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免死金牌

等着客人都進了屋,李敏帶人繞到了王爺府裡馬廄後面的小院。這個地方,本來是儲存酒的倉庫,相對比較隱蔽。

屋裡點上了火,站着坐着的兩個人,聽到腳步聲,都轉過頭來看。念夏掀起門簾,李敏走進去,見的是除了八爺以後,一名青衫女子戴了頂斗笠,斗笠沿上垂下一層面紗,完好地蓋住了面孔。

李敏在等女子自我介紹是誰時,身後一個不速之客,手拿酒盅,瀟瀟灑灑,放蕩不羈,跟在她後面徑直邁進了屋子。剛好是老公昨日介紹過的貴客許大俠。

許飛雲不等她說話,一個蹲,坐在了離屋門最近的那把椅子,眸子直射到八爺與女子兩個人身上,問:“是母子嗎?”

如果說八爺還不解其意,不知道許飛雲是何許人是敢如此放肆在護國公府裡來去自如宛如是這裡的主子似的,那麼,青衫女子是在看見許飛雲出現在李敏身後的一刻,面紗下面的秀容微微起了一陣波瀾,伴隨一陣風從窗口進來在面紗上吹了吹,露出了點痕跡。

“這位是——”朱濟都不能不有些不是以往的那絲紋風不動了,旋轉的眸光微露鋒芒,瞄準斜靠在椅子裡宛如大爺似的許飛雲,嘴角卻是在問話時上揚含笑,隨時保持王公貴族的優雅得體。

許飛雲那目光,從青衫女子身上挪過來,因爲八爺這句聲音,在八爺臉上瞧了瞧,那副眼神,再在八爺那身銀鼠皇子袍緞上看了看,天下無雙的妖孽美瞳夾成了條縫隙,說:“草民孤陋寡聞,真不知道貴客是哪位?不如先告訴草民,以便草民三拜九叩。”

這話裡明顯夾帶了絲用意顯然的譏諷。小李子都驀然爲主子漲紅了臉。八爺沉得住氣,好脾氣,但是,一時第一次被人這樣說,有些拉不下這張臉。

青衫女子從袖管裡伸出來的那隻手,輕輕地拉在了八爺的袖管上,道:“他是北峰老怪許飛雲,人稱一劍封喉之神。曾經有句老話說,想殺人,找北峰老怪,黃金不重要,天上美酒要百車。而且,神出鬼沒,與狼熊爲伍,想找,不一定找得到人。”

北峰老怪的大名在江湖裡算是赫赫的了。朱濟和小李子,都是有耳聞過這樣的江湖好漢。現在突然聽到青衫女子這樣一說,把傳言與眼前放蕩不羈的美男子一對,即覺得有些相符,又有些對不上號。

主要是,這男子五官俊朗,美貌無雙,但是,傳言中的北峰老怪,到至今那年紀應該是大叔級別了,在衆人想象之中,在深山老林裡與熊狼爲伍大叔,不該是滿臉大鬍子像野人似的,皮膚粗糙到要死。怎可能美得好比深居簡出的大家閨秀,秀秀氣氣,皮膚白皙潤滑,好像天天浸泡過牛奶一樣。

男子手裡捉着酒瓶子,可是,全身並無煥發出狐肉酒氣那樣的惡臭,反而是乾乾淨淨的清香,沒有什麼酒氣,唯一那點酒氣,一聞都知道只是從酒瓶裡僅剩的那點酒裡飄出來的。

只要看到小李子和八爺臉上閃過的那抹驚奇,李敏知道這個謠言真是能害死人。個個都說許飛雲愛吃酒,可是,許飛雲其實酒量差到要死。兩三倍酒都可以醉到不省人事。所以,許飛雲是喜歡聞酒香,不是愛吃酒,每天拿着酒瓶子只是爲了聞酒香,偶爾喝上一口,要等許久酒勁兒過去了,再吃一口。

既然知道了這人是赫赫有名的大俠,朱濟上前,拱手致敬:“本王對老前輩的大名早已如雷貫耳,如今有幸見到老前輩真人,請老前輩讓本王景仰一番。”

“王爺客氣了。”許飛雲眸子裡微微一眯,完美的脣角彎起弧度:“不知道王爺是萬曆爺兒子輩中排行老幾?”

都知道萬曆爺的兄弟只剩下一個魯親王。除去親王府,能稱得上王爺,僅剩下護國公府,以及萬曆爺給自己兒子賜的王爺位。

“本王排行老八。”

“八皇子。”許飛雲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態,幾分驚歎,“八爺的美稱,在京師裡無人不知。草民真是孤陋寡聞,不知道八爺親駕,請八爺承受草民這三拜九叩謝罪。”

“大俠請起!”朱濟趕緊兩聲阻止。

可是,人家許大俠是懶得要死的人,口上說說,實際上並沒有動,反倒顯出了朱濟那有些慌張的動作像是措手不及。到了現在,似乎,朱濟方纔體會到眼前這個男人,是自始自終在耍着他玩。

那是,八爺的名聲那麼大,許飛雲怎麼會不知道八爺是何人。

李敏都覺得許飛雲玩的有些大了,不說這個北峰老怪是不是因爲性情古怪的緣故纔敢拿王公貴族都這樣玩,或是說,許飛雲料定了朱濟不敢動手,還是說,許飛雲料定了另一個人不會讓朱濟動手。

小李子的臉是漲紅了三回,可是沒有主子出聲,不敢動作。

朱濟再好再能忍的那張以溫和著稱的面具臉似乎都有了一絲裂開的縫隙。平心而論,他並不知道,爲什麼這個男人一見面馬上對他懷有針對的意思。

眼看屋裡的氣氛頓時陷入了一種僵局時,青衫女子哀嘆一聲,左手在自己頭頂上一摘,把斗笠取了下來。

由於這個屋子揹着陽光,只能有屋子裡的燈火,在女子姣好的面容上勾勒出輪廓。真真切切見到女子的真容之後,李敏眸子微眯:果然是如此嗎?

同時,青衫女子的眼神是掃過了李敏和許飛雲的臉,看到後兩者都處驚不亂的姿態,嘴角微彎,露出個無奈,對小李子說:“你到屋門口守着。”

“是,師傅。”小李子應聲走了出去。

聽到這話,念夏一併走了出去,如此一來,屋裡只剩下四個人。小李子把門關了起來。

“臣妾見過娘娘。”李敏衝青衫女子福身。

“隸王妃何需客氣。平日裡隸王妃到長春宮做客,與本宮並不陌生。”說這話的青衫女子,正是長春宮的主子常嬪。

常嬪眼裡幽轉的那道目光,似乎對於眼前兩人抱的疑問更多。在於,他們是什麼時候發現到她參與到劉嬪的案子中的。

“許大俠看了由皇太孫送到本妃護國公府這兒的那具劉嬪的屍首,認爲是易容聖手蘇姑的所爲。按照許大俠的推斷,蘇姑身在皇宮之中。況且,既然不是劉嬪死,劉嬪逃脫,以劉嬪一人之力,沒有這個本事。能幫助劉嬪的人,在皇宮裡,與劉嬪關係的那幾個,伸手都能數得過來。也剛好,長春宮裡一點動靜都沒有,反而讓人不免起了疑心。”李敏在這裡頓了下,道,“也是許大俠說,如今回憶起來,八皇子也算是京師裡的美男子,八皇子的美貌,與許大俠的故人略有相似之處。”

朱濟和常嬪同時一怔,都沒有想到最後是在八爺的面貌上出了紕漏。要說的話,一般人也不會聯想起這個。畢竟誰會去想到後宮裡的娘娘居然會是當年的江湖高手。正好是一連串新近發生的事件有所指,讓人起了疑心,才最終聯想到這個可能。

許飛雲一聲噓嘆吐出脣間,直對常嬪那張沒有易容的素容,說:“其實本大俠,當年見姑姑的時候,年紀也比姑姑小,對姑姑的美貌一如江湖裡其他男子一般,十分仰慕,但是,平常姑姑遮蓋自己真容,都難以見到一回。只是有一次,剛巧被那老怪抓了去,偷看姑姑梳妝打扮的樣子,也就那樣一次,卻是一輩子都難以忘懷了天下竟然有如此美人宛若天仙。”

首先,許飛雲口裡的老怪,是許飛雲的師傅,許飛雲之前的一屆北峰老怪,這樣的事,也是江湖裡一般人所不知道的。所以,人家都只以爲北峰老怪老的像七老八十的老頭,不是沒有道理的。

聽到許飛雲那句美若天仙,常嬪臉上稍稍一紅,道:“要真是美若天仙倒也好,不必化妝遮醜了。”

要說常嬪是不是真的美,當然,能被萬曆爺看中的女子哪有不美的。只是,論起美貌,肯定是不及淑妃之類曠世無雙的。

常嬪身上自有一股風流氣息,吸引着當年下江南遊玩的萬曆爺。以至於這個江湖裡都赫赫有名的美女,最終被萬曆爺收進了後宮裡。

由於常嬪自小爲孤兒在江湖裡隨師傅浪蕩,當然是沒有什麼孃家背景的了,只能是先入宮做宮女。但是,極少人知道,常嬪之所以最終願意入宮,放棄自由自在的江湖生活,都是因爲入宮之前,其實她都已經懷上了萬曆爺的兒子,即如今的八爺朱濟。很多人只當她是普通宮女在宮裡撞到好運,剛好被皇帝看上臨幸了懷上兒子,其實,壓根兒不是,都本末顛倒了。

“姑姑自然是很美的美人。”許飛雲說,“當年我師傅都很想娶姑姑爲妻,只是我師傅有些自卑,不敢垂憐姑姑的美貌。又有後來據聞歐陽世家等名門子弟都在爭取娶姑姑入門。豈知道,不過幾年功夫,姑姑竟然在江湖中銷聲匿跡了。我師傅臨死之前還念念不忘,抓過我的手交代我,說是必然要找到謀害姑姑的兇手,如此美人,怎可被人欺了!”

常嬪的臉蛋更是紅了又紅,有些羞愧不已的味兒。

或許她兒子老八,是個老奸巨猾,狡詐的人,可是,常嬪還真不是這樣的人。所以,當年萬曆爺以一代皇帝之尊,突然間被這個江湖女子所吸引,必定是看中了這個女子的單純無暇。

“姑姑原來是被皇上招安了,招進去後宮當老婆了。想到此處,我回頭給山上師傅的墳頭上澆上一壺酒,想必師傅在九泉之下可以含笑了。畢竟,姑姑嫁的是天下獨一無二的那個男子。我師傅當年罵得最多的是,像歐陽這樣的敗類,怎能和姑姑相配。”許飛雲灑灑脫脫說完這些話兒之後,把酒瓶裡僅剩不多的那點酒灌進了自己嘴巴里,接着,兩眼一眯,浮現出了些醉意。

李敏輕咳一聲,示意蘭燕進來扶自己師傅回房去睡覺。

蘭燕入來時的那份尷尬更不用說了,眼看自己師傅不過一點酒意又是醉成了這樣。

被自己徒兒扶起來時,許飛雲不忘伸出一隻指頭,指到八爺身上:“姑姑是江湖裡最好的女子。你要記得這話了。”

一句話裡,包含的含義太多了。說是說給八爺聽,不如說是給皇帝聽。

常嬪這樣被萬曆爺收進了後宮,可是,皇帝后宮佳麗三千,常嬪只是皇帝衆多老婆之中的一個,其處境可想而知。萬曆爺到後來,都只記得八爺,不記得常嬪。

要許飛雲說的話,那肯定是萬曆爺配不上常嬪這麼好的女子。

常嬪當年在江湖裡受人愛戴,除了貌美,並且有一手過人的易容功夫以外,其有情有義,也是一直被江湖裡人津津樂道的。江湖人性情多爲爽快居多,像常嬪這樣,性子溫順,不扭捏,不造作的,而且,對人甚好的熱心腸,在江湖裡都屬於少見,受人敬重和愛慕,不言而喻。

目送許飛雲出去的朱濟,臉上飄着一抹淡然。

皇宮,和江湖,是完全不一樣的。江湖裡也有狡詐的人,可是,江湖裡的狡詐,不過是淺陋的設計而已,哪裡如皇宮裡,一入宮門深似海,有幾個,真能全身而退的。

“隸王妃。”朱濟回頭,先示意了自己母親不要說話,對李敏說,“先請隸王妃給劉嬪看看吧。”

李敏點頭。

在他們剛纔幾個人在這邊說話的時候,劉嬪是被擡進了隔壁那間生了火相對比較溫暖的廂房裡。

春梅拿了件較爲厚重的棉被,意圖給昏迷不醒的病人蓋上。在把被子蓋上去時,才發現,病人其實已經是瘦骨如柴,心頭不禁被震了一下。

想劉嬪當年是一宮之主,享盡榮華富貴,不過是被打進冷宮而已,短短一段時間過去,竟然身體是瘦成只剩把骨頭了。

聞及腳步聲,春梅連忙從牀邊退了下去,對着進屋的李敏屈下膝蓋:“大少奶奶。”

“人沒有醒嗎?”李敏問。

“沒有。”春梅搖搖頭。

聽到這句話,跟在李敏後面進來的朱濟母子倆,都是露出了一副憂色。

李敏走到了病人牀前,俯瞰劉嬪那張臉,接着,伸手摸了下劉嬪的脈,再翻了翻劉嬪的眼瞼。

朱濟扶着常嬪,在牀前的椅子裡坐下來,安靜地等着李敏怎麼說。

初步檢查完以後,李敏轉回身,對他們兩個人說:“你們先說說,是怎麼回事。”道完這句,一樣在屋裡椅子上坐下。

常嬪眼神有些飄忽不定,畢竟事關劉嬪的秘密,不知道劉嬪會不會聽見。

看出她的顧慮,李敏道:“她聽不見的。可能永遠都聽不見了。”

常嬪一愣,臉上的表情明顯被震住,嘴脣抖了一抖:“隸王妃此話是指——”

“她時間本來就不長了。”到了這個地步,李敏直話直說,“雖然,之前,本妃是有想過,娘娘會不會是真被人害了,因爲本妃突然去找她的緣故。接着,想到那天本妃去找她的事兒,真沒有幾個人知道的。想動手,哪可能這麼快。畢竟本妃離開霄情苑,再到聽說她落井身亡,不過半日功夫。明顯這事,是有人安排許久的了。可是,如果那人真想動手殺她,何必等到那天突然行動。當然,也不是沒有這種巧合。直到皇太孫送來的那具屍首證實不是她本人,本妃心裡的疑問纔有了答案。”

常嬪接着她這話說:“其實,劉嬪之前找過本宮,是有提過讓本宮幫忙她逃離皇宮的事情。她說有人想弄死她。本宮主要是念及十九爺的心情。想着十九爺年紀尚幼,倘若失去生母,在皇宮裡是要變成像十二爺那樣孤苦伶仃的人了。心裡存了一絲憐憫,於是答應了下來,開始幫劉嬪着手準備這個事兒。那天,本宮是不知道隸王妃去找過劉嬪。只知道那日劉嬪通知說事態緊急,讓本宮馬上進行計劃。那日由於倉促,事情進行的急,難免是出了一絲紕漏。本宮心裡爲此也是惴惴不安的。八爺後來知道這事兒以後,沒少過同樣爲此擔憂不已。更沒有想到的是,隸王妃竟然能根據蛛絲馬跡,馬上找到了本宮。”

“看來娘娘對於劉嬪爲何被人追殺一事是毫不知情了?”

“本宮確實不知情。”常嬪坦誠。

李敏那絲目光,從常嬪臉上,移到了八爺臉上。朱濟低頭翻着茶蓋,接到她眼神,擡頭,嘴角微勾,像是在說,怎麼,又懷疑到我頭上了?

有些事情,還真不是他老八能做出來的。像她娘,都死了多少年了,那個時候,老八才幾歲,怎麼可能知道什麼。要說誰知道,常嬪八成比朱濟知道的多一些。

“那日,本妃去霄情苑找劉嬪,是爲了尋找一本書。”李敏開口。

“什麼書?”常嬪一臉茫然地問。

“我母親徐氏娘子,當年入宮爲靜妃娘娘看過病的事,常嬪是否有聽說過?”

常嬪臉上,頓然出現一絲恍悟的樣子,這個表情,明顯比劉嬪聽到徐氏娘子時的表情自然多了。

“本宮是有聽說過。”常嬪道。

聽對方如此坦白,想必是知道的東西不是劉嬪知道的那些。李敏沒有問下去。可是常嬪自己說了:“當年,好像是說靜妃娘娘找不到太醫爲自己保胎,所以,在外面找了個大夫幫忙。可能隸王妃指的是這樁事吧。其實,皇宮裡,常有人,找外面的大夫看病。本宮反正聽着沒有覺得稀奇。隸王妃覺得這裡面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娘娘是不是還不知道本妃的孃親已經過世了的消息?”

常嬪愣了愣:“莫非隸王妃的生母是在給靜妃娘娘看完病不久去世的?”

具體來說,是給三爺治了眼睛,在大皇子被廢太子那年過世的。

果然是,常嬪搖着頭:“當年,孝德皇后的事鬧的很大,皇宮裡人心惶惶,個個只怕被此事牽連上。如果隸王妃對此有所懷疑,是不是,該先調查孝德皇后那年的事。”

“娘娘意思是,我母親之所以會死,是因爲被牽扯上孝德皇后的陰謀裡面了?”

“按理來說,只有這種可能。畢竟,那年頭,死的人太多了。”常嬪如今回憶起來,閉着眼睛有些不堪回首。

“死的人多?”

“是,很多人,可能隸王妃聽都沒有聽過。可是,本宮都記得。因爲,那時候本宮也是剛入宮不久,肚子裡懷着孩子。皇上算是很體恤本宮了,讓本宮待在長春宮裡避禍,才免於動到胎氣。但是,當年皇宮裡,皇帝年輕氣盛,和本宮同年懷孕的後宮女子可是會少。當初,有個才人,一樣是懷上了龍胎,不知怎的被孝德皇后的事牽扯上了,然後被人誣陷懷的不是皇帝的孩子。她挺着大肚子,可能當時知道本宮在皇帝面前說話還有些分量,跑到本宮面前求助。本宮剛入宮,什麼都不懂,根本不知道怎麼幫她。第二天,她被亂仗打死了,和孩子一起。”

這樣說來,似乎可以理解爲什麼劉嬪提到她娘時談虎色變。並不是只是因爲她娘而已。

常嬪道:“大皇子此次回宮,很多人都在猜測,是不是要給孝德皇后翻案了。不然,解釋不了皇上爲什麼讓大皇子回宮。”

李敏對此沒有接上話,倒是一眼,再射到八爺臉上。朱濟都跑到自己王爺府裡躲起來了,不上朝,生怕被朝廷上什麼事給牽累上的樣子。可是,實際盤算的話,肯定是,這個老八想着坐收漁利了。東宮和大皇子打的越熱鬧越好,最好是兩敗具傷。

常嬪明顯,都不知道自己兒子的算計,只想着兒子和她一樣也是對宮中爭鬥的事情害怕到要命。

吃了口茶水,李敏不得不想,要不是常嬪這樣的性子,可能,還不能培育出這樣一個八爺。

“劉嬪的病究竟如何了?”常嬪終究是爲十九爺擔心這個母親,問。

李敏道:“那日,本妃去到霄情苑,除了問及徐氏娘子的事,同時,爲了十九爺,和劉嬪說了兩句話。本妃難保,是不是這兩句話觸動了劉嬪想輕生的念頭。”

“什麼話?”

“劉嬪瘦了。”

本來,打入冷宮,日子過的沒有以前好,艱苦,瘦了很正常。可是,李大夫看得出病人與普通人不一樣的不正常的瘦法。

普通人瘦,再瘦,不會是像骨頭上吊着肉,是骨頭上長了肌肉。劉嬪的瘦,是臉蛋上的肉都垂下來了,是氣血衰敗的跡象。

常嬪呆住了,她沒有想到這點。

劉嬪可能身上是患了惡性腫瘤,即現代通稱說的癌症,命不久矣。再想到,現在被她李敏追問,那些人肯定勢必等不及她自己死,要把她弄死了,所以,劉嬪是不想慘死在皇宮裡面,想爲十九爺保個全屍。可能是也想到對方勢力很大,逃出京師後都難逃對方魔掌,反正自己命不長,不如先在外面自殺了,反正,常嬪應該會幫她找個地方安葬。

朱濟聽到這裡,手指像是在茶盅上敲打了兩下:“這麼說,劉嬪是再也醒不來了?”

“是的。”

如果癌症轉移到腦。剛纔她檢查了劉嬪的瞳孔,一邊大一邊小,明顯是腫瘤在顱腦中佔位的表現。

常嬪拿手捂住了臉,此刻的悲慟,不知道是爲了十九爺,還是從劉嬪的下場聯想到了自己。在六宮裡,想留下個全屍都這麼的難。

“母親。”朱濟站了起來,安慰完劉嬪,對李敏說,“既然病人已經沒救了。本王還是會記得隸王妃今日的恩情,待以改日,有機會定會相報。本王會給劉嬪找個安心長眠的地方。”

“這事兒,也只能請八爺費心了。”李敏說。

既然是常嬪照顧十九爺,常嬪對十九爺有這個交代,劉嬪安葬的地方,由常嬪來負責來比較好。

朱濟道:“本王送娘娘先回宮。隸王妃,告辭。”

等他們這行人離開護國公府,李敏擡腳回自己房間,靜等老公回來看能不能給她帶來新的消息。

常嬪不知道,知道些什麼的劉嬪死了。劉嬪自己都親口說了,有人追殺她。對她母親的死之所以談虎色變,常嬪說,自己那年剛入宮所以不知情,而那些久入宮的娘娘,理應是早知情的了,事關孝德皇后,真是如此嗎?

劉嬪有十九爺,是多久之後的事情了,那個時候,劉嬪都比常嬪早入宮。

不管怎樣,貌似這宮裡,有人也是早知道劉嬪命不久矣,才放任劉嬪到了冷宮。

李敏望着蠟燭上的火,眼瞳裡微微一閃。

皇宮裡,萬曆爺來到太后的福祿宮,看着後宮嬪妃齊聚一堂,略顯驚訝之餘,想起半路談及八皇子,一眼掃過去,不見長春宮主子的身影,問了一句:“常嬪沒來嗎?”

大家只記得,萬曆爺似乎都早忘了常嬪這個人。莫非是因爲常嬪之前做的那碗海蔘湯,給皇帝重新留下了印象。

衆嬪妃不知如何答話。太后說:“常嬪到哀家這兒是每日請安,早上最早來的,來了以後就回去了。”

“常嬪對太后是孝道。”萬曆爺撫摸了下下巴如山丘的小胡茬說。

一羣嬪妃的臉上閃現各式各樣一閃而過的表情。

沒想到,這樣都能博得萬曆爺一句嘉賞。

萬曆爺看到了人羣裡坐着的李華,好像吃了一驚:“華婉儀怎麼來了?”

李華起身,身上有孕不敢深蹲,前前行了禮,道:“太后不讓臣妾到這裡來請安的。是臣妾想着,今日大家都來探望大皇子,臣妾於情於理該來一趟。”

太后聽到李華這句話,端着茶盅,不冷不熱。

萬曆爺笑道:“好,朕的妃子,都不忘關心朕的兒子。”

衆嬪妃都是全身一凜,本來想着這事兒是大夥兒本份該做的事,結果,現在聽皇帝的口氣,貌似哪兒有些不對勁。

“都是身爲人母的。”萬曆爺指着自己後宮裡那些當上母親的女子,“都是愛惜孩子的。朕的妃子,都是該有母儀天下這樣寬敞的胸懷。”

以皇后爲首,齊齊起身,答皇帝:“臣妾謹聽皇上的教誨。”

“梓潼,過來。”萬曆爺突然對皇后招了下手。

孫氏對此貌似受寵若驚。近來皇宮裡風頭最盛的是淑貴妃,誰不知道他們東宮幾乎都要陰溝裡翻船了。

皇帝這是耍什麼招?

孫氏謹慎地一步步走到皇帝身邊。

萬曆爺執起皇后的手,對太后說:“今日,太子沒有上朝,但是,朕沒有想到,皇太孫爲了母親,竟然闖到了大殿上,聲稱宗人府現在擺的那副屍首不是劉嬪。”

太后眉一挑:“哦?”

皇后手微微一抖,隨之跪下來:“皇上,皇太孫年幼,怕是被人教唆犯下的錯誤,還請皇上饒恕。”

“不,朕看皇太孫是聰明謹慎的人,較之太子,是青出於藍勝於藍。”

耳聽皇帝這話不僅沒有怪罪,甚至滿口嘉獎。

孫氏低着頭,其她嬪妃也是低着頭。

張公公站在屋門口,接到從宗人府傳來的消息,面色一暗,走了進去,走到皇帝面前,幾乎用耳語的音量對皇帝說:“回稟皇上,左宗令說,太子妃承認了自己謀害劉嬪的意圖。”

萬曆爺眼神裡驀然閃過一抹利光。

站在他身邊的皇后肯定是聽見了這句話,神情努力維持鎮定。

只等皇帝那隻手拍在案上,說:“好啊!”

好?

“把太子妃帶上來,朕要親自審問。”

“皇上?”太后第一個露出驚疑,微皺的眉頭,明顯表態出不喜歡在自己宮裡搞這些事。

萬曆爺掃過太后臉上一眼,道:“朕擺駕回玉清宮。把犯人押到玉清宮吧。”

聽見這話,所有人都站了起來,恭送皇帝離開。

看着萬曆爺離開以後,太后轉過身再看站在自己身後的那羣妃子,亦覺眼乏,道:“都回去吧。哀家也累了。”

皇后本想開口見見大皇子的念頭,就此打住。

玉清宮前,萬曆爺看到了在宮門前等候的臣子們,說:“沒有什麼要緊的事兒,朕今日有事,改日再啓奏吧。摺子送上來。”

大多數臣子聽到這話只能是撤了,主要是看皇帝今日心情貌似不怎麼樣。

朱隸上前,對張公公說:“臣有私事想找皇上。”

私事?

張公公打了個問號。想護國公難得會對皇帝吐出這兩個字眼。

萬曆爺一聽,一樣驚奇,放了朱隸進來。

朱隸穿過門簾,進了屋內,行了君臣之禮,跪在地上對皇帝說:“臣有一事請求。”

“什麼事?”

“臣想接容妃娘娘回孃家小住幾日。”

萬曆爺那口漱口的茶水吐到痰盂裡,口角流下來的水沾上了鬍子,一絲驚訝掠過眼瞳後消失。拿過臉巾擦完臉和手,萬曆爺慢條斯理地問:“怎麼想到接容妃娘娘回孃家?容妃說了在宮裡不開心了嗎?”

“回皇上。臣許久沒有見到容妃娘娘了。不知道容妃娘娘怎麼想的。但是,過幾日,是容妃娘娘生母的忌日,臣的母親靖王妃,想和妹妹一起,給生母親自上柱香。畢竟,那年,臣姥姥去世的時候,容妃娘娘在宮裡都沒能回去弔唁老母。”

萬曆爺貌似怔了下,貌似是想起好像有這回事兒。

屋裡安靜的能聽見針落到地上的聲音。

萬曆爺開了口:“回頭朕再問問容妃的意思。倘若她真想回去給母親上柱香,朕自然不會攔着容妃。”

“臣叩謝皇上。”

“護國公沒有其他事了嗎?”

“沒有。臣只有這件事。”

“那麼,朕有一件事,倒是想委託護國公。”

朱隸低着頭。

“大皇子病重的事,護國公應該都知道了。昨日,太醫院的魯大人,在朕面前說了,說是,既然那日隸王妃伸手救了大皇子一命,太醫院其他大夫,都對大皇子這個雜症感到棘手。想請隸王妃再入宮一趟給大皇子看看。”

“臣拙荊右手負傷,恐難以覆命。”

“沒關係。她不動手,讓其他太醫根據她說的話動手就可以了。主要是,大皇子自小失去母親,又被遠送宮外,朕心裡每想到這裡,內心愧疚。朕能爲大皇子做的事實在不多。淑貴妃那天的話,你在場,都也聽見了,當年的事,是不該怪罪到無辜的孩子頭上。”

朱隸道:“臣還沒有孩子,不太能懂皇上說的話。”

萬曆爺微小地眯了眯眼睛。

“這事就這麼定了。你告訴隸王妃,無論隸王妃給大皇子治病,會是什麼結果,朕都不會怪罪她的。”

朱隸說:“臣可不可以當成,這是皇上賜給臣拙荊的免死金牌。”

哈哈哈,萬曆爺幾聲大笑,手指到他腦袋上:“人家都說朕的七兒子最疼老婆的,但是朕看來,都沒有護國公護妻。好,朕這就賜給隸王妃免死金牌。”

說完,皇帝不像是開玩笑,真的讓張公公拿來了一塊用金鑄造的牌子。

免死金牌,其實一般是指丹書鐵券,即是用硃砂,在鐵筒上寫字,一般,象徵意義居多,是不是真能免死,倒是難說。

現在,萬曆爺破除舊制,是破例給李敏一塊金牌子,形同於尚方寶劍那樣的效果。這回不是象徵意義了,是真的給李敏免死。

萬曆爺手掌裡掂了掂金牌,微夾的眼縫裡射出一抹鋒利,像是睨了睨朱隸:“護國公,你這不會是,想誆朕這塊金子吧?”

皇帝的口氣略像玩笑,榮華富貴的護國公府裡怎麼會連一塊金子都沒有。

朱隸說:“回皇上,臣只是聽皇上都這樣說,說衆太醫對大皇子的病都束手無策,這怎能不讓臣憂心不已?臣的拙荊畢竟不是神仙,倘若病人命數已盡,臣的拙荊是有三頭六臂都救不回大皇子的命。皇上又說,大皇子對皇上來說,如此重要——”

“行,行!”萬曆爺和他嘮叨不下去了,揮了揮手,把金牌扔到了他懷裡,“朕今日算是大開眼界了,在沙場上猶如魔鬼一樣冷血無情的男子,能如此在乎一個女子的安危。”

“臣心頭這種掛系,與皇上掛念皇后、淑貴妃等,是一樣的。”

萬曆爺兩聲大笑哈哈,道:“朕知道你護國公護妻。拿着免死金牌退下吧。朕一言九鼎,不會追究隸王妃罪責的。”

朱隸叩頭,退出了皇帝的屋子。

到了宮門口,護國公府的馬車在候着了。

伏燕掀開車簾,等主子上車。

馬車裡,公孫彎腰站着。

朱隸坐到了馬車榻上,伸手從懷裡取出那塊皇帝剛賜的免死金牌放到桌上,道:“公孫先生坐吧。”

公孫良生坐在他對側,疑問的眼神掠過金牌。

“如公孫先生所言,東宮這算是主動出擊,自己要廢太子。皇上反而是不捨了。皇上是覺得這盤棋攪得不夠,哪能輕易廢了太子,扶了大皇子。”

公孫良生點頭:“皇上如今心思也未定,不知道該不該廢太子,在等着。”

“等着如今的皇后是不是如當年的孝德皇后一樣。”朱隸說話時,只聽馬車的輪子是一路飛速地離開了皇宮,接着,輕聲吐出,“果然,皇帝是肯定要王妃入宮給大皇子看病。”

“因爲大皇子現在不能死,也唯有王妃有這個能力給大皇子治病。”

“所以,本王藉機向皇上討了塊免死金牌。這塊金牌,由公孫先生先代爲保存。”

聽明白了朱隸的意思,公孫良生的眼裡閃過一道銳利:“王爺意思是,暫不告訴王妃有免死金牌一事?”

“告訴王妃也可以。但是,本王想,暫不告訴王妃的話,等王妃哪天知道以後,可能效果更好。”深不見底的眸子裡沉靜如海,不起一絲波瀾的大氣沉定。

這樣的眼神,讓誰都能感受到眼前這個男子的在握。

“臣明白了。”公孫良生就此,小心翼翼,將那塊萬曆爺剛賜的免死金牌藏進了自己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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