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天獄(四)

——“弦類樂器, 人族不都是用爪子撓的麼, 譬如箏、琵琶、箜篌之類。”夜遊微微有些詫異,“弓子又是什麼?”

簡小樓耐着性子解釋道:“並非所有都是的……”

——“阿猊,你爲何不將弓子一起帶回來?”他責備道。

——“阿猊冤枉啊洞主!阿猊委屈啊洞主!您只說要二胡, 阿猊又沒見過二胡長什麼樣子,我說我要二胡, 那樂器鋪掌櫃拿給我瞧, 我打暈他搶了就跑, 哪裡知道還有什麼弓子嘛!”阿猊扁扁嘴,“好啦好啦,您不要用這種眼神看着我, 我再去一趟把弓子拿回來就是了嘛!”

阿猊一跺腳走了,夜遊轉頭又開始撓二胡。

簡小樓連忙捂住耳朵,迫不及待的道:“前輩,我說的二葫是一個葫蘆,來自荒羽神木藤……”

天, 都說音樂和儒雅俊秀的男子是標配。

然而聽了這二胡聲, 簡小樓只能將夜遊同摳腳大漢聯繫在一起。

——“聚靈樹,荒羽神木藤, 三個葫蘆。”

夜遊聽簡小樓炒豆子一樣講訴完二葫的來歷,終於停下製造噪音的爪子, 又開始刷刷翻動書簡,“聽着像是木族的東西,爲何木族的典籍中並無記載……哦, 有了……”

簡小樓精神一震。

——“爲何又和鳳族有關。”夜遊的語氣裡添了一絲不耐,“等等……”

接着骨片對面一片沉寂。

不一會,素和的罵聲透了過來:“我還以爲你這龍渣良心發現,果然又是有事求我!”

——“知道就說。”

——“無恥!”素和呸了一口,“首先聚靈樹並不是一個樹種,它可以是任何一種樹。這棵樹被高階鳳凰當做棲息樹超過一定年份之後,就會變成你口中的聚靈樹。”頓了一頓,又說道,“而且那都是很久遠、很原始的事情了,如今妖族被人族同化的厲害,我鳳凰一族大都依照人族制式修建了洞府,已經鮮少有同族在樹上棲息了。但也並非全然沒有,一些老不死……咳,一些年歲大些的鳳凰,他們比較擰巴,住不慣洞府,仍是棲息在樹上,比如你時常掛在嘴邊打擊我的二十階鳳凰金羽,據我所知他就是放着洞府不住,只喜歡棲在樹上的。”

簡小樓默默聽着,問:“那荒羽神木藤是否和這位金羽前輩有關?”

——“臭丫頭,果然又是你的問題。”素和似乎想起之前和簡小樓吵架的事情,聲音有些冷冰冰的,但還是回答,“荒羽藤是聚靈樹的伴生植物,有聚靈樹的地方自然會有荒羽藤,這和金羽沒有關係,不過金羽那裡肯定是有的。”

——“也結了三個葫蘆?”

——“是,我曾經見過。那三個葫蘆都屬於靈物,對他修煉有所裨益,是不能摘下來的。而不將其摘下的話,荒羽藤並不會存在萬年枯榮一次的情形……”

——“我們去摘個回來吧。”夜遊突然道。

——“你有病吧?!”素和吼了起來,“你當葫蘆是你家種的說摘就摘?那株藤的主人是金羽,一隻涅槃過十九次、活了二十幾萬年的佛族鳳凰,整個鳳族中修爲最高的一隻!來,掰着爪子算算,我十階,你八階,你我加起來也不過才區區十八階,金羽一翅膀都能拍死我們!”

——“如今南宿正在召開法會,你不是說你父親同金羽認識的麼,你去引開他,我來偷。”

——“夜遊,你看着我的眼睛,你一定是在開玩笑,對不對?”

“夜前輩!”

簡小樓也是嚇了一跳,夜遊說的稀鬆平常,聽起來的確像是在開玩笑。但她非常清楚,他絕對是認真的。這學霸龍如今一旦起了什麼念想,實在執着的嚇人。她是不知聚靈樹同金羽有關,否則必不會詢問夜遊,“素和前輩說了,這聚靈樹不只金羽那裡有,你若真想取個回來研究,還有其他機會,沒必要急在一時……”

雖然這只是他的好奇心作祟,可若真出了什麼事情,簡小樓覺得自己是始作俑者,難辭其咎。

因此竭盡所能、循循善誘打消他的念頭。

——“唔……既然連你也如此說,那我不去便是。”聲音中透出一絲委屈。

簡小樓鬆了一口氣。

又詢問素和幾句,兩人說着說着,夜遊倏然插嘴。

——“小樓,我的骨片似乎沒有能量了……

“沒有能量?”

——“咦,你說什麼,聽不清了……”

爾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消失不見。

“夜前輩?夜前輩?!夜遊!!”

簡小樓拿着六星骨片喊了一會,又愣了一會,這是在逗她麼,他那枚骨片只要在他身邊怎麼會沒有能量?而且骨片失去能量立刻就會中斷聯繫,聲音還會越來越小?

這不是沒有能量,是沒信號了吧?

分明被他故意給封住了。

裝的還挺像。

肯定是賊心不死,想去偷葫蘆。

簡小樓又急又氣,真是無語至極,從來就沒見過如此油鹽不進的傢伙。

“走。”

夜遊一展廣袖,一架無頂的仙車出現在他和素和麪前,他飛上去坐下。

素和半響反應不過來,走去仙車下扒着扶手,仰頭怔怔看着他:“你真不是開玩笑?”

夜遊微微垂頭回望他,月色下燦金的眼瞳熠熠生輝,只是表情過於冷清了些:“你不敢?”

“這分明不是敢與不敢的問題,‘量力而行’這四個字你懂不懂?”素和不服不行,“而且我怕什麼,我和金羽同族,我家與他又是世交,被逮着頂多罵我一頓,將我交給我父親處罰。”

“那你究竟怕什麼?”

“我哪裡有怕?”素和望天,擺擺手道,“行了,走走走,你既一心尋死,我攔你做什麼。”

長靴一蹬也飛上仙車,在夜遊身側坐下。

這仙車只可容下兩人並排,再多一個都擠不下。

仙車半響不動。素和翹着二郎腿,高高擡起下巴,兩根手指噠噠敲擊着扶手,冷冷嘲諷道,“不是我要說你,混了幾千年竟只混個洞主的位置,瞧這行頭寒酸的,真丟我的臉。”

夜遊漫看他一眼:“你上來做什麼?”

素和哼一聲:“鳳落平陽,湊合着坐了。”

“我的意思是,你不去前面拉車上來做什麼?”

“什、什麼?”素和迷瞪着眨眨眼,不敢置信的指着自己,“我拉車?!”

夜遊微微蹙眉:“不拉車怎麼走?平日裡我出行皆是阿猊來拉車的,如今阿猊不在,作爲我的奴僕自然是你來拉車。”

素和噌的起身,紅眸幾欲滴血,憤怒道:“渣龍!你究竟知不知我是誰?我乃十階火鳳,堂堂一界之主,你讓我給你拉車?區區一條八階白龍,區區一個不入品級的天海洞洞主,你究竟多大臉面?!”

夜遊閉口不言,心念一動,素和的神魂鎖已經落在他指尖把玩。

“威脅我也沒用!人族有句話,士可殺不可辱!”

“哦,看來你還是比較中意那聲色犬馬之地。”

“我拉!”

“士可殺不可辱?”

“無知的蠢龍記好了,人族還有句話,大丈夫能屈能伸!”

****

修羅天獄內。

簡小樓連着好幾日閒了就對着骨片喊夜遊,對面始終毫無動靜,看來夜遊真將她給屏蔽了。

簡小樓心裡着急,可離開骨片她再着急也沒轍。

而且戰天鳴一直沒有回來,算算日子戰天翔也該進來了,不知兄弟倆遇着沒有,還是一起遇到了什麼意外。

簡小樓實在是等不下去了,決定出去瞧瞧。

她去敲梅若愚的門,得不到迴應,也不知在修煉還是去了地心靈門。

知曉他重擔在身,簡小樓不敢打擾他,做好準備正打算離開洞天,岩漿瀑布的禁制忽然出現波動。情況不明,她激盪護體靈氣退後幾丈,心念開始融合斬業劍。

就瞧見穆如意被人扔了進來。

髮髻凌亂,臉色蒼白,執着一柄地級高品質靈器天舞如意,衣衫上沾滿深深淺淺的血跡。

第二個是戰天翔,比穆如意的情況好不到哪裡去,手裡攥着一柄銀槍,卻不是他慣用的那柄,

戰天鳴最後一個進來,魂晶戰甲披身,手中一柄血紅色的長劍,劍身內隱隱泛着一些經脈紋路,想來應是戰家家傳天兵“修羅血意”。

“你有沒有受傷?”穆如意跑去他身邊。

“無礙。”戰天鳴的視線錯開她,看向戰天翔,“二弟,你怎麼樣?”

奈何戰天翔從進來開始,目光就定在簡小樓身上。

戰天鳴不由也探了簡小樓一眼。

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簡小樓打了個激靈,佯作不知:“你們怎麼搞的這麼狼狽?”

戰天翔微垂着頭抿脣不語。

簡小樓倒是能夠揣摩出他的想法,穆晚煙坑害自己,這二傻子心裡肯定有些負罪感。不過在這件事情上簡小樓拎的非常清楚,當然不會怪到他身上去。

即使換做戰天鳴,倘若他真對此事一無所知,她也不會隨意遷怒。

而且她心裡極是感激大長腿,他這一砸天碑,整個修羅天獄情勢大變,無論穆晚煙還有什麼後招,也是無能爲力了。

她的危機暫時解除。

唯一擔心的只是從修羅天獄離開以後,穆晚煙會不會以她身懷異火的事情威脅她。然而她已經決定離開東仙投靠佛國了,還怕她作甚?

戰天鳴一聲冷笑:“二層的石錐禁制破了。”

簡小樓驚訝:“所以二層牢房裡那些兇獸全都跑出來的?”

穆如意撫着胸口,有些驚魂未定:“是啊,恰好還是我們走一半的時候,那些石錐突然就停了下來!我們被那些兇獸給堵在正中間,嚇死人了。”

簡小樓是在二層蹲過的,自然明白那些兇獸的兇殘程度:“那你們怎麼逃脫的?”

“我們命大。”穆如意得意的一拍胸脯,“原本那些兇獸全都堵住我們,後來不知爲何窩裡反了,彼此間打的血頭血腦,我三人便趁亂而逃。”

“這麼奇怪……”

簡小樓瞄一眼戰天翔,直覺與他有關。

“形勢比我估算中的還要惡劣。”戰天鳴面沉如水,“耽誤不得,我得儘快結丹,若不然絲毫勝算也沒有。”

戰天翔脫口而出:“不行!”

戰天鳴微微一怔:“爲何不行?”

“因爲……”戰天翔支吾了下,說道,“結丹不是一件小事情,需得摒除一切雜念,如今這般情況下,我擔心你……”

“沒事的。”戰天鳴翹翹了脣角,眼眸裡滿是欣慰,“我閉關時,這裡便交託於你了……”

他收了修羅血意劍和身上的魂晶戰甲丟給戰天翔。

“拿着防身。”

然後向洞內走去,走了幾步戰天鳴停下腳步,轉身又將儲物戒也給摘了下來,扔給他,“這裡是符籙和丹藥,還有一些靈器……”

事無鉅細一遍遍囑咐。

說着耽誤不得儘快結丹,然而幾乎說到太陽下山也不嫌煩。

穆如意一句話也插不上,撇撇嘴在一旁打坐。

簡小樓則是大跌眼鏡,她心目中的戰天鳴,一直都是一副久居高位的雍容氣度,如今似個管家婆一樣喋喋不休,場面好生玄幻。

交代完最後一種丹藥有何效用,戰天鳴終於閉關結丹。

穆如意追過去,又被趕出來,氣鼓鼓的坐在他門外。

戰天翔將修羅血意劍和魂晶戰甲丟進儲物戒,走去石壁邊打坐:“你這些日子過的好不好?”

“還好。”

“那就好。”

氣氛就靜了下來。

簡小樓走過去他身邊坐下,背貼石壁,抱着雙膝:“你……”

其實她想安慰戰天翔兩句,突然出了這麼大的變故,擱在誰身上一時間都接受不了。但戰天翔並不知自己也知道了,她要不要說出來?

但這關係到戰家的醜聞,說出來真的好?

正糾結,戰天翔傳音給她:“小樓,你身懷異火?”

簡小樓怔了怔,認了:“是,我體內有異火火種,當初被越澤抽魂鑄器,正是因爲這個緣故。”

戰天翔同她一樣背貼石壁,抱着雙膝,好一會才道:“其實你是被焦二抓來天獄的,準確來說,是我母親做的……”

他將簡小樓所瞭解的那些內容,一五一十又說了一遍。

簡小樓默默聽着,表情微微有些僵硬。

“整件事情的始末便是如此。小樓,真的很抱歉,若非因我之故,在火煉宗時焦二不會注意到你……”

“這也同你有關係?你這人還真是奇怪,怎麼什麼都喜歡攬在自己身上?”簡小樓打斷他的話茬,“歸根結底是因爲我體內存在異火火種,不論怎樣隱藏,總是會被發現的……”

戰天翔默了默,偏頭看向戰天鳴閉關之地,憂心忡忡:“我大哥該怎麼辦?他什麼都不知道,回頭騙他說這是功法影響倒還好說。可萬一壓不住魔血蛟化,被厲家和霍家的人瞧見……”

這幾日簡小樓已經想好對策:“制住他,不讓他離開洞天。”

戰天翔搖頭:“結丹境界我們誰制的住?”

簡小樓道:“將你的地魂放出來。”

戰天翔錯愕:“你是嫌還不夠亂?”

“我如今已經築基了,子午合體術足夠對付你的地魂,他在我手心裡絕對翻不出什麼浪來。”簡小樓拍拍他的肩頭,“而且我覺着你不該一直壓制住他,畢竟他是你的力量體,越壓制分離的越徹底。”

“可他……”

“其實他不是他,他就是你啊。”簡小樓看着他的雙眼說道,“三魂無論怎麼分,始終都是你,你的意識、本體、力量。與其壓制住他,不如嘗試和他共通,只要你的意志力比他強,作爲本體命魂何必怕他一個分|身呢。”

戰天翔再次沉默,她說的他知道,但他沒有信心。

就這樣過去將近一個月。

梅若愚人間蒸發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過。戰天鳴不在,戰天翔和穆如意甚至不知有這麼個人,因此只有簡小樓一個人在心裡默默揣測他在做什麼。

儘管一直留在洞天內,她也能感受外面的世界正在發生改變。原本岩漿瀑布外一直很安靜,最近卻常常聽見獸吼聲和一疊疊腳步聲,應該是在尋找他們。

這幾日甚至還有幾道力量試圖衝擊瀑布結界。

“好重的魔氣。”

一直坐在戰天鳴門外的穆如意起身,蹙着眉看向不遠處的兩人:“你們感覺到沒?”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要長途跋涉回孃家……

就先這樣吧。

晚上還有一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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