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珍樓內, 此時正籠罩在一片愁雲之下,百香從門口接過奴僕送來的壓驚茶,端到八仙桌旁, 放在允瑤的面前, 跟着又爲自己從桌上倒了一杯已經冰冷的苦丁茶, 坐在了允瑤對面, 冷靜的看着允瑤道:“繼續說, 綪染如何了?”
“應是受傷了,而且很重……重到……”允瑤沒有辦法繼續說下去,雖然他已經不至於一想起綪染就落淚, 可心臟的揪痛,卻一絲一毫沒有減弱, 甚至越加猛烈。
“你怎麼知道的?綪染有來通知嗎?”百香凝眉, 她覺得若真是綪染出了事, 那麼肯定會第一時間通知她,而非允瑤, 因爲百香清楚,那個身在宮裡,看起來邪獰的女人,定是不捨看到這男人的眼淚的。
“沒……不需要她通知我,我就是知道……”深吸了好幾口氣, 允瑤倔強的擡起頭, 他從來就是在綪染面前, 纔會化作一汪暖水, 而面對其他人, 他自有他的堅強,也有他的傲骨, 因爲這世上只有綪染,纔是他的主,他的天。
“你是說,你有某種感應?”百香知曉綪染的事兒,她也知道,允瑤與綪染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只是,允瑤太過看重綪染,所以也有可能是前天石老闆說過,綪染牽扯謀殺陳美人一案後,他自己嚇自己的後果。
“你不信我?”允瑤沒有激動,沒有落淚,更沒有惱怒,只是帶着嘆息的冷冷問道,滿含着遺憾。
“我並非不信你,只是……事關重大。”百香自有她的顧慮,就算此事是真,她也沒有辦法馬上驗證此事,並且幫助允瑤。
“石老闆呢……”像是看穿了百香的想法,允瑤斜睨她一眼,急急道。
“他……”提及此人,百香的臉上又多了一道愁思,甚至染上了一層不多見的慍色,“他自那日出門,已經2日未歸,不知去哪裡了,問誰誰都不清楚。”
“怎會?”允瑤不確定的小聲道,而後又想起那日石老闆的奪門而出,以及那聲疾呼……
“芩兒!”
“在,公子!”芩兒一直守在允瑤身邊,今日乘夜而來,若不是公子極力反對,恐怕蒼家少主也會跟着來,不過,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公子到底是做了什麼荒誕的夢,竟會如此慌張,失控。
“到門口的走廊處,將這玉放入第三個畫框後,然後在送出的紙條上,寫上我們要知道石老闆現在的情況。”允瑤從懷裡掏出一枚玉製的小菜刀,放在芩兒手裡,芩兒雖是不解,卻也老老實實的走了出去。
百香自然也看到了這枚小菜刀,可她更是對允瑤的做法,不太清楚,於是問道:“這個,能找到石老闆?”
“這是石老闆曾經給我的,因爲……我們之前有過小小的誤會……”允瑤偏過頭,想起那日,因自己失誤被抓,綪染急急找上門來,將他尋了回去,“石老闆便給了我這個,說是日後有什麼想要知道的消息,可以用這個來查,不論他在與不在。”
“是嘛……只能用一次?”百香猜測道。
“只有一次。”允瑤苦笑着點點頭。
“那爲何,你不問綪染的處境?”百香又不懂了,他那麼在意綪染,那麼深愛着她,爲何不在第一時間,就瞭解她的境況呢?
“就是因爲只有一次,我才如此問……”允瑤攤開手掌,揉着兩掌間的琉璃茶杯,搖頭道。
“哈?”
“且不說,我已經知曉綪染身處危機之中,就光說這一條消息,我也不能如此衝動的,隨意使用。”允瑤擡頭看百香還是一知半解的模樣,嘆了口氣又道:“我們若是能找回石老闆,就不止可以得到一條消息的來源了。”
“這我也想過,可是你認爲石老闆會如此好心幫我們?”百香對此嗤之以鼻,那個男人,她算是看透了,不守夫德也就算了,還渾身的騷氣,放浪的不像好人家的男兒,就更別說,那自私自利的性子,比女商人還可怕,彷彿只要被他盯上,那日後連骨頭都不會留下。
“他會!”允瑤想都不想,說道。
“爲什麼?”
“因爲……受困的是綪染!”允瑤想起那滿腦子主意的女子,雙目不由的迷濛了。
“公子,辦妥了,送上來的條子說,到天亮之時,就有消息。”芩兒捏着紙條走了回來,還不忘從身旁的茶几上,拿起一件黑絨斗篷,給允瑤繫上,這大半夜的,即便在這隱秘之所,可寒氣依舊不弱。
“不愧是石老闆,真會做生意,也真有信用。”百香扯了扯嘴皮,也不知是貶還是褒,不過這果然是灼煙國私下裡第一的消息樓,從不怕別人給錢,她們出不了消息,如今竟是連樓主的行蹤,都可以出賣。
“石老闆自有一套,這是非常時期,信物又是他隨身之物,如今我們更是在他密屋之內,顯然不是外客,接消息的,當然不會馬虎了事,她們……自有她們的分寸。”允瑤接過紙條,看都沒看,就揣入懷中,又喝了口壓驚茶,心卻仍是止不住的顫抖,夢中那片血紅,好像就發生在他眼前,太過真實了,真實到,他甚至能感受到那一刀下去,綪染會有多麼痛苦,鮮血流出後,她的身體將越來越冷……
閉起雙目,他,實在沒有勇氣再去回想一遍了,他實在害怕,在他好不容易支撐起心房,爲自己築造了一層不太紮實的堅強厚壁之後,會因爲她突然的一點點消息,而隨之崩塌。其實現在的他好想掩面,好想痛哭,好想找到綪染,將她抱入懷中,好想和她說,別去了,留在他身邊,別在讓他擔驚受怕,可……他不能做,不能說,只因在她那日與他成婚時,他承諾過,會永遠的等她,並且不會成爲她的負擔。
也正因爲如此,他纔會在那日,難得的,幾乎是頭一次的求她,讓他來找石老闆,讓他能爲她做一些事,他要證明自己不是包袱,他要證明自己除了在牀第間取悅綪染這一作用外,還可以爲她做許多事,他……想成爲她的盾……
“若是明日還尋不回石老闆,麻煩你百香,在樓裡尋個夥計,去一趟西街衚衕的林家,讓珀玥小姐給風泱小姐帶句話,說我要見她……”允瑤咬住自己的下脣,腦海裡斟酌過一遍又一遍後,說道。
“公子!小姐可是一再吩咐過,不可接近風泱小姐啊。”芩兒聽後,全身都緊繃起來,他沒忘記他曾在那臨時的蒼家小院中,看過的那位看似和善,且漫不經心的女人,更不曾忘記,這女人在院落裡,隨意的找着下人們,看起來是閒聊,實際卻是在打探公子的情況,定是不安好心的。
“我說的,只是下下之策,我也清楚,她對我有興趣,特別是我成爲綪染之夫後……也許,在她眼裡,我就是綪染的死穴吧……”允瑤略帶好笑的說道,因爲在他曾經的記憶裡,自己一直都是無足輕重的,想必那位風小姐,把他看的太重了,不過他也不會因此大意,不然勢必會給綪染帶來麻煩,
“我也勸你,最好不要見她,若是定是要見,我去便是……”百香看着允瑤一臉的不在乎,心下有些擔憂的又道:“由不得你不信,允瑤……如今,你就是綪染的死穴……”
淡淡一語,卻如同鐵釘一般,敲入允瑤的心中,他從來都知道百香是淡然,且不愛說謊的,百香也不是那種爲了讓人安心,就會說些好言好語安慰的,那麼……她如此一說,便定是實話……想及此,允瑤染粉了兩頰,卻又因想起那夢境,而盡數褪去,恢復一臉慘白……
“此事,再說吧,希望石老闆有更好的辦法……”
“正是如此,如若不然……”忽得,百香的聲音像是被什麼卡住了,一下斷掉,再然後,允瑤清楚的看到百香垂下了眼簾,彷彿昏迷一般,身體也因此支持不住,向桌邊靠來,烏髮蓋了一身……
“百香?”允瑤身子一抖,卻還忍不住喚道,但聲音極輕,到像怕把人喚醒了。
“百香小姐?”芩兒見狀,也納悶了,忍不住低喊道。
“如若不然……衝進皇宮,將那些個廢物都毒死便是……呵呵……”邪邪的語氣,衝動且狠辣的語句,如同另一個人的聲音,此刻正從百香的嘴脣邊溢出,清晰的飄進了其餘兩人的耳朵。
“百香?”允瑤心下頓時清明,卻在做最後的確認。
“我姐睡了,她累了,這事本不該是她那般淡然的人,來接手的!”嘴脣微微翹起,此時的百香正緩緩睜開雙目,而那原本清澈平靜的眸子,突然深沉起來,也更加明亮,竟是帶了幾分野性的不馴,整個人一下子活力起來。
“含草?”允瑤又問。
“是我!”那自稱含草之人,衝着允瑤放肆的眨了眨眼,接着整個人都鬆懈了下來,幾乎癱倒在椅背上,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可下一句,卻不得不讓人爲之汗顏,“你說,我們是先毒死全部的禁衛軍好呢?還是直接從女皇那老女人開始?”
禁衛軍……那起碼有3000到5000人呢……允瑤心裡暗歎,只盼這丫頭,別真的去做纔好。
宮外,且不說,有多少人在這夜失眠,就單單說這宮內,單單說這宮中主宮——灼天宮,在這樣一個月涼如水的夜晚裡,就已經徹底的人仰馬翻了……
“快……快點端水去!!”
“錢太醫,您快點吧,陛下都發火了……”
“不好了,不好了,葉殿從……葉殿從沒氣了……”
“來人,把門口那個說什麼沒氣的,拖下去,朕日後,再也不想看到他!”女皇此刻正坐在內室外的小廳內,氣得滿面通紅,手指都止不住的抖動。
“陛下,那是個剛來不久的藥奴,太醫院出來的,不懂事,還望陛下見諒。”芝惠趕忙跪下爲這口沒遮攔的宮奴求情,即便她不算是個好人,也不懂的什麼憐香惜玉,可偶爾熱血,也會做出這等讓她事後後悔不已的事兒。
“還要朕再說一遍嘛!!將他拖下去,不許求情,他居然咒朕的綪兒會死,他就別想要命了!!管他是哪裡出身,就算是高官之後,朕今日也決不輕饒,芝蘭!!”女皇原本就因心情緊張,又找不到兇手,而滿心怒火,如今這個可憐的藥奴,也算是運氣不好,撞上死門了。
“是,陛下!”芝蘭永遠都是一副什麼都不在乎的表情,也只有被女皇壓在身下之時,纔會有多餘的表情,不過,她與芝惠不同,因爲她絕不會做出,讓女皇不悅的事。
門外,頓時傳來那小小藥奴的哭喊聲,芝惠閉了閉眼,卻只能無能爲力的跪到一旁,再不敢幫腔,心裡卻只希望,這個男孩在今夜可以走的不那麼痛苦。
“該死的!刺客到底抓到沒有?”女皇的不耐,終於爆發出來,一掌將茶几上的茶杯、茶壺擊飛,碎了一地。
“還沒……陛下,那人武功甚高,沒有留下任何蛛絲馬跡,所以……”侯在門外的禁衛軍統領剎沫,聽見女皇怒吼,趕忙進來回話。
“還沒有!還沒有!朕養的都是飯桶嘛?找個刺客都找不到,還有宮裡這些侍衛,都是瞎的嘛?居然可以讓刺客混進灼天宮,今兒個是綪兒被刺,下次……下次是不是就該輪到朕了?你們說啊!”女皇來回的走着,老臉鐵青着,青筋直跳,可那背在身後的手,卻偷偷暴露出女皇的心慌,而這心慌,明眼人都看的出,並非只爲葉殿從命懸一事,更多的,恐怕是爲了這灼天宮,刺客來去自由一事,這……還能不慌嘛?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在場之人,又跪了一片,低頭不敢再言。
“找!給朕找,就算把皇宮翻過來,也要找到那刺客,以及她身後之人!”女皇兇狠的眯起眼睛,咬牙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