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一直都不知道,世界上還有這種地方,更不相信我也會待在這裡。在我的詞典中找不到它的名稱,就像在《聖經》中找不出安拉救世的章節。這裡就是在我的世界裡堪比於傳說的瘋人院,我曾經還以爲瘋人院是一座象牙塔。儲存着人們的願望與幸福,包容污穢的一切,神聖而不可褻瀆。現在看來我之前的認識都被無理由推翻了,可我還是認爲世界上不應該有這個名詞和這種地方。即便是爲病人提供幫助的,又何必將病人分得那麼清楚呢,清楚得讓外人感覺就是歧視。

不記得什麼時候開始待在這裡的,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回事兒,那次醒來時,自己已經躺在瘋人院裡了。裡面的人打量着我,像是在欣賞一個素未蒙面的外星生物,好奇而又害怕。我小心地看着他們,閉口不說一句話,不發出任何聲響,後來才知道這裡是所謂的瘋人院。我就這樣,在這個令我大跌隱形眼鏡的瘋人院裡待着。但對我來說,待在這裡簡直是待在無間煉獄。每天都要忍受時間絞肉機的消磨,我快被磨的斑駁了。瘋人院本就是一個很極端的地方,或者被想象成天堂,或者地獄。

我只覺得自己不小心打開了潘多拉魔盒,又一不小心掉了進去,再也出不來了。上帝突然在這時討厭我到了極點,於是不停地讓烏雲跑到我頭頂,狠狠地下了一場漫長的磅礴大雨。而我就只能被迫進行這場揹負滔天罪惡感的遙不知盡期的放逐,純粹是上帝對我的酷刑。

沒有爸爸媽媽說一聲“晚安,小航”的夜,是極不容易入眠的;沒有他們陪伴的晚餐就算盛宴,也味同嚼蠟;沒有他們叫我起牀,賴牀也沒什麼意思;見不到好朋友的白天更是度日如世紀;一切都將這種煎熬推向極限,來挑戰我的上限。當然,我永遠都不會安心待在這種地方,於是便策劃了幾場逃亡。每一次都是我費盡心機設計的,可我的城府還未深掘,閱歷還未深造,畢竟不是金牌策劃,都沒能逃脫這種被囚禁的生活。失敗後的失落,這一直在我心裡囤積了很久,一次又一次被我最小化,清理出去。

這些天來,不是任何一個詞所能刻畫的。我知道自己一直都在低燒,在夜裡面對着窗外夜空哭過幾次。如果媽媽在身邊,就會立刻把我送到醫院了,然後回到家爲我準備一桌豐盛的晚餐。而且會陪着我睡覺,直到我睡着才安靜離開。可現在呢,一切都沒有了,在這裡一切都不如從前,境遷人也過了。一切都是會隨時間這個無法靜止的自變量變的,在世界這個函數上,根本找不出常量。不知爸爸媽媽現在在什麼地方,他們知道我在這裡飽受折磨嗎?我安慰自己,這些也許都是他們給我的考驗,我可不能就這麼認輸。於是就在每次問自己可不可以不堅強時,毫不猶豫地選擇堅強。

我怎麼都沒想到,自己可以在這種地方待上那麼長時間。不知這些天是怎麼樣熬過來的,也不知道這種堅強到底從何而來。也許,這是爸爸媽媽遺傳給我最爲寶貴的財富。或許,也只有這種困境,才能讓大不了的小皇帝放下身段,去學會自己長大吧。可我不是小皇帝,充其量只能說是小太子。

每個小孩在無助時,最先想到的就是爸爸媽媽,我也一樣。許多時候,都是同一個問題困擾着我,他們在不在乎我?在乎我,爲什麼將我丟在這裡?儘管我深知問題的答案,可我依然不相信自己。記得我也曾問過相似的問題,那是爸爸爲公司擺酒會的時候,爸爸帶了我去。那裡人很多,多得我都有點兒不喜歡,我其實很喜歡熱鬧的,不過那是我們小孩開派對時的熱鬧。在這種場合,言行舉止都有人盯着,稍無禮一點兒就會被人說上一通,感覺極不舒服。爸爸拿着一杯紅酒,不知和多少人碰了杯,可酒杯裡的酒不見少。媽媽是不喜歡爸爸喝酒的,我也不喜歡,爸爸也並不勝酒力,只是於情於理,做做樣子而已。

這樣的酒會一開就是一天,我也只能跟在爸爸身後,會見那些根本不認識的人。我也不記得和多少身上散發濃重香水味的職業女士擁抱過,後來我實在累了,就隨便找了一個座位坐下來。爸爸並沒有在意到我,我有點沮喪,也可以說是憤怒。直到最後,所有人都離場了,爸爸才走到我身邊,問我怎麼了。我把頭別向一邊,爸爸就站在我旁邊等我開口。眼前便出現這樣一個問題:你在乎我嗎?我站起身,看着爸爸被酒薰得紅撲撲的臉,問了這個問題。

“當然。”爸爸就是這麼說的。我得到的仍然是個模棱兩可的答案,不過我在當然之後,又好像聽到了在乎兩個音節。這大概是我上小學四年級時發生的事,之後,就再也沒有問過這個問題。因爲我原本就知道,繼續問下去,只會讓爸爸心煩。對於媽媽,我從沒問過,她疼愛我疼愛得有點過分。雖然是這樣,只要我犯下大錯誤,她也會像孫迅那樣沒完沒了地說。而錯誤的標準,完全看她的心情了。就是因爲這樣,我才只是一個小太子,掌管一點生殺大權,可最終解釋權還在他們手中。

回想起爸爸媽媽的關於,心裡就會慢慢滋生一種甜甜的溫馨。包圍着我,就像天上東西懸掛的兩個金色的太陽,讓我的影子無處藏身。我們都是孩子,從各自父母口中得到的評語卻截然不同。不知是他們看的角度不同,還是我們根本就不同。那次,我到好朋友景桐家去玩,我們一起進了他的房間,只差一步。就一步,我聽到叔叔阿姨說,景桐太懂事了,懂事得根本不像是一個孩子,像小航一點就好了。我聽了很奇怪,難道懂事不好嗎?大人要想挑小孩的毛病,那是想多少就多少。

景桐來我家玩時,我們一起進了我房間,也只差一步。我聽到爸爸媽媽說,小航真是太任性了,任性得像是永遠也大不了,有景桐一半的聽話就好了。既然他們這樣說了,那我跟景桐換一下不就好了,我想。我知道,不管他們怎麼說,最愛的還是自己的孩子,這是定律,萬有引力消失,這也不會被推翻。他們最疼我,因此絕不可能將我一個人放在這種連寵物都退避三舍的瘋人院裡。

雖說這裡叫做瘋人院,但沒想到我在這裡還擁有很多特權。房間是別人的幾倍大,還有單獨的洗手間,一點都不比我在家時住得差。除了可以和外界聯繫的東西一切都應有盡有,而且可以出去逛街,只不過得有近十個人陪着。我曾利用這種特權試圖擺脫他們,但最終還是被他們給抓了回來。那天,我要求去買衣服,院管就派了十個人跟着我,好象我就是他們的老大。我轉了很多服裝店,看到還行檔次以上的衣服就拿,反正不需要我來付錢,順便還買了一些玩具。這樣,比之前買衣服還爽,因爲不用自己拿着。

我假裝去試衣服,可他們硬是要看着我試衣服,一步都不准我離開他們的視線。我只好隨他們了,換上了一件帶有摩天輪的白色T恤和灰色的褲子,這纔是我喜歡的。就在他們所有人手中都拎滿東西,去結賬的時候,我直接跑出了服裝店。向最有可能看到警察的地方跑,那些東西在他們手中一點都不嫌拉風,跑得還是那麼快。結果可想而知,還沒跑到廣場上,我就被帶回去了。後來的一連串逃跑都是以這種方式告終的,可我是不會放棄的。我忍受不了被軟禁的滋味,更受不了被不認識的可惡嘴臉天天看着。

更讓我難以忍受的是,那些可恨的人經常說我們家的壞話。我不知有多少次聽到他們的談話,恨不得跟他們拼了。他們踐踏爸爸媽媽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對我來說,這就是精神上的虐待。沒有什麼酷刑,比這種虐待更讓人神共憤的了。

那天我到院子裡散步,遠觀他們坐在房間裡喝着酒說些什麼。我走過去,聽到他們說: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業,每個人都會爲自己的事業而奮鬥,可張林的奮鬥是不擇手段。現在,一手指甲遮天的他,有誰敢說上天不偏愛他呢?其實不是有錢就能辦到一切,更何況銀行卡又不能在天堂用,再多都只是一串長長的沒有任何意義的數字而已。看我們多好,什麼都不屬於我,可我卻擁有一切,我忘了這是那傢伙的一句話了,這真是一句箴言。還有那個上官,憑着幾個破錢,竟然擠掉那麼多家雜誌公司,這招應該是跟自己丈夫學來的,都那麼絕,都不知道留後路……”

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怕我的忍耐力遲早有一刻會透支得乾乾淨淨了的。我呆看着掛鐘,一秒一秒地數着時間,直到第七天,可我依然沒有辦法。七天像七世紀那樣漫長,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肯定會有很多人選擇待在這裡。現在頭頂的天空沒有太陽,藍得像是一片撐起無數船槳的大海。我就坐在樓頂,環視了不到一圈,又將頭埋在膝蓋間。之前是和朋友背靠背一起等天亮,現在我一個人守着落幕,等待着上帝的旨意。

“小航,看到院子裡外的那些已經開始落葉的楓樹了嗎?喜歡天空的鳥兒是不願在那裡久留的,高貴的小雄鷹甚至不會在那裡落腳。你知道嗎?”艾達奶奶走到我旁邊說。

“可,我沒辦法離開這裡。”我只是回答,沒有任何動作。

院裡外是有很多楓樹的,可能沒有得到足夠的供給,現在盛夏就已經被深秋的感覺染滿了。我常常看着它就想起爸爸媽媽,就是一個莫名的節日,他們帶我到了一個小海島上。那裡四周包裹着藍色,像一個藍色蛋糕上的一小粒櫻桃,島上有很多我從未見過的植物。大部分都帶着熱帶花卉獨有的濃重香氣,滲入心脾,使全身的每個細胞都微笑起來。我們一起在那裡種下一顆楓樹,樹應該不能喝海水的,我就將帶來的淡水澆給它。撫摸着它幼小的身軀,想象着它長大後的模樣。爸爸告訴我楓樹代表永遠在一起和……雖然這裡不適合它生長,但一旦它活了下來,就一定會變成永恆。

艾達奶奶是瘋人院裡第一個和我說話的人,在她臉上總是能讓人看到善良的字樣。她本是美國人,嫁到中國來的,不幸的是卻因被瘋進了瘋人院,她說自己已經認命了。認命就說明她徹底讀懂了中國,她曾經想過就算出去也是無家可歸,留在這裡,至少還有口飯吃,不至於餓死街頭啊。自己的兒女爲了搶奪她與丈夫辛苦積攢下的百萬家產,竟做出了這種天殺的事來,可她卻一點怨言也沒有。只是有時用深藍色的眼睛看着熟悉的得不能再熟悉的風景,發呆嘆着氣,像是在埋怨自己的命運或是擔心自己的兒女。

院裡的許多人大概都有同樣的經歷,他們都是清醒的,根本沒有瘋。將他們送進來的人,纔是真正瘋狂的。艾達奶奶告訴我瘋人院裡大概有一百多人,老人和小孩居多,還有一小部分媽媽級的人。在這個名不副實的瘋人院裡,他們相互照顧着,因爲大家都是被親人排斥的,從未有親人來探望過,都同病相憐。有些確是瘋人的人也都慢慢好起來了,院裡安靜得根本不像是一所瘋人院,更像是一個鄰里和睦的居民小區。如果將瘋人院的牌子去掉,應該會有人這樣以爲。

而他們清醒過來以後,也大多不願再出去,找自己的親人訴苦或開始全新的生活。我猜其中的原因是像陶淵明一樣,想過隱居安逸,不問世事的生活。也許這裡曾經囚禁過很多夢想,很多願望,它們不斷累積膨脹,但這些都在不知不覺不痛不癢的狀態下,昇華成了一種安於當下的至高境界。這裡遠離了那個滿是陷阱的人羣,遠離了喧囂,遠離了傷害。對於看透奢華,甘拜於平凡的他們來說,這種生活當然是再好不過的了。

可我做不到,我只是認爲自己不該待在這種地方,更不可能在這裡度過漫長的一生,絕不。爸爸媽媽還在等着我呢,就算是死,我也不願死在這種地獄式的地方,再怎麼說我也是E-wing集團總裁和頂級雜誌首席編輯的兒子。每次失落,只要想到這裡,我就又會努力讓自己堅強起來,用微笑去迎將要發生的事。

艾達奶奶見我不說話便轉身走開了,我擡起頭,望着天空,驚喜地發現樓旁竟然藏着一架摩天輪。從我進入瘋人院,一直都未曾注意到這些,我突然想到爸爸曾說的一句話:逆境本來就是美的一種依存體,只有安靜下來,才能發現。我很虔誠地仰望着,信徒一樣膜拜,聽別人說,每個仰望摩天輪的人,都是在仰望幸福。它就是幸福的載體,不知道這架摩天輪,是否能轉起那麼多人的幸福?希望可以吧!

這時,一羣大雁搖着輕盈的翅膀,排成“人”字。從這裡的天空劃過,向着南方飛去,那麼優雅,那麼協調,不留下任何痕跡。它們安靜地擺着翅膀飛,像是風雨都不可動搖,執拗地飛,飛向很多人都羨慕的南方。它們不遠萬里長途跋涉,每年一個來回,有人都看累了,它們不累嗎?我不禁想問爲什麼它們要排成“人”字呢?爲什麼候鳥要飛向南方?爲什麼每年都在重複着這樣的事?我在世界這個詞語旁打下一個大大的問號和歎號。或許生活本來就有太多的問號,並不一定非要得到一個標準答案。

“如果候鳥失去了南方,眼睛無法改變焦距,又會怎麼樣呢?”我自言自語,“我真的該走了,這夜應該會很美。”我說這句話時,發現天已經灰下來了,大雁也都飛到了目不可及的遠方了。

“無論發生什麼,都要笑着面對。即便有一萬個理由要哭,也要在笑過之後。笑,纔是強者的標誌。”我想起爸爸的話,天空突然出現爸爸的頭像,不是灰色的,我對着天空微笑了一下。

天際終於迎來了夕陽的最後一縷餘輝,黃昏被直接跳過,這是滿天星光的前兆。天空的最後一個缺口被黑暗漸漸閉合了,又到了一個雷同的夜晚。似乎無數個夜晚都是在不經意間,匆忙逃過去了。陽光早早照到地球另一邊,而月亮卻遲遲不願出來,在雲中躲閃。等着羣星璀璨後再登臺亮相,贏得無數的星光。月亮像是一**打燈,照着並不缺光亮的夜空,吸引衆人的眼球。

我在門框後窺視着這些,是行動的時候了,我對自己說。院管樓的燈閃了幾次,才全部熄滅了,我便開始策劃。以我前幾次逃亡的經驗來看,從樓前逃出去幾乎是不可能的,因爲前面的每個角落都被攝像頭的視線給包攬了。大門的縫隙連老鼠都鑽不過去,而且那麼大的一片空地,想不發現都難。樓後卻沒有這些,只有從窗口逃出去了。我小心地翻騰着房間,生怕吵醒睡在隔壁的人。最後找到了一條繩子,很細,但足以支撐住我了。雖然還散發着一種黴臭味,讓人感到不比尋常的噁心,但只要能救命就好了。

房間只有前面纔有窗戶,而向後的窗戶只有樓梯折口才有。我小心地打開房間門,探出頭去,巡查的人在走廊走來走去,比機器人還死板。當他走到走廊盡頭時,我連忙低下身子跑到樓梯口,下了九級階梯,到了樓梯折口。先是撫平了自己的心跳,然後開始查看救命的窗口。每個窗口都有保險窗,被鐵條封死,但如果一個人逃亡的慾望達到上限,又有什麼能夠阻擋得了呢?那些鐵條不知經過了多少年頭,像是幾百年前裝上的,鏽跡斑斑。雨水淋在上面,將鐵鏽沖刷到白色的牆面上,血跡一樣滲進牆面,入牆三分。儘管是這樣,硬度似乎不會因爲生鏽而變化多少,堅硬依舊。幸好,還有天在幫助我,窗上有一根鐵條因年久失修,被腐蝕斷開了。而斷開的部分,更像是人爲的,可以清楚地看到被工具夾斷的痕跡,這大概是前輩留下的。

我用手手握在斷口的兩端,用力想將它們掰開。費了好長時間,都沒能將這根被腐蝕斷開的鐵條彎曲,看來生鏽的鐵也沒那麼容易彎曲。我只好放手,它們又牢牢地和在了一起,一點都不尊重我剛剛賣出的力氣。月光從走廊穿過樓梯口投下來,筆直地照在了一個廢棄的消防櫃上。消防櫃被鏽完全侵佔的櫃門,小風吹過,咯吱咯吱作響。我躡手躡腳地走過去,小聲去打開櫃門,找一些能派上用場的工具。儘管我很小心,可聲音的頻率還是劃出了一條近乎完美的拋物線。一打開門看過去,裡面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東西,除了空氣。我有點失落,又仔細審查了每一個角落,發現了一個玻璃瓶。玻璃瓶沒有任何污漬,還裝着乾淨透明的液體。我小心地拿出來,看了上面的標籤,竟然是濃度百分之二十五的鹽酸。

這讓我感到很欣喜,有了鹽酸,鐵窗就不成問題了。我回到窗口旁邊,將鹽酸瓶小心地打開,倒在那根鐵條上。很快它就被腐蝕殆盡了,我就在這裡不費吹灰之力,打開一個口,探出頭向樓下看了一眼。樓下像是黑暗支配者的嘴巴正在慢慢張開,兩隻瞪圓的眼睛緊緊綁住我,迎接我這塊久違的美味。我甚至看到它滿是牙垢的利齒,緊湊地排列着。可以想象到它咀嚼我的身體時那享受的模樣,粘黏噁心的唾液讓我胃裡泛酸。

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沒再猶豫,直接將繩子牢牢記在了窗戶上。身子先探了出去,我的雙手緊緊抓住窗戶上的鐵條,然後我用力將雙腿也拖了出來。站在窗戶之上,吸了口氣,又開始順着繩子一點一點向下滑。可這些簡單的動作,行動起來可沒有那麼順利。手一開始就有點疼,怕是支撐不到樓下了,還是向他們求救吧,這個念頭還未生成,就我被立刻打消了。剛下到三樓時,不好的事情發生了,繩子已經到頭了。我真後悔剛剛沒有檢查繩子的長度,可後悔有什麼用。現在已經沒力氣再爬上去了,就在繩子的這一頭堅持着。沒辦法,跳下去很可能摔個半死,不跳,還是會墜下去。我向下看了一眼,感覺它已吻到了我的腳踝。我的手開始顫抖,難耐的疼侵入心裡面,只感覺害怕。

腳下突然像是有了着力點,我小心地將左腳踏上去,那大概是三樓的窗戶。左腳站穩之後,纔將身體的重心移過去。可仍是上不去下不來的兩難境地,我抓緊繩子,試圖爬上去。但繩子卻因爲沾了水變得很滑,我竭力支撐住身體,即使再堅持一秒也好。也許會有奇蹟出現,但我等到的不是奇蹟。就在我腦袋因極度恐懼而短路的一瞬間,眼前的畫面突然閃動了一下,繩子斷開了,我緊閉眼睛。這跟坐過山車或蹦極的感覺一點都不同,要可怕一千倍。

“救命啊,救命啊!”我似乎是在下墜時才清醒,便大叫道,“快救我。”

我不知那一刻怎麼就喊了出來,可能只是想救自己,我安慰自己那不是軟弱,也不是逞能後的退縮。落下的那刻我正好被幾條胳膊接住,原來那幫人根本就在樓下看着我,看我如何墜下來出醜。不過還好沒有受傷,萬幸萬幸。還沒等我休息一會兒,其中的一個人用胳膊夾住我的身體,把我帶上樓,那樣極不舒服,我掙扎着叫道,“放快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路的。你們這羣壞蛋。求你了。”

那個人把我當玩具娃娃一樣隨便地夾在胳膊裡,我被夾得有點兒喘不過氣來。不過他鬆了一點兒,我又後悔了。他的身上散發着一股厚重的汗臭味,使周圍的空氣都變得讓人窒息,不知是幾百年沒洗過澡了。對於這種人,不知跟他在一起的其他人是什麼感覺。我用右手的中指和食指堵住鼻孔,屏住呼吸。這時,我真想在他胳膊上咬上一口,不過想來也太噁心了,便沒這麼做。他們倒挺悠閒,邊走還邊聊着天。

“你們說,純品威士忌加白可可酒好喝還是加雪碧好喝?加白酒呢?”一個人說。

“這個問題需要嘗一下才知道,不過我覺得最好別加白酒,喝不下去啊。”另一個人接道。

“待會兒我們就下去喝酒?慶祝我們又一次攔截了這小子,怎麼樣?”“這主意不錯。”

“我來告訴你們吧,是加*****比較好喝,好喝到你會吐血。”我說。

“那是什麼東東啊?”他問這句話時,我差點要笑出來了。

“糖粉啊,你們要不要試試。”我說。煎熬了一會兒,終於到了樓上我的房間。

他們把我帶上樓後,將我放在窗口旁。我還不知道怎麼回事呢,右手就被一個人抓住了。我的手腕被握得很疼,幾乎要叫出來了,聲音剛剛跑到嘴邊,又被硬生生地嚥了回去。他用手銬扣住我的手後,才鬆開,將我鎖在窗上了。可是他們用的手銬型號太大了,銬住腳還差不多。我的手只是向後回了一下,就完好地出來了,根本沒想掙脫呢。我正揉揉手腕,突然想到他們還沒有離開,立即又將手放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擡起頭,看到院管對我做了一個陰險的笑臉,我也苦笑了一下下。但不巧的是全被他們看到了,院管又拿出了一個小一點兒的手銬親手重新拷上。真不應該那麼早把手拿回來的,這羣笨蛋真是的,我想。

“小子,今晚就拷你一晚,看你還敢不敢逃。要是還有下次,就把你給吊起來。”院管冷笑着說。

“不敢啦,借我一百個膽也不敢了。放開我好不好?這樣我怎麼睡覺呀?”我膽怯地問道,聲音很小。

“隨便,站着也是能睡的,比吊起來好受多了。別挑了,你現在已經不是E-wing集團的貴公子了,就先將就着吧。”院管壓着聲音說。

“爲什麼不是?等我出去了,一定要你們好看,哼。”我說,他們全然不理會我這種威脅。

“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了。我想上洗手間,快放開我。”我央求道。

他們還是不理我,我開始大叫道,“喂,快放開我,放開我。連遠古人都知道用樹葉來遮羞,你們又何必不要臉呢?天生我材必有用,而你們的唯一用處就是幹壞事。壞蛋,無藥可救了,去死吧……”任憑我怎麼罵,可沒一個人說話,我只好安靜下來了。

院管直接帶着他們離開了。我試圖掙脫,可是手銬畢竟是金屬做的,如果被我輕易打開,就太不給它面子了。無論怎麼費力,都是無濟於事,遭殃的是我的右手。我在手銬上嗅到了生鐵冰涼的味道,讓人極不舒服,我感到腦袋有點兒發燙,濛濛的,只想睡覺。月光刺着我的眼睛,我沒力氣去擋,靠在胳膊上睡下了。他們下樓的聲音,十二分的呆板,就像教堂裡掛的擺鐘一樣,可以說是死板。而且催眠效果也不錯,還沒等聲音停下,我就已經昏昏沉沉地睡着了,還不知是如何緩衝的呢。

頭濛濛的,眼前光芒一閃,我醒了過來。竟發現自己睡在車裡,爸爸媽媽坐在前排,爸爸正開着車。反光鏡上繫着的娃娃球晃來晃去,如同精靈向我微笑,我記得那是我前一天親手繫上去的。一個好朋友送我的,他說那是開心的護照,有了它傷心就不敢來侵犯了。我很高興地接下了,如獲至寶般將它系在了爸爸最喜歡的這輛車上。眼前的這一幕我太熟悉了,明明就是我和爸爸媽媽一起去機場時發生過的事,可後來發生什麼我就一概不知了。那些像是一場很長的夢,連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夢裡是什麼角色。

那天,我們正要趕到機場乘飛往紐約的飛機,離開這裡。打算全家搬到紐約,必要時再回來,因此我們住的摩天樓沒有賣出去。就在前一晚,我因爲偷試了一杯爸爸珍藏的黑咖啡,夜裡太清醒了,便打飛車遊戲打了一個通宵。一夜不知撞車撞了多少次,撞得昏天黑地的,我都快暈了,直到天快亮了才昏沉倒在地板上睡下。僅僅睡了不到三個小時,被鬧鐘吵醒了,接着媽媽來了我房間,說要趕去機場。我匆忙準備了一下,就了上車。

上了車,我在後排枕着包包又睡下了。就在去的路上,去的路上,好像發生了車禍:爸爸開着車,在紅燈路口開始減慢速度。一輛紅色巴士闖了紅燈超速行駛,正面衝來,迎頭撞飛了爸爸的車。我努力回想,可怎麼也無法想起更多的事情來,直覺得到紅色巴士不是偶然。這些根本就像是一瞬間硬塞進我腦中的畫面,好像從來都沒有經歷過。但感覺太真實了,讓我不得不當作現實相信。

我沒再想下去,立刻趴到爸爸耳朵旁,提醒他小心點兒開車,他笑笑說,“小航,今天怎麼突然變的這麼懂事,啊?”這要是爸爸真的誇我,我會高興地跳起來,可現在全然沒了興致。不能讓車禍發生,我對自己說,看好每個路口,每個路口都可能縱出那個紅色的惡魔。

“我想,我們能不能先停下來,到下午再走呢?我好累好餓啊。”我小聲地說。

“我們還要趕時間到機場呢,再耽誤時間有可能誤了飛機。累了可以在後面睡一會兒啊,而且後備箱裡我放的有零食,待會兒到機場拿給你。”媽媽看着我,微笑着說。

“這樣確實很沒理由,可你們真得停下來,不然會發生車禍的。”我認真地看着媽媽的眼睛說。

“別亂想了,好端端的,怎麼會出車禍呢?”媽媽安慰說,“你是做惡夢了吧。”

“可……”我欲言又止。

他們太把我當小孩子了,根本不相信我說的話。我也沒辦法,只能祈禱千萬不要發生車禍了。車還在開着,路上有無數輛車,像流水線一樣行駛着。天空突然暗了下來,我驚了一下,把頭探出車窗去看怎麼回事兒。陰雲襲來,籠罩天空,大概是要下雨了。不知是夏天太過善變,還是要給不好的事情做些鋪墊。我將視線向下移,看到的是寫字樓,整棟樓空空的,一個人影都沒有。樓上巨大的電子顯示屏上只有一些快速跳動的數字,看不清楚。隨後我瞥了一眼手錶,顯示的是二十二時十七分。我在昨晚調的時差,這是現在紐約的時間。可是我忘了上海和紐約的時差究竟是多少,天哪,早知道就不調了。

我問了爸爸,他告訴我現在是九點十八分。紅色巴士出現的時間應該是九點二十七分四十一秒,我自己都被嚇了一跳,竟可以精確到秒。我數着每一秒,讓每一秒都準確地從我嘴角流過。果然紅色巴士在前面的一個紅燈路口惡魔般地突然出現了,我大叫了一聲,“爸爸,小心紅色巴士。”

就在我喊出的那一秒,巴士開足了馬力,飛一樣直衝了過來。快得幾乎要將斑馬線給掀起來,完全沒有半點躲開的機會。爸爸急剎車的聲音弩箭般射進耳朵,驚飛了路旁樹上的一羣不知名的鳥兒。我立即閉上了眼睛,用雙手捂住,感覺車子飛了起來。我被安全氣囊彈開,狠狠地摔在地上昏了過去,而爸爸媽媽卻死死地被卡在車內。車子被撞的翻了幾番,才肯停下來,它在空中完成了一道完整的弧線。我從身體中出來,站在路旁。分明地看到紅色巴士副駕駛位置上竟然是叔叔,我們唯一的親人。它飛速從我眼前開過,一時間,我嚇傻了。死神也就是這樣不知覺來,不知覺走的。我終於突然明白了,院管說我已經不是E-wing集團的貴公子了,難道他們都在車禍中離開了?而後來,是叔叔接手了E-wing?

這些我都顧不得,忙不迭跑向被撞飛的車子。車子落定摔在大路中間,車身的玻璃全部破碎了,只是還被鐵網粘住不放。透過被撞的破爛不堪的車門,我看到那個娃娃球死一樣的懸在那裡,沒有任何動靜。媽媽的手伸在外面,手裡還握着一塊去了包裝紙的巧克力。爸爸媽媽的臉我已看不清,血開始從車裡流出來,在地面上塗出只有我能看懂的字符。一閃念間,所有之前美好記憶的圖片和聲音都被瘋狂還原,充塞眼前的空間。我雙手緊貼耳朵,用淚水模糊那些畫面,揪心地哭出聲音。

我努力想將爸爸媽媽從車裡拉出來,可我使上全力也沒能拉出他們。我痛恨自己的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看着他們被卡在車裡。更恨自己明知道會這樣,卻沒能阻止一切,一種液體瞬間決堤般涌出眼眶。這時,我真希望上天會下一場雨,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我哭,尤其是爸爸媽媽。地上突然滿是鮮血,慢慢流到我腳下,染紅了我的白色休閒鞋的整個鞋底。沿着已散開的鞋帶蔓延,我蹲下來,伸手去系。血粘到我手上,我放到眼前,一時間說不出話來。就在這一刻,再有人告訴我上帝是偏愛好人的,我絕不會相信。因爲上帝不會給好人任何特權。即便給了,特權用盡的時候,好人的基本權利連壞人都不如。世界的天平早已傾斜,要求公平,只能待在天平中央,我這樣想。

雨一直都沒下來,天空灰的很講究,像是在嘲笑我。我就在那裡站着,過往的身影匆忙流動着,沒有任何停留的意思,只是投來匪夷的目光。你們就不能幫一下忙嗎,我狠狠地大叫了一聲。聲音擴散到城市的每個角落,可沒任何人迴應。一陣莫名的大風颳過,吻幹了臉上的眼淚,卻帶出了更多的淚。一滴淚從我臉上劃過,流至下巴,滴了下去,聲音大得連我都嚇了一下。我低下頭一看,是被媽媽的手接住了。淚滴在手掌之中滯留着不肯離開,我立即握住媽媽的手。依舊保留着可以溫暖我的溫度,我再次哭了。我知道,就算我的心降至零下一度,媽媽的手也會保持在零度,來溫暖我。

約莫十分鐘後,警車終於趕到了,但爸爸媽媽因流血過多已經休克了。我的身體就躺在路邊,嘴脣發紫,先被救護車帶走了。他們一下車就跑向這邊,沒看到我似的向我直衝過來。我雙手抱着腦袋蹲下,沒想到我沒有被撞到。我又伸手去撿護士落在地上的繃帶,可怎麼也碰不到。他們用一些不知名的工具打開了車門,從車子裡救出了爸爸媽媽。爸爸媽媽已經面目全非了,血跡佔滿了整張臉,但我永遠認得。接着,兩副擔架把他們送上了另一輛急救車,進行了簡單的止血包紮,便開走了。

我本想和爸爸媽媽一起上車去醫院,奇怪的是我沒辦法上車,他們也看不到我。唯恐不知道他們在哪家醫院,我就跟在救護車後跑。急救車跑得很快,所有車都爲它讓道。我使出渾身力氣,去追那輛車,可它很快就變成了一點,在拐彎處消失了。而我依然跑着,什麼都不去想,只想追上那輛車,只想這樣。一種眩暈涌上了額頭,身體在這一刻完全癱瘓。我跌在路上,只瞥見一眼暗灰色的天,就昏了過去。

我沒有任何感覺,只是睡着,不知過了多少時間。當我再次醒來時,已經是下午了,太陽的光芒顯得沒那麼耀眼,甚至可以說是萎靡。我用胳膊撐住身體,站了起來,感到腦袋好疼,便用手指揉了揉太陽穴。接着我向四周掃視了一下,讓我鎖定視線的是剛剛發生車禍的地方。腳步不自覺地向那裡邁去,走近一看,血跡早已經被清理乾淨了。只留下一點兒淺淺的痕跡,完全看不出這裡曾剛發生過車禍。這就是路,任何人走過,都不可能留下太深的痕跡。哪怕你是總統、首相或聯合國理事會會長。

這裡是平時最繁忙的一條街,可今天卻安靜的聽不到任何車輛的鳴笛聲,甚至廣告宣傳的音響都被停放了。這種反常不可思議得有點可怕,隨後我漫無目的地沿着人行道向前走,想着一些事情:車禍發生的那一刻,我看得清清楚楚,臉上有刀疤的瘋狂男子和副駕駛位置上的叔叔,都面無表情地盯着我們。紅色巴士居然被卸了車牌,車身與普通的車根本沒什麼區別,明顯是不想讓目擊者找到。其中一定有不爲人知的陰謀,但他們到底想幹什麼?我必須要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兒,得去叔叔家走了一趟。

我剛走到叔叔家時,大門是緊閉的,院子內像是很久都沒有打掃過。盆景都枯萎了,地磚縫隙都長出小草,地上到處都是灰塵,一副破敗的模樣。我走了進去,厚厚的牆壁都沒阻攔我。走進去,裡面扔滿了各種食物的包裝紙,好像被遺棄了一樣。院內的一條猙獰面目的大黃狗正舔舐着一隻小鳥的屍體,羽毛在它嘴裡顫動着,最後只剩下幾根血跡殘留的羽毛上。也許小鳥只是爲了完成一個小小的夙願,得到一點兒食物而已,卻付出了幾多鮮血。我又回到大門口,站在那裡等着,過了好一會兒叔叔纔回來。他一進大門就生氣地將外套狠狠扔在地上,揚起了一陣風塵。他沒說一句話進了屋,剛進屋就有電話打來,叔叔懶得搭理,就按下了免提。然後重重地摔到沙發上,聽電話那邊說些什麼。

“張森,我想知道一切還順利嗎?”電話那邊說。對我來說,這個聲音雖不熟悉但也不太陌生。

“你不都已經知道了嗎?用得着再問我一邊?”他有點惱火地說。

“我就想從你口中聽到結果,畢竟這個結果對你沒有壞處,只有好處。”

“想知道結果是吧?好,那我告訴你。我哥和嫂子都被卡在車裡,小航被安全氣囊彈開了,昏了過去。現在,他們都在第一人民醫院躺着呢。這個結果在你意料之中吧。”叔叔冷笑着,壓低聲音說。

“其實我都是在幫你,還有事要拜託,你去將張航也解決掉吧。有他在,一切都沒那麼容易了。”

“可他只是一個未滿十歲的孩子啊,又做不了什麼,你至於連小孩都不放過嗎?”

“不至於。我現在告訴你,之前我跟你談條件時,給了你特權,但你沒要。現在就只能聽我的,E-wing集團的接班權必須給我拿到,不然你知道後果的。”我想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快要射出箭來了。

“我現在只需要一個億,你快點給我。”

“你要是有了你哥哥的身價,一個億算得了什麼呢,想想吧。我會給你的。”

我來不及再理會叔叔,就趕緊趕到醫院。沒人能幫到我,我幾乎是跑遍了所有的病房,才找到爸爸媽媽。可都太晚了,我就站在病房門口,看着他們躺在那裡,喊了一聲“爸爸媽媽”。這時,醫院已經下了兩份死亡報告,我在醫生辦公室看着那兩張乾巴巴的白紙,一下子哭了出來。但死亡報告是需要親屬簽字的,我們就只有叔叔一個親人了。醫院就立刻打電話給叔叔,叔叔很快就奔到醫院,奇怪的是他還帶着一個皮箱,不知他是要做什麼。他找到醫生,遞給醫生兩張紙,醫生不解地接過看。我也湊上去,看到,一張是40萬的支票,還有一張紙上寫着七個字:下三份死亡報告。

看到那七個黑筆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雖然叔叔很依賴爸爸,不懂的獨立,但在爸爸眼裡叔叔排在第三位。他竟然毫不猶豫地一連在三張死亡報告上籤了字,微笑着遞到醫生手裡。接着到了我待的病房,把我放進那個皮箱帶出了醫院。隨即回到家裡,將我抱進房間,放到牀上。我想回到自己的身體裡,但無論如何都沒辦法讓自己醒過來。他走到電話旁,話筒貼住耳朵,打了一通電話。

“現在張航就在我家,我只想要他好好活着……”

看得出叔叔還是很在乎我的,他不想殺我,儘管殺我只是伸伸手的事兒。也許是因爲在我們之間,有着一種不可剔去的東西。就算這樣,看到這些,我依然無法原諒他,永遠都不可能。不是因爲他怎樣對我,而是因爲如何對我的爸爸媽媽。只不過我無力再做些什麼,就算打他,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就像在草人身上玩鍼灸,扎得再多,都沒用。他們都說我很極端任性,一旦被我打入黑名單的東西,永遠都不可能有翻身的機會。而現在,叔叔就在裡面。而且,被壓在了黑名單的最底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