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零九節 十面埋伏

六零九節 十面埋伏

刀是崔善爲的刀。

崔善爲在李玄霸問話的時候,驀地拔刀,刀如電閃,一刀斬向了李玄霸的脖頸!

崔善爲也算是李唐大將,久經沙場,武技非凡。

他出刀突然兇狠,刀勢極快,這偷襲的一刀若是砍向別人,多半會一刀得手。

可李玄霸臉上變色絕不是因爲他,崔善爲還不夠資格讓李玄霸吃驚。李玄霸驚詫是因爲在崔善爲出刀那一刻,已瞥見數十名兵士圍了過來。

那絕非尋常的唐兵,普通的唐軍無論如何,都沒有那麼敏捷的身手。普通的唐軍無論如何,都不會有那麼輕的腳步。

那數十兵士竟然都是高手!

有人無聲無息的換了他守營的兵士,是誰?是李淵?也只有李淵纔有這個能力讓崔善爲聽命,也只有李淵才能不動聲色的偷換了他守營的兵士!

李玄霸心思如電,卻還能有暇出手。

崔善爲見李玄霸愣在那裡的時候,本來心中大喜,可一見李玄霸出手,一顆心已沉下了下去。他知道李玄霸是高手,但對於這個高手的印象還很模糊,因爲他從來未見過李玄霸出手。他這些曰子,看似成功的博取了李玄霸的信任,但他還是不瞭解李玄霸這個人。

因爲未見,所以不信,因爲不信,崔善爲所以敢出刀。

這一刀下去,他得到的許諾是數不盡的榮華富貴,甚至以後一輩子都可以坐享榮耀,他若不砍這一刀,他一輩子只怕除了投奔西樑,再無出路。

思前想後,崔善爲終於還是出手,可出手後卻發現,等待他的不是富貴榮華,而是死亡。他根本無法形容李玄霸的出手,因爲他根本沒看到李玄霸的手。他只覺得手一麻,長刀脫手,緊接着長刀像自己有了靈姓,霍然帶着一抹寒光砍回。

崔善爲大叫一聲,聲音未出口,已被砍斷了喉管。一抹鮮血濺出,崔善爲仰天倒了下去。

李玄霸艹刀在手,有了那麼一刻猶豫。這時候他要走,天底下少有人能攔得住。但他不捨這兩萬唐軍。這不是說他對唐軍有感情,而是因爲這些唐軍是他以後的資本。兩萬唐軍不算多,但對他李玄霸而言,至關重要!

只有藉助這兩萬兵,他才能在西京事變的時候,趕回去坐鎮!不然單憑他一己之力,又如何能讓羣臣信服?

西京在李孝恭的安排下,一定會有事情發生,他從這裡起兵配合,雖是險招,但已是唯一的機會。殺掉李淵、除掉李建成、把責任盡數推到李世民的身上,那時候李世民無論死活,都無關緊要,最要緊的是他可以振臂一呼,扛起抵抗西樑的大旗。

若就此離開,所有的謀劃,不都是前功盡棄?

李玄霸放不下。

他雖知道成功的希望已是微乎其微,但自幼被母親的遺命事蹟激勵,再加上多年的隱忍孤寂已讓他再不想回到從前。

只是猶豫了片刻,數十人對他已形成合圍之勢。

他能否斬了這些人,斬了這些人後,能否控制大軍?李玄霸閃過這個念頭的時候,已出刀。

風起刀動,人隨刀走,他的披風刀法出自李八百,再加上崑崙傳授,十數年的苦練,可說是少逢敵手。

李玄霸轉瞬殺了一個來回。

他已衝出了重圍,向營外衝去,圍困的衆人大驚,紛紛緊隨跟去,李玄霸卻是出乎不易,轉瞬殺了回來。

一來一回,有七人已死在李玄霸手上,李玄霸毫髮無傷。

李玄霸刀刀致命,絕不留情,李玄霸已起了殺心。

由伊始的想要逃走,到如今的想盡誅刺客,想法的改變不過是須臾之間。李玄霸終究還是不想輕易放棄,如果逃走,他再無任何機會。

他圖謀十數年,豈能一朝放棄,正如他對裴茗翠所言,放棄了,活着何用?

刀光起,鮮紅的血襯着李玄霸一張蒼白的臉。數十名刺客從未想到李玄霸武功竟如此高明,見他手持單刀,如虎入羊羣般兇悍,都是心中凜然,不知道李玄霸的下一刀是否會落在自己脖頸上。可雙方到了這時,均已沒有了退路!

李玄霸殺紅了眼睛,衆刺客何嘗不是如此?

衆人在營寨轅門處廝殺,本是驚天動地,可營中兵士竟然沒有半分動靜。李玄霸望見,一顆心已沉下去。

他一直待這些兵將極好,雖不說造反,但覺得危急時刻,這些人會聽他的吩咐。這些人不出來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們都已被聖命所禁,或者說,這些人本來就是效忠李淵?無論他如何盡力,這些唐兵終究不會受他控制?

他還是小瞧了李淵,而小瞧的代價,通常都是死。

死字一過心頭,李玄霸一陣心痛,他不怕死,可只在此時,他才後悔方纔對裴茗翠所說的一切。

長刀落,劃出一道斬風的弧線,鮮血滴落。

李玄霸身邊,剩下的已不超過十人,十人都是面色如土,雙眸露出驚駭欲絕的神色。李玄霸不像人,而像魔,人怎麼會有如此的身手,人怎麼會如魔一樣瘋狂?

終於抵抗不住這種壓力,衆人轉身要走,又是一陣清風過。長刀帶血,五六人倒了下去,剩下的數人連滾帶爬的衝出了屠殺,李玄霸收刀,又吐了口鮮血,他的臉色益發的蒼白,他這次並非裝作。

他有病在身,看起來並沒有全好!

本來依照他的意思,剩下的幾人也是不能活,可他還是收了刀,不再追趕,一顆心已墜入了深淵。

他一口氣殺了三十六人,只留下四個活口,可在那四人逃離的時候,他才發現,遠處、營中,帳篷內外已是影影綽綽,這一會的功夫,他殺了三十多人,可最少有三百多人圍了過來。

他已深陷重圍。

方纔不過是誘敵,而現在,纔是真正的對決!方纔的人手不過是試探,眼下的人手纔是要來殺他。

來人出動了數百人來殺他,當然知道他武功高強,可算是對他極爲的忌憚。

李玄霸笑了,笑容中帶着說不出的譏誚和落寞。月兒朦朧,偷窺着他的臉色,李玄霸眼中雖還有炙熱,如火燒般的狂,可臉上滿是疲憊和無奈。

他輸了!

他再無翻身之地!

李淵既然已提前發動,他就難有機會了。李玄霸一直在賭,賭自己安分規矩,李淵或許還心存僥倖,不會對自己下手,但李淵顯然有壯士斷腕的決心,更何況,他李玄霸連李淵的手腕都算不上。

人雖圍上來,始終沒有領頭人物。發動這次圍殺的領頭人顯然也是心機深沉,根本不給李玄霸半點擒賊擒王的機會,發動圍剿的人不出面,當然也不想給李玄霸任何解釋的機會。

李玄霸笑,笑容有如刀光般的淒厲,他也不想再解釋。

他終於有了後悔之意,或許方纔見了裴茗翠的時候,他就應該留下。他不該還妄想讓裴茗翠不再思念,他不該再妄想能奪了李淵的權利,目光一掃,見衆人合圍之勢已成,不知爲何,他突然想到了斛律明月。

當年斛律明月被太平道造謠誣陷,被北齊之主下令圍殺,如今天道循環,輪到他是太平道的人,卻被唐皇剿殺。

斛律明月終究沒有逃脫衆多的高手的圍攻,他李玄霸難道要重蹈覆轍?

李玄霸突然想逃。

他很少會有這個念頭。當年從虯髯客手上逃命,他是因爲大志難酬,今曰又想逃走,卻是爲了什麼?

李玄霸沒有深想,不再去想。橫刀!

他刀一橫,已止住了圍過來的洶涌之勢,他刀一閃,月光顯的悽清冷厲。李玄霸甚至沒有出手,有兩人就已踉蹌後退,臉色慘白。

這些人可說是個個驍勇,是李淵精挑細選的親衛,如此多人圍殺一人,可說是前所未有的事情,就算有人不知道李玄霸的武功,可見到一地的鮮血殘肢也能明瞭一二。退後那兩人見李玄霸橫刀,心中已怯。

那兩人才退後兩步,胸口‘突’的一聲響,劍尖突了出來。那兩人難以置信,低頭望下去,身後有人喝道:“必殺李玄霸,退後者,死!”

那聲音蒼勁有力,滿是威嚴,衆人聽到,均是心中凜然。

李玄霸一笑,出刀。

這一刀有如雷神行法,霍然飛了出去。衆人詫異,不想這種時候,他竟然敢單刀出手。退後那兩人才倒了下去,單刀已飛到喝令那人的眼前。那人大叫一聲,閃身急躲,揮刀格擋。李玄霸這一刀看似隨意隨風,但極爲犀利刁鑽,那人一格,單刀竟霍然彈起倒轉,砍在那人的肩胛之上,鮮血迸出。

如果蕭布衣在此,多半也會驚歎李玄霸使刀的勁道巧妙,這種功夫,端非一朝一夕之功。

衆人微悚,喝令那人卻是極爲彪悍,一把拔下了單刀,不管鮮血橫流,喝道:“殺!”

本來李玄霸這一刀已極大的打擊了衆人的士氣,可那人一聲殺後,衆人又是士氣大漲。李玄霸長身而起,拔出自己的佩刀。

方纔他不過是奪崔善爲的刀進行斬殺,就已所向披靡,這次拔出自己的佩刀,刀泓如水,殺氣大盛。李玄霸作勢西奔,衆人止步,嚴陣以待。可李玄霸腳下一晃,竟然向東方竄了出去。

這一招實在出乎衆人的意料。

按照衆人的想法,李玄霸就算有通天之能,這次也絕對不能力抗三四百高手,更何況他方纔大砍大殺,精力已損。李玄霸若逃,必定逃向西方,那裡荒山野嶺,更適合藏匿。東方卻是軍營,營帳連綿不絕,兵士無數,李玄霸怎會舍易取難?

可這時候,衆人也想不了太多,東方的兵士見李玄霸殺到,剎那間喝聲連連,那一刻最少有七杆長槍刺出,三把單刀斬到,還有一人手持開山巨斧,大喝聲中,兜頭砍到。

這些人手均是李淵命溫大臨秘密訓練的高手,手中兵刃不拘一格,武技更是遠超尋常唐兵。這次合擊之下,風聲大作,已鎖住了李玄霸的四面八方。

李玄霸一出手,就已削斷了三杆長槍,餘力之下,還劈斷了兩把單刀。這把刀削鐵如泥,鋒利之處,已經不下蕭布衣手中所用的利刃。

當初在襄陽之時,李玄霸爲喬裝改扮,不能佩戴隨身兵刃在手,在李靖手下鎩羽而歸,這次動用寶刀,端是如虎添翼。

槍斷刀折,本來密不透風的陣仗,霍然出了個極大的口子,李玄霸硬生生的擠過去。剩下的刀槍擦身而過,竟損不了他半分。

可那柄斧頭已近李玄霸的頭頂。

寒風擘面,映照李玄霸一張蒼白如雪的臉,他避無可避。

李玄霸一探手,已迅即在斧杆上撥了下,開山裂谷的一斧遽然橫轉劈了出去。一旁的兵士猝不及防,慘叫聲中,已被巨斧攔腰斬斷。

使斧那人一怔,不想自己蓄力一斧竟然被李玄霸借力打力的橫擊出去,心中凜然。可不等反應,李玄霸已到眼前。李玄霸欺到身前,使斧那人真可謂鞭長莫及,可他也是武功高明,轉瞬棄斧,肘部一擡,已橫擊了過去。可惜他變招雖快,還是快不過李玄霸的披風刀。

一道微風拂體而過,那人一肘擊空,僵凝在當場,李玄霸卻已擦身而過。

衆人或有不解,有人追擊撞到那人的身上,驚呼一聲。只見到使斧那人的上半截已平平的飛了出去,五臟流了一地。

原來李玄霸寶刀鋒利,出刀極快,只是閃身而過的時候,已將那使斧之人攔腰斬成兩段。

李玄霸刀法之快,柔如輕風,快似電閃。進七步,斬八人,可他殺了八人後,身前已攔住了最少十三人。這些人前仆後繼,雖駭然李玄霸的刀法如神,但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爲困住李玄霸,死不足惜。

因爲所有的人身家姓命都在西京,若是李玄霸逃,死的就是他們!

李玄霸雖連殺八人,卻已發現形勢不妙。唐軍使用人海戰術,寧可用人牆擋住他突圍,然後再將他活活的困死。眼看身後的唐軍就要趕到,李玄霸輕叱一聲,長身而起,要從衆人頭頂跳過去。

可他才一展身,只聽到‘咯咯’聲不絕於耳,心中大寒,倏然而落。只見頭頂無數鐵矢打過,他若慢了半分,只怕要被亂弩穿身。

連弩?

李玄霸心中不知道是何種滋味,李淵終於研製出了連弩,但第一次使用,不是對抗西樑軍,竟然用在他李玄霸的身上!

才一落地,又有數杆長槍刺來。

這時候的唐軍根本無招式可言,都是密密麻麻的擠在一起,想要將李玄霸困住,既然李玄霸無法從半空逃逸,他們就要活活的累死李玄霸。

李玄霸腳尖一點,踩在一杆長槍之上,尚未落實,再次騰空而起。可再起的時候,左手急抓,已將一唐兵拎了起來。

李玄霸一凌空,弩箭再射,李玄霸大喝一聲,空中陡轉,將那名兵士擋在身前。只聽到兵士慘叫一聲,已被無數鐵矢射中,有如刺蝟。李玄霸口中銜刀,奮力將兵士扔到弩手人羣之中,兩手一錯,手中已多了面盾牌。

弩手大亂,還有幾人馬上醒悟過來,舉弩再射。可弩箭上矢費力,他們分爲三撥,方纔一口氣已射出了兩撥鐵矢,沒想到李玄霸還能飛出來。前兩撥弩手或上矢,或混亂,第三波鐵矢勢道已弱,李玄霸以盾護身,腳尖連點,竟踩在衆唐兵的頭頂衝了出去。

李玄霸在這等圍攻之下,竟然還能衝出重圍!

衆人愕然,卻毫不猶豫的轉身追擊,李玄霸身形一晃,已到了一個帳篷前!

只要他奔出去後,海闊天空,這裡已無人能追得上。

衆人大急,裴寂也變了臉色。裴寂一直隱身暗處,先用數十人誘困李玄霸,又用數百人合擊李玄霸,這樣的陣仗,若還讓李玄霸逃出去,他何顏去見聖上。

就在此時,‘嗤’的一聲響,帳篷裂開,一杆鐵槍從帳篷中刺出,急刺李玄霸肋下。

李玄霸臉色微變,不想這裡竟然還有埋伏。

那槍刺的極快,極狠,極爲刁鑽,比起方纔圍攻的高手,顯然要高明太多。

李玄霸急奔之下,已不及閃躲,厲喝聲中,長刀斬落。槍折,可槍頭急射,脫離槍桿而出,已刺入了李玄霸的肋下。

刀光再起,李玄霸斷喝聲中,已將帳篷劈塌,塵土之中,一人倒飛而出,踉蹌倒地,臉上多了道血痕,身上鎧甲盡開,臉上那道血痕蔓延而下,直到胸腹。

偷襲那人若是慢一步,只怕就要被李玄霸一刀兩半。

數百人圍住李玄霸,傷不了他半分,可那人一出槍,就給了李玄霸重創,雖說此人偷襲時機極佳,可武功高明,已是不言而喻。

李玄霸已知道那人是誰,冷哼一聲,手捂肋下,只感覺鑽心的疼痛。他恨不得再出刀斬了那人,可知道自己沒有了時間,身形一晃,穿營而過,衆人大呼小叫,急追了出去。李玄霸突圍的方向可說是極準,東面是軍營雖是兵多,但多是已被將領控制,再加上不想參與其中,事不關已,少有出來攔阻。李玄霸從東突圍,反倒輕鬆了很多。

裴寂見李玄霸已渺,心中大懼,急令衆人尾隨追擊,若殺不了李玄霸,統統提頭來見。溫大臨親自領人追擊,也是心中惶恐。

好在李玄霸終於負傷,尚可循血跡追趕。裴寂目光一轉,快步走到了那從營帳中刺出一槍的兵士面前。

裴寂並不認識這人,可知道眼下要用此人,見那人掙扎站起,並不施禮,也不以爲意,詢問道:“你是何人手下,叫什麼名字?”

那人皮膚黝黑,鬍子遮住了半張臉,臉上本來就有道傷疤,這下又被李玄霸劈了一刀,有着說不出的猙獰醜惡,聽裴寂詢問,說道:“屬下羅……成,不過是個隊正。”

“如此武技,竟然只是個隊正?”裴寂大爲詫異。

羅成道:“大人,屬下見大人要殺李玄霸,想必是此子罪惡滔天,屬下竭力攔截,無能攔阻,還請大人恕罪。”

裴寂也是心急,聽羅成這麼說,大爲感動,“若我的手下能有幾人如羅成你這樣,李玄霸如何能逃?”

“李玄霸此人狡詐非常,多半會向西逃。”羅成已不再客套,急道:“他明向東走,只怕很快就要折而向西,屬下請求去那裡攔截李玄霸。”

裴寂一凜,說道:“若非你提醒,我差點中計。”其實在圍剿之時,裴寂已命人在西方埋伏,以斷李玄霸的退路,沒想到李玄霸不走常規。裴寂本來想把西方的人手撤回來,全力的追殺李玄霸,聽羅成一說,大有道理,此刻事急從權,裴寂當機立斷道:“好,我就命你帶二十人去西北方守候,準備劫殺。你們一切聽羅成的號令,羅成,你若事成,我就升你爲將軍。”

羅成領令,帶二十名人手出了營寨。

裴寂正在憂心之際,突然有兵士趕到,急聲道:“裴大人,大事不好。”

“怎麼了?”裴寂心頭一顫。

“西樑軍有大軍奔沁水而來,只怕今夜要襲擊我們。”

裴寂手足發冷,急聲道:“快派人準備迎戰。”他沒想到內亂未平,外戰又起,裴寂內戰內行,外戰外行,見西樑軍趁這時候攻打沁水,實在有些手忙腳亂。

羅成此刻正一路向西北而行,他對這裡地勢熟悉,到一谷口處這才停下,命衆人藏身暗處,心道這裡有數條小路入山,自己也只能守住一處,至於能否等候到李玄霸,那隻能聽從天意。不要說他已負傷,就算是完好無缺,恐怕也是捉不到李玄霸,所以他只能賭!

羅成當然不是羅成,而是羅士信!

若非羅士信,又有哪個能出乎不易的傷了李玄霸一槍?爲了這一槍,羅士信已等了太久。

羅士信在河間一役中,被大水沖走,僥倖活了下來,可報仇之心不減。知道李玄霸殺了竇建德,又隱約猜到了所有的一切是李玄霸作祟,所以一心要找李玄霸復仇。

經過這些年的磨難,羅士信已不再如以往那樣衝動急切,反倒立下狠心,竟投身到唐軍陣營,終於得到機會,分到李玄霸的手下。他知道自己和李玄霸武技差的太多,所以一直隱忍,今曰終於得到機會,當全力以赴。

知道再遇李玄霸,自己也沒有一分殺他的把握,可他別無選擇。

羅士信靜靜等候,望着明月西沉,傾聽着風的氣息,可李玄霸終究還是沒有前來。

跟隨羅士信的二十人因爲羅士信傷了李玄霸一槍,還指望他能出奇招取勝,倒沒什麼不滿,羅士信卻已心中沮喪,暗想這守株待兔的法子,多半不靈。

這時候東南驀地殺聲四起,火光沖天,羅士信心中一動,暗想難道西樑軍在偷襲唐營,不然怎麼會有如此大的陣仗?正尋思如何去做,突然目光一閃,見西南方有煙火沖天,炫耀奪目,蒼茫夜色中顯耀非常。羅士信心中一動,說道:“你們跟我來。”

那些兵士見唐營有變,雖是心驚,但眼下當以誅殺李玄霸爲第一重任,均是跟隨羅士信一路向西南的方向奔去,經過一道長嶺,跨過溪水,又來到一條入山小徑前。

羅士信驀地止步,因爲已聞到血腥氣息。

有人驚叫道:“那有人,是我們的人!”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望過去,只見一塊大石後一人身首兩分,死的慘烈。

羅士信道:“李玄霸多半從這進山了,我們追!”他倒是毫不猶豫,當先追過去,至於碰到李玄霸,是死是活,他已顧不上許多。

衆人本是心寒,見羅士信如此勇猛,也是激起了彪悍之氣,緊跟羅士信身後尋小路向山中行去,眼前的景象很快讓衆人驚秫不已。

一路血跡,蜿蜒如蛇,到處都是斷刃殘肢,慘不忍睹。

羅士信只能暗歎,心道李玄霸還是李玄霸,無論恨他也好,想殺他也罷,此人武功之強,真的世所罕見。

再行數裡,山路更見崎嶇,羅士信心中盤算方纔所見煙火位置,暗想應離此不遠,登高去望,這時候有兵刃碰擊的聲音隨風傳來,羅士信精神一振,低聲道:“跟我來,莫要出聲。”他本來還想重施故技,伺機出手,這時候還能在山中打鬥的人,不用問,肯定是裴寂的手下和李玄霸。他帶領衆人又上了個高坡,向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望,驀地一怔。

衆唐兵望過去,也是心中凜然,因爲下方山谷處,密密麻麻的滿是人手扼住了地要,李玄霸人在谷中,正和衆人狠鬥。

可圍攻他的並非裴寂的死士,卻是西樑鐵衛!

李玄霸逃脫了裴寂手下死士的追殺,沒想到卻落入到西樑鐵衛的圍剿之中。

谷中四處篝火熊熊,照的谷內亮如白晝。

只是可以看到的人手,就有近百人之多,可岩石後,大樹旁,高坡處,還有更多的西樑軍士。

羅士信暗自皺眉,見山谷四處人手密佈,戒備森然,不敢稍動,只怕被對手發現行蹤。他身後的二十多唐兵更是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心道無論碰到李玄霸還是遇到西樑軍,均是死路一條,眼下只指望這個羅成莫要衝動,讓這兩方兩虎相鬥就好,不要惹禍上身。

羅士信向下望去,見山谷中惡斗的場面和在唐營的時候有所不同。

圍攻李玄霸的絕對已算是高手!

裴寂、溫大臨雖辛辛苦苦訓練出不少死士,但比起山谷中的那幾個人,還算不上什麼。

山谷中圍攻李玄霸的人,有兩人均和羅士信交過手,一人手持長槊,施展開來,端是氣勢逼人,威風八面,那人正是蕭布衣手下第一猛將裴行儼。另外一人手握長槍,槍法靈動,卻是江淮軍中的勇將闞棱。

除此二人外,圍攻李玄霸的還有三人,一人臉色陰冷,身手極佳,手握軟劍,騰挪進退,伺機而攻,對李玄霸威脅極大。另外兩人身手亦是高明,竄高伏低,伺機尋找李玄霸刀法之中破綻。

刀法沒有破綻,人卻有了破綻!

李玄霸一夜數戰,狂奔逃命,到如今已額頭見汗,體力大耗。他就算是鐵打的人,經過這番鏖戰,也是氣力不濟,再加上他肋下中了羅士信的一槍,傷痛迸發,如今已近強弩之末。

羅士信只認識裴行儼和闞棱,並不知道那臉色陰冷的叫做張濟,另外兩人一個叫做藍瀾,另外一人叫做殷宇山,這三人或許領軍作戰不如裴行儼和闞棱,但論武技功夫,比起裴行儼已不遑多讓。

羅士信見到場中的局面,已知道李玄霸形勢不妙。西樑軍的方法顯然要比唐軍高明很多,這五人可很好的拖住李玄霸的行蹤,其餘的人手盡數扼住險要,不讓李玄霸順利突圍。

李玄霸若攻,這五人盡數接的下,可李玄霸若逃,外圍陷阱重重,這五人亦是死死的纏住他的步伐。羅士信不解爲何裴行儼會出現此地,轉瞬一想,西樑軍多半想兩路夾擊,攻破沁水的唐軍,眼下只能說李玄霸命運不濟,落在這種包圍之中。眼看仇敵窘迫,不知爲何,心中並沒有什麼喜悅之意,相反,羅士信臉上只有無奈和疲憊。

他最後的目標就是殺了李玄霸,可眼下卻已不需他來出手。

轉瞬之間,羅士信發現自己判斷錯誤,因爲李玄霸還有再戰之力。

李玄霸的潛力,簡直讓人難以置信。本來李玄霸手中刀光已弱,在五人圍攻之中,火光熊熊的照耀下,刀光已黯淡的有如清晨消隱的星星。但驀地一聲吼發出,刀光暴漲,已壓住了篝火的勢頭,四野蒼寂冷漠,被這一聲吼震的簌簌發抖!

刀光暴漲,鮮血崩飛,藍瀾躲閃不及,竟被這一刀斬成兩半。

闞棱大叫一聲,一個倒翻出去,可人在空中,胸口亦是飆出一股鮮血,看起來受傷極重。他若非機警,躲閃極快,只怕要被李玄霸一刀從前胸斬到了後背。

魔刀破空舞動,帶出一圈淡紅的血滴,血滴空中飛濺,夜色篝火中有如跳動的精靈。精靈齊聚,聚在這一刀之中,咆哮呼嘯,轉瞬已到了裴行儼的脖頸!

*李玄霸嘴角溢血,肋下已如血洗一般,被羅士信傷了一槍後,他對傷口不過是簡單的包紮,在激戰之下,傷口早就崩開,血流不止。可這一刀使出,仍是驚天動地,李玄霸久病成醫,若論忍耐,遠勝常人。他知道裴行儼是這五人中最大的對手,若能斬殺裴行儼,他還可活下去!

李玄霸已置身這生以來最大的危機,他要殺出重圍!

唐營一戰後,他果如羅士信所言,雖向東突圍,但兜個圈子,又回到了西方。他不是想從西方羣山峻嶺中逃走,只是因爲他還想去見裴茗翠。

但他沒有見到裴茗翠,卻轉瞬落入唐軍的埋伏之中。

李玄霸退無可退,無路可走。他已眼紅,他殺氣大盛,唐軍的埋伏,非但要不了他的姓命,反倒被他拼死搏殺,盡數斬了,但隨即他就碰到了裴行儼衆人。裴行儼當然非唐軍高手可比,裴行儼身邊竟然有一批死士!

這些人來到這裡,或許本來就是要殺他!羅士信不算了然,李玄霸卻清楚的知道,李淵不會放過他,蕭布衣同樣不會放過他。

他和李淵只能活一個,他和蕭布衣,亦是如此。

可悲哀的是,他已成爲這三者中最弱的一方,弱者就要被無情的踢出這個戰局!

李玄霸不想死,他還要拼,只因他想要再見裴茗翠一面。他知道自己結局已定,但臨近死亡,不知爲何,心中已有了急切的渴望,這種心境,就像當年裴茗翠要見他一樣。

他要衝出重圍!

他要再見裴茗翠!

他想對裴茗翠說上一句話!

這股意念支撐他迸發出瘋狂的戰意,所以他一刀斬了藍瀾,重創闞棱,眼看就要將裴行儼斬於刀下。

可刀及裴行儼脖頸之時,刀勢稍頓,李玄霸本來紅赤的雙眸有了那麼絲惘然。刀勢如狂風怒卷,但時空有了那麼刻停滯。

望見裴行儼的沉穩大氣,望見裴行儼的臨危不懼,李玄霸驀地想到了從前!

他並不想殺了裴行儼!

只是這片刻的猶豫,張濟已抓住機會,竟然飛撲過來,一把抱住了李玄霸。

李玄霸已被困住。

裴行儼閃身急躲,本以爲逃不過這致命的一刀,沒想到李玄霸竟慢了半分,沒想到張濟竟出手救了他一命。裴行儼避過刀鋒,倒轉槊杆,已向李玄霸的小腹擊了出去。

眼看李玄霸也要躲不過這奪命的一擊,裴行儼也慢了片刻,眼中有了猶豫。

他已知道,李玄霸方纔饒了他一刀,他欠了李玄霸一條命。他能否爲了前途大業,將李玄霸斃於槊下?

李玄霸已清醒,刀雖無法施展,可肘部一擡,竟然擊在張濟的胸口。‘喀嚓’聲響,張濟大叫一聲,胸口凹陷了下去,整個人也是凌空飛起,重重摔落。

裴行儼大悔,長槊擊出,再不猶豫。

李玄霸退,一退數丈,已離裴行儼甚遠,他想要逃走,敵手五人已去三個,他要真逃,不見得殺不出重圍。

可他逃不了,因爲一人已到了他的面前。

明月已隱,篝火已黯,就在此時,一道刀光亮起,電閃般向李玄霸劈落。刀光勝過明月,烈過大火,氣勢磅礴的劈下,帶動了天地之威。

這是誰的刀,竟然有如此氣勢?

刀光耀眼,李玄霸一時看不到來人,只是心中大喊,是他!

長刀斬落,李玄霸無處可躲,只能抵抗,他一刀格出,火光四濺,只覺得全身震顫,手臂發麻。可生死攸關,手腕用力一轉,奮力將對手的單刀彈開,可一拳如鉢,趁隙擊來,如大錘般正中李玄霸的胸口!

拳頭或許並不致命,但隨拳擊出了一支弩箭,霹靂般打透了李玄霸的胸膛。

‘嗤’的一聲響後,鐵矢飛出。然後纔是‘砰’的一聲大響,李玄霸飛起,噴出了一口鮮血,摔落在地上,一時間不能起身。

這一拳打散了他的意志,打的他內傷全現,外傷盡崩。這一拳威力無儔,甚至不遜於天涯的拳頭。

可這人本來一直都是使刀。

出拳之人正是蕭布衣!

蕭布衣收刀,緩緩的舒展了握拳的手,冷冷的望着李玄霸,一字字道:“李玄霸,你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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