。”
肖易東把那天的情況對沈拓和盤托出，包括Gary對關小印的那個吻。
“Gary竟然這樣狠心？”沈拓緊緊握拳，自己算是看錯他了，本以爲他也是一仗義之人，現在看來，哼！不可貌相，真是不可貌相！
“他不是狠心，他就是心軟纔會這樣。”
“啊？”沈拓無法理解，這樣的行爲……怎麼能說是因爲“心軟”？哼，一定是這個肖易東仗着和Gary關係好偏幫他！
“如果Gary真的狠心就會告訴小印，小羽已經死了，並把那雙鞋給他。”
“鞋？”
“小羽拜託Gary，送雙一隻一樣的鞋子交給他喜歡的人，說是留個念想，所以Gary每年都會買兩雙那樣的鞋，看來那人就是小印。”肖易東忍不住嘆息，原來人世間真還有如此真摯之情感。爲何自己就是無法遇見？可遇而不可求的從來又何止是緣分？
“可是Gary不是什麼都沒說麼！”
“嗯，”肖易東點頭，“那是因爲Gary不想小羽的死對小印的生活產生任何影響。你要知道，忘記一個活人比忘記一個死人容易的多。尤其，Gary故意營造了小羽忘記他的事實。”
“那是爲難Gary了……”原來是自己錯怪了他……
“嗯，”肖易東掐掉手上的煙，“進去吧，夜了有些涼。”
“嗯。”沈拓隨手推門，跟在後面的肖易東忽然聽到他說，“小印，你站在這裡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