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鴛鴦一路往浣衣舍趕去,心底卻是越琢磨越不對勁。
她遲疑着進了浣衣舍的門,果然見裡頭有個小廝在舍內來來回回地走着,他倒是眼尖的,一下子就瞅見了金鴛鴦,嚷嚷道:“你、你,就是你!過來!”
金鴛鴦情知出事,邁開步子進門,道:“小哥,出什麼事情了嗎?”
儘管金鴛鴦姿態很低,但小廝仍是急的跳腳,道:“出什麼事情?出大事情了!我問你,這衣服可是你洗的?”
金鴛鴦心想昨兒擱置在籮筐裡的衣服都是府裡一些管事的,即便結了冰,也不至於讓這小廝急成這樣。嘴裡已經答道:“是我洗的,卻又怎麼了?”
“好!是你洗的就好!”小廝像是鬆了一口氣的模樣,伸手要拉金鴛鴦,“你隨我去見大人!”
“放肆!”金鴛鴦見他不顧男女之別就來拉扯她,心中一急,又端出了大丫鬟的架子。小廝倒的確愣了一下,而這一愣神的功夫,金鴛鴦也回過神了,自知不再是榮國府,便輕聲道:“小哥,爲何要去見大人?”
聽金鴛鴦說回話題,小廝哼了一聲甩開了金鴛鴦的手臂,道:“你還問?大人的曳撒你是怎麼洗的?!”說到這裡,他臉色一白,又要拉金鴛鴦去見雨化田,道是:“大人怪罪下來,都是你的錯!不行,此事非同小可,你得隨我去見大人!”
“曳撒?”金鴛鴦知道昨兒個雨化田穿的官服便是行蟒曳撒,但是雨化田的衣物都是獨立洗的,不說不會和下人們的混在一起,就是混在一起了,她也會有印象。金鴛鴦略一琢磨,便想明白了前因後果,可眼下卻不是解釋的時候,她迎着那小廝嘲諷和鄙夷的目光,道:“大人可有其餘曳撒?”
小廝瞪着她,道:“以往的都陳舊了,大人斷不會穿的。今冬的第二件尚在做,只此一件!”
“不知離大人早朝還有多久?”
“你問這個做什麼?”
金鴛鴦知道這人是怕麻煩,一心想着拿她去交差便可。她道:“雖說此事責任在我,可是,小哥也不想想,你既是服侍大人的人起居的人,若是出了差錯,你又豈能免責?怕是大人怒火難消,小哥得有池魚之殃。”
金鴛鴦淡淡地說着,這小廝一聽臉色更差了,看着金鴛鴦的目光似是要把金鴛鴦生吞活剝了。金鴛鴦在內宅多年,這等陣勢根本不足爲道,小廝在她淡然的目光下,狠狠一跺腳,道:“瞧你這副樣子,難不成你還有什麼法子?”
金鴛鴦仍是看着他,他便想起金鴛鴦之前問的話,道:“尚有半個時辰……”小廝頓了頓,又道,“本是一個時辰,只是大人吃的不多,每每都提前半個時辰出府。”
金鴛鴦蹙眉,問道:“大人平素喜歡吃些什麼?”
小廝瞥了金鴛鴦一眼,道:“說的是大人的曳撒,怎麼又說到了吃上頭?”
金鴛鴦卻不與他廢話,自行去到裡屋。之前這小廝已經將曳撒取出,已掛在屋裡的架子上。金鴛鴦心道,這人膽小怕事,卻也是情理之中,將曳撒取出,還能與自己說這麼些廢話,卻不是個心眼壞的。她招呼道:“可會烘衣服?”
小廝急道:“自然會的,你又想做什麼?”
金鴛鴦對他道:“你還沒說大人喜歡吃什麼。”
“大人講究的很。”小廝支吾了一聲,大概是也不瞭解雨化田的口味。
“大人吃牛乳嗎?”
小廝臉一紅,道:“你渾說什麼?”
金鴛鴦倒是沒想什麼,只以爲這小廝不知何爲牛乳。解釋了一遍,小廝這才道:“你說的……好像有一次見大人吃過,看不出是否喜歡,大概是不討厭的。”
金鴛鴦聽罷點點頭,又趕緊跑到雪地裡折了梅花下來,立即又返回,對那小廝道:“你烘衣服的時候記得將梅花放入爐子裡。”
小廝不可思議地看着金鴛鴦,道:“分明是你做錯了事情,怎麼還要我烘衣服?我烘衣服,你又做什麼去?”
“我去做早膳。”金鴛鴦在他震驚的表情下出門去,至玄關處又回首交待他,“仔細些,莫將衣服烘壞了!”
小廝看着金鴛鴦揚長而去的背影端得是欲哭無淚,可一想到廠督大人的嚴苛和喜怒無常,登時又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金鴛鴦一去廚房,便說是要爲雨化田做早膳。廚房裡的幾個廚子聽了不疑有他,趕緊爲金鴛鴦備好食材。
金鴛鴦一面感慨大人威嚴,一面做着手中的糖蒸酥酪想起當年貴妃娘娘省情,府中盛景。想這糖蒸酥酪還是貴妃娘娘回宮後特特賜給寶玉的。還因這糖蒸酥酪鬧了一出事兒。後來她倒是聽說這糖蒸酥酪還有民間的做法,曾做過一兩回給老太太。老太太甚是歡喜。只不知今日做給廠督,是否能得他喜歡。金鴛鴦此刻忐忑不安,只盼着廠督能喜歡,能多吃幾口,能拖延個時候。
蒸好酥酪後,金鴛鴦又另外做了幾樣點心。做完這一切,金鴛鴦趕緊將早點放入特製的食盒之中,匆匆趕去浣衣舍。此刻曳撒已是半乾狀態,金鴛鴦將食盒交給小廝,囑託他定要好好伺候大人用膳——能拖一會兒是一會兒。又說等到曳撒幹了,她親自送去。小廝起初爲難,誰知道這丫頭做的什麼東西會不會讓廠督喜歡,若是廠督不喜,只怕怒火先撒到他的頭上了。金鴛鴦只讓他打開食盒瞧瞧,小廝半信不信地打開了,入鼻的就是一陣溫暖香甜的奶香,他驚喜地看着金鴛鴦,道:“這是……”
“這喚糖蒸酥酪,你快些給大人送去。雖是放涼吃的,但天氣如此冷,時間也緊,只讓大人這般吃了。另有些熱乎的搭配點心,都在食盒內第二層放着。”做糖蒸酥酪的時候用了一些時間,故而金鴛鴦催着小廝趕緊去。
卻說小廝趕回雨化田的主院,迎面而來便是雨化田的內侍曹靜的責問:“怎麼去了這麼久?大人的衣服呢?”
小廝一拍腦門,暗道:“糟糕,被那丫頭騙了!”這誰都是先穿戴整齊了才用膳的,他這……他這都被那丫頭弄混腦子了!
“甚麼丫頭?你小子胡說什麼呢?”曹靜有些急。雖廠督面無表情——罷,正是廠督面無表情,他才覺得可怖!他在屋裡伺候着,便是喘息聲都不敢大!
小廝急着要解釋,忽聽踏雪而來的嗖嗖聲,只見白茫茫的不遠處走來個身着淺粉色的少女,因急促的小跑而兩頰泛紅。一見到小廝,她便帶着歉意地道:“抱歉,我卻是忘了,應當先爲大人穿衣,再讓大人用膳的。”
小廝見她手裡拿着半乾的曳撒,眼皮一跳,差點叫起來,最後考慮這裡是雨化田的主屋,好歹壓下聲音:“你瘋了,這是做什麼?”
插入書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