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丁建中,姬青別過杜大娘,相偕上路。

姬青換上一身藍衫,當真出落得人品如玉,只是生得略嫌瘦小了些。他本是天涯尋母來的,昨晚聽了丁建中的話,知道娘已在十八年前遇害,心頭自然十分悲傷。

因此決定和丁建中一路,先上終南紫柏山求藥,然後同去繩金寺,他要參加他們的行列,找出這個神秘組織,找出主使殺害孃的兇手,替娘報仇。

兩人走出山谷,姬青忽然側着臉問道:“丁大哥,昨晚你使的是什麼手法,把關中四凶摔得像稻草人一樣。”

丁建中道:“姬兄不是外人,兄弟說也無妨,兄弟昨晚使的是崑崙‘縱鶴擒龍’手法。”

姬青問道:“丁大哥,你不是泰山派的人麼?”

丁建中道:“我義父是泰山派的人,我不是。”

姬青輕嗯一聲道:“我知道了,你是身兼兩家之長,纔會有這等高絕的身法。”

丁建中笑道:“姬兄過獎了,身兼兩家之長,談何容易?武功一道,貴於精專,一個門派的武功,就夠你窮畢生之力去精研精練了。”

姬青道:“丁大哥說的是。”他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擡目道:“丁大哥,我有一件事,說出來了,不知你答不答應?”

丁建中道:“姬兄有什麼事,只管請說。”

姬青臉上一紅,說道:“小弟和丁大哥萍水相逢,不但談得十分投機,難得的還是同仇敵愾,因此,小弟……想……”

丁建中道:“姬兄想什麼,但說無妨。”

姬青紅着臉道:“小弟想和丁大哥結爲兄弟,不知……”

丁建中大笑道:“人之相知,貴在知心,姬兄既有此意,兄弟自表贊成。”

姬青喜不自勝,雀躍的道:“我知道丁大哥一定會答應的。來,丁大哥,我們坐下來,排排年齡看?”

兩人走到林下,在一方大石上並肩坐下,這一排年齡,丁建中二十三歲,姬青十九,丁建中居長,姬青是小弟。

姬青高興的道:“丁大哥,現在你是我大哥了。”

說着,站起身,恭敬的叫了聲:“大哥。”丁建中一把拉着他手,笑道:“賢弟不可多禮,快坐下來歇息,馬上就要上路了。”

他這一拉住他的手,只覺這位賢弟手掌綿軟,竟然柔若無骨。姬青輕輕掙了一下,郝然道:“丁大哥,我們又不累,還是……啊……”

他疾快的一個轉身,右手朝左肩拍上去,攢着眉道:“大哥,我被什麼叮了一口?好痛!”

丁建中急忙站起身,目光一注,但見一隻金鋒,振翅飛去,這就說道:“是一隻金鋒,賢弟……”

話聲未落,姬青緊緊叫道:“大哥,你後面又有兩隻金蜂飛過來了。”

丁建中也已發覺腦後生風,耳中同時聽到“嗡”嗡”之聲,急忙轉過身去,果見兩隻金蜂箭一般朝自己襲來,身形往後一仰,屈指彈出兩縷指風。

指風襲中金蜂,居然發出極爲輕微的“叮”然一聲!

這聲音極爲輕微,要是換一個人,極難聽到,但丁建中練的玄門上乘內功,耳目何等靈敏,心中突然一動,暗道:“指聞擊中金蜂,怎會有金鐵之聲?”

注目看去,只見兩隻金蜂經指力一擊,居然並未墮地,劃了一個弧形,疾快的又朝自己飛衝過來。

丁建中心頭一凜,右手擡處,劍光一閃,但聽“叮”“叮”兩聲,把兩隻金蜂,一齊劈落。

舉足跨上一步,俯身從地上拾起被劍蜂削作兩半的金蜂,不覺臉色微變,回身四顧,沉喝道:“什麼人暗算在下兄弟?”

原來他方纔彈指擊中金蜂,聽到錚然輕響,已懷疑不是真蜂。

此時被他用劍劈落,取起一看,果然是用風磨銅所制,翅膀繃上了細絹,不但製作精巧,栩栩如生,而且還能振翅飛舞,和真蜂一般無二。尤其金蜂嘴上有一支細如牛毛,色呈烏毒鋼針,顯系餵過劇毒!

這種暗器,他簡直從未聽人說過。但在他喝聲出口,施放暗器的人並沒答話,姬青卻砰然一聲,跌倒地上。

丁建中心頭一驚,急忙回過身去,但見姬青臉色鐵青,雙目緊閉,跌臥在水潭之中,濺了一身泥漿,人已昏迷過去。

當下急忙掠到他身邊,口中低低叫道:“賢弟,賢弟……”

姬青並未回答,顯然針毒已然發作了!

丁建中伸手抄起他身子,只覺賢弟身軀綿軟,甚是豐腴,此時他心急姬青安危,倒也不疑有他。

經過昨晚一場大雨,到處都是泥濘不堪,他雙手抱着姬賢弟身子,走到較爲乾淨之處,把他身子放下。

但見姬青鼻息甚是微弱,已是毫無知覺,再叫了兩聲“賢弟”還是一動不動,心頭一急,伸手朝他懷中探去。他原想摸摸姬青胸口是不是還在跳動?那知右手一伸入他懷中,指尖觸到的竟是繃得緊緊的一雙鼓騰騰的肉球!

丁建中心頭一陣猛跳,忙不迭的縮回手來,駭然忖道:“姬賢弟原來竟是一位姑娘,這該如何是好?”

他一時當真沒了主張!

自己臨行之時,鬼醫公孫丑曾送給自己一瓶“百草解毒丹”,據說可解任何奇毒,但姬青已然不省人事,自然無法下嚥,必須自己把丹藥度入他口中。

尤其他被毒針刺傷左肩,必須把藥丸嚼爛了替他敷在患處,才能把劇毒拔出來。

這兩件事,如果是男的,自然並無爲難之處,但姬賢弟卻是女子所喬裝。

女孩兒清白之軀,自己怎好……不,別說她和自己有結義之情,兄弟相稱,就是陌路之人,自己也不能見死不救,只要自己光明磊落,何用拘小節?

這麼一想,登時把古老男女授受不親的心理,很快就打消了,再次伸手進去,在姬青胸頭一摸,猶幸心脈還在輕弱的跳動。

這就從自己懷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傾出一顆藥丸納入口中,用津液化開之後,俯下頭去,一手撥開姬青牙關,把丹藥對口哺了過去,又度了兩口真氣,才直起腰來。

雖沒人瞧到,但丁建中好像做賊心虛一般,一張俊臉,脹得通紅,心頭也狂跳不止。

他想到姬青總歸是個女子,自己總不能在山前大路上解開她衣襟,給她敷藥,自該找一個避風之所,替她療傷要緊

心念一動,就抱起姬青身子,順着山道行去。

好在太白山一帶,山中巖穴極多,走了一箭來路,果然在幾塊大石後面,找到了一處巖洞。入內一看,這巖穴地方雖然不大,倒也乾淨,就把姬青身子輕輕放下。一面替她脫下滿身泥漿,溼淋淋的長衫,在洞口一棵矮樹上晾好。

回入洞內,再脫下自己身上長衫,替她蓋到身上,然後替她撕開右肩衣衫,只見肩頭有制錢大一圈,色呈烏黑,中間果然有一個極細的針孔傷口。

丁建中心中暗暗忖道:“好歹毒的暗器!”

一面慌忙傾出一顆“解毒丹”,納入口中,輕輕咬碎,敷在傷口之上,再小心翼翼的替她把手臂放入蓋在身上的長衫下面。姬青依然雙目緊閉,沒有醒來。

這一陣折騰,差不多已是午牌時候,丁建中感到有些飢餓,但在山野之間,那裡去弄吃的東西?

忽然山風吹來,聞到一陣烤雞的香味!須知一個腹中正感飢餓的人,嗅覺就特別敏銳,老遠就可以聞到飯香。

丁建中突然靈機一動忖道:“這裡地當羣山之中,附近並無居民,這烤雞香味.從何而來?”

他想到方纔自己和姬賢弟在林前突然遭到金蜂的襲擊,也事出離奇,莫非此人是昨晚黑鬚老者的同黨……

不錯,他隱身林中,以金蜂暗器偷襲自己兩人,後來兩隻金蜂被自己舉劍劈落,他不敢再發。

後來敢情他看到姬賢弟負傷,自己又無暇再去追究金蜂來處,他卻陰魂不散,暗中跟着自己下來。此時正當晌午,他躲在附近監視自己,一面正在烤雞充飢。

想到這裡,口中不覺低哼一聲,那還猶豫,一下飛身出洞,臨風仔細聞了聞,正好一陣山風吹過,果然送來了烤雞香味。

他細辨香味,似在洞窟左首,那裡正好是一處突巖,此人可能就隱身在突巖後面,這就身形一閃,從洞右掠出,以極快的身法,由洞窟上方越過,繞到了突巖後面。

果然左首岩石間蹲着兩個黑衣漢子,正在用柴火烤着一隻肥雞。

丁建中悄悄移到兩人身後不遠的一方大石後面,隱蔽身形,探首看去。

只見一名漢子撥弄着炭火,偏頭說道:“老張,真可惜,雞快好了,就是沒帶酒來。”

另一個漢子道:“酒,給二孃知道了,不打斷你的狗腳?”

先一個漢子道:“咱們只是奉命監視那小子,又不和他動手過招,還怕什麼?”

先前那漢子道:“你他媽真是酒迷心竅,監視那小子,可不是一件輕鬆的事兒,萬一給他溜了。我們如何向二孃交代?”

先前那漢子道:“那小子的同伴中了二孃一支金蜂針,要十二個時辰,纔會送命,那小子找了一個巖洞,自然不會馬上離開,到時二孃就會親自趕來了。”

“你們二孃不會來了。”

這句話,突如其來,聽得兩個漢子驀然一驚,急急回過頭去,但見自己兩人身後,站着一個少年,那不是二孃交代,要自己兩人看住他的那個少年,還有誰來?

兩人心知不妙,正待拔刀,突覺手腕一麻,不知如何一來,已經被人扣住了脈門,手比鐵箍還緊,幾乎連一絲掙扎的餘地都沒有。丁建中冷冷喝道:“說,你們二孃是誰?”

他手把一緊,二個漢子痛得幾乎要跪了下去。

由姓張的漢子說道:“是……是孫二孃。”

丁建中依然不知道孫二孃是誰?問道:“孫二孃是什麼人?”

姓張的漢子聽得一怔,忙道:“孫二孃,人稱黑衣觀音,又叫他孫二寡婦。”

黑衣觀音也好,孫二寡婦也好,丁建中還是沒聽人說過問道:“那二隻金蜂,可是孫二孃放的?”

姓張的漢子道:“不是,那是孫二孃手下一個婢子放的,如果是孫二孃親來,她一手就能使出七十二隻金蜂,江湖上,沒人能躲得過。”

“哦!”丁建中看着兩人,問道:“你們是孫二孃的什麼人?”

姓張的漢子道:“小的只是孫二孃手下跑腿的,少俠高擡貴手……”

丁建中道:“我也不難爲你們,兩位給我坐下來,等你們二孃來了,她自然會給你們解開穴道的。”

說完,雙手五指一鬆,擡手之間,已經點了兩人穴道。

兩個漢子一聲不吭,雙腿一軟,果然坐了下去。

丁建中從火上取下了又肥又香的烤雞,邊上還有一大包饅頭,一併取起,含笑道:“多謝兩位了。”

縱身躍上突巖,走回洞窟,把烤雞,饅頭放到乾淨的石上。

回身走到姬青身邊,低頭看去。

這一陣工夫,敢情藥性已經行開,她本來金紙般的臉上,已不像剛纔那般慘白,呼吸也輕勻了許多,只是依然雙目緊閉,還沒清醒過來。丁建中緩緩的傍着她身邊坐下,一時看着姬賢弟,怔怔出神。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姬青口中發出一聲輕微的呻吟!

聲音雖然極輕,但丁建中已是警覺過來,心中一喜,急忙問道:“姬賢弟,你覺得好些了麼?”

姬青眼皮擡動,倏地睜開雙目,她發現自己仰臥地上,看到了建中就旁着自己而坐,不覺驚咦了一聲道:“小弟怎會躺在這裡的?”

說着要待翻身坐起。了建中慌忙一手按在他肩頭,說道:“賢弟傷毒未痊,快躺着別動。”

姬青才一擡頭,就覺左肩如被錐刺,痛得她“啊”了一聲,只好依言躺下,不覺望着丁建中,問道:“大哥,小弟……”

她一臉驚異之色,敢情忘了被金蜂叮了一口之事。

丁建中沒待她說下去,忙道:“賢弟還記得方纔在林前被金蜂叮了一口麼?那不是真的金蜂,是製作精巧的淬毒暗器。”

“會是暗器?”

姬青睜大一雙秀目,問道:“大哥是說有人暗算我們,你怎麼知道的呢?”

丁建中點點頭道:“我用劍劈落金蜂之時,聽到叮的一聲,那是金鐵交鳴之聲,劈死一隻野蜂,不應該有這種聲音,拾起一看,果然是一枚製作精巧的暗器,頭部有一支極細的鋼針。色呈烏黑,分明淬過劇毒……”

姬青道:“大哥怎麼沒和我說呢?”

丁建中微笑道:“愚兄劈落金蜂之時,賢弟已經毒發不支,砰的一聲,跌倒在泥潭水中。”

姬青臉上一紅,問道:“後來呢?”

丁建中道:“差幸愚兄身邊,帶有鬼醫公孫先生的解毒丹,就餵了賢弟一顆……”

他想到方纔口對口哺她藥丸之事,一張俊臉不禁驟然紅了起來。

姬青正睜大眼睛望着他,看他臉上忽然紅了起來,心間不禁大疑,急急問道:“後來呢?”

丁建中道:“因爲公孫先生的解毒丹,必須內服外敷,才能把毒氣拔出來,愚兄只好……

只好……”

姬青心頭小鹿狂跳,問道:“大哥,只好什麼,你快說呢?”

丁建中道:“只好抱着賢弟,先找到避風所在,一路找到這裡……”

姬青聽說是大哥抱着她來的,嬌靨不禁一熱,問道:“是大哥給我敷的藥?”

她猛然想到,自己被金蜂叮了一口,是在右肩.他替自己敷藥,必然要解開衣襟,自己是女兒之身,這不是被他看到了麼?她這句話問出口,一個人羞得無地自容。

丁建中淡淡一笑道:“賢弟一身衣衫,都被泥漿濺溼了,愚兄只好先把你長衫脫下,晾到洞外去,又怕賢弟着了涼,把愚兄的長衫替你蓋到身上,賢弟傷在肩頭,愚兄只好撕開你的衣衫,敷上丹藥,針孔雖小,你肩頭卻是一片紫黑。”

這番話,只是表示自己並沒發現你是女的,撕開肩頭衣衫,只看到一片紫黑。

姬青幽幽的道:“真要謝謝大哥,是大哥救了我一命。”

丁建中道:“自己兄弟,賢弟何須說謝。”

姬青一雙秀目,只是望着他,忽然靦腆的道:“丁大哥,你真的一點都不知道麼?”

這句話出口,她一張臉,已經脹得通紅。

丁建中心頭一陣狂跳,這句話問得他好生作難,姬賢弟是女兒之身,自己能說不小心碰到胸脯?或是在替她敷藥之時,發現她肌膚細膩?他只好裝着不知,問道:“姬賢弟,你說什麼?”姬青看他說話的神色,相信他真的沒有發現自己是女的了,一顆心不覺漸漸定了下來,幽幽的道:“丁大哥,你真是君子。”

丁建中道:“君子之交淡如水,那是指交友而言,咱們結了兄弟,兄弟應該情同手足。”

姬青遲疑的道:“大哥,小弟有一件事,不知該不該說?”

丁建中聽得大急,他寧可只裝不知,還能不受拘束,一旦說穿了,孤男寡女,那有多彆扭?聞言連忙攔着道:“賢弟,你傷愈初醒,應該好好養息,話說多了會傷神的。”

姬青微微搖搖頭,望着他道:“不,這很重要,我一定要說。”

丁建中道:“賢弟覺得很重要,那就說吧。”

姬青看他很順着自己,心頭一喜,說道:“大哥,我其實叫青青,不是單名。”

丁建中道:“愚兄倒覺得還是單名好,從前漢朝時,有個衛青、七擊匈奴,威震邊疆……”

姬青青道:“大哥,你這人怎麼一點也聽不出來麼?”

丁建中道:“我什麼聽不出來?”

姬青青道:“說我的名字咯,單名一個青,和兩個字,就有很大的不同。”

丁建中笑道:“好吧,賢弟請說說看。”

姬青青道:“單名一個青字,像衛青、狄青、都很英雄,有着男子漢,大丈夫的氣概,但兩個青字,就……就……”

她心裡自然想把真相告訴了大哥,但話到了口邊,就羞於啓齒,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來。

丁建中趁機道:“好了,姬賢弟,你傷毒初醒,還是好好休息一陣吧,養好精神,今晚還有好戲瞧呢!”

姬青青道:“大哥快說,今晚會有什麼事?”

丁建中忽然想起烤雞、饅頭,一面問道:“姬賢弟,你肚子餓不餓,這烤雞又肥又香,你要不要吃一些?”

姬青青目光一動,果然看到一隻烤雞,和一大包饅頭,微微搖頭道:“我不餓,哦,大哥,這隻烤雞,你哪裡弄來的?”

丁建中笑道:“剛纔有人送來的。”

姬青青道:“大哥肚子一定餓了,你快吃吧。”

她忽然又“哦”了一聲,說道:“大哥沒告訴我呢,今晚究竟有什麼事?”

丁建中笑着道:“愚兄也是聽送烤雞來的人說的,那個專使金蜂的孫二孃,今晚會來。”

他在姬青青對面坐下,撕了一條雞腿,一手抓起一個饅頭,吃將起來。

“孫二孃”。姬青青道:“她來做什麼?”

丁建中笑道:“自然是來收拾我們兩個了。”

姬青青哼道:“我正要找她呢,她來得正好。”

丁建中搖着雞腿,啃了一口,才道:“今晚沒你的事,方纔聽她手下說,她一手可以打出七十二枚金蜂,她製作金蜂,自然比她丫頭做的還要精巧,咱們想個辦法,把它收下來,豈不是很好?”

姬青青興奮的道:“大哥這辦法真好,小弟沒使過暗器,把它收下來,就可當暗器了。”

說到這裡,忽然問道:“大哥,你說聽她手下說的,你幾時遇到她的手下了?”

丁建中笑道:“就是方纔送烤雞來的人。”

當下就把方纔聞到烤雞香味,找到孫二孃兩個手下之事,和她說了一遍。

姬青青聽得忍不住抿嘴笑道:“原來你這隻烤雞是搶來的,哦,大哥,那黑衣觀音孫二寡婦來了,我倒有一個計策在此。”

丁建中道:“賢弟有何妙計?”

姬青青道:“你附耳過來。”

丁建中果然附耳過去。姬青青在他耳邊,低低說了一陣,咭的笑道:“大哥,你說好不?”

丁建中點點頭道:“孫二寡婦以七十二枚金蜂針,馳譽江湖,一定有她的特殊手法,要收她幾枚自無問題,若想將她金蜂全收下來,只怕不易辦到呢。”

姬青青不依道:“大哥,你一定辦得到的。”

丁建中道:“好吧,愚兄試試看就是了。”

姬青青道:“我還要抓住她,在她身上,紮上她兩針,出出我的氣呢。”

傍晚時分,姬青青經過半天休息,傷勢已經痊好。

本來只是被細如牛毛的毒針,刺了一下,如果針上無毒,等於被蚊子叮上一口,也算不得什麼。就因爲針上有毒,所以纔會毒發昏迷,劇毒一解,自然就沒有事了。

天色漸漸黑下來,山洞裡面,早就暗了。

丁建中和姬青青並肩坐在大石上,吃着烤雞、饅頭。

姬青青一直沒有勇氣說出自己女扮男裝的事。

丁建中更不希望她說出來,像這樣,兄弟兩人,還少些拘束,一旦說穿了,男女有別,就不能再有這麼隨便了。

姬青青爲了要替娘報仇,說好了要隨自己同去繩金寺,路上又不是一天兩天,孤男寡女,走在一起,你說有多彆扭?

姬青青看看時光,低聲道:“大哥,是時候了。”

丁建中看她緊張得只吃了一個饅頭,不覺笑道:“還早着呢,這時候太陽剛下山,孫二寡婦至少也要半個時辰以後纔會來,你急什麼?還有大半隻雞,再吃一個饅頭。”

姬青青搖搖頭道:“不,我吃飽了。”

丁建中自顧自撕着雞肉,慢吞吞的吃着。

姬青青站起身道:“大哥,我到洞口去站一會。”

丁建中知她心裡有事,就安靜不下來,這就笑道:“賢弟可得小心,別再讓金蜂叮上一口。”

姬青青跺着腳道:“討厭。”閃身朝洞外奔了出去。”

現在天色已經全黑!山林黑影翳翳、山風習習!

從東邊升起來的大半輪月亮,淡淡的清光,顯得有氣無力。

姬青青獨個兒負手站在石窟前面,意態悠閒,好像正在欣賞夜景。其實她內心裡,又性急,又緊張,只是盼望孫二寡早些趕來。

那知左等右等,腳都快站酸了,依然不見孫二寡婦的蹤影,心頭已是大感不耐,擡頭望着遠處,自言自語的道:“怎麼還不來呢?”

話聲甫落,只聽身後傳來一個嬌滴滴的聲音說道:“你在等誰呢?”身後就是洞窟,但這話聲又嬌又脆,可不是丁大哥的聲音!

姬青青悚然一驚,急忙迅快一個輕旋,轉身過去,叱道:“什麼人?”

洞窟中,黑沉沉的,不見一點動靜,身後當然並沒有人,姬青青正在驚奇之際,不由伸手摸摸劍柄。

只聽那嬌脆聲音嗤的笑出聲來,說道:“我在這裡。”

話聲來自上方。

姬青青急忙舉頭望去,只見洞門右上首,一方石崖上,俏生生站着一個纖小人影。雖然隔了六、七丈遠,看不清對方面貌,但只要看她模樣,就像是個小婦人。

姬青青冷哼一聲道:“你就是孫二寡婦?”

那小婦人道:“奴家是孫二孃沒錯,誰告訴你我是孫二寡婦的?”

姬青青道:“我是聽你兩個手下說的。”

孫二孃冷峻的哼了一聲道:“該死的東西!”突然揚了揚手。

只聽右首立時傳出了兩聲慘嗥,就寂然無聲。

姬青青吃驚道:“你殺了他們?”

孫二孃道:“我不喜歡人家叫我寡婦。”

姬青青道:“我倒覺得孫二寡婦,叫起來很順口。”

孫二孃道:“所以你也該死!”

突然身子凌空躍起,朝姬青青當頭撲來。

姬青青身子一晃,向左閃出。

一陣衣袂飄風,香風拂面,孫二孃已經像嫦娥下凡,笑吟吟的站在面前。

這下兩人相距不過八尺,姬青青這回看清楚了!

這位黑衣觀音孫二孃,看去不過二十三,四歲,生得柳眉如畫,星目如水,一張桃花臉,白裡透紅,一頭烏黑如雲的青絲,束着一條黑緞蝴蝶結兒,再加上一身裹得緊緊的黑色衣裙,越發顯得她豐滿而苗條的身材,真是又嬌又俏!只是臉型稍覺瘦削,臉削了,顴骨就微嫌突出,這是美中不足之處。顴骨高的女人,殺夫不用刀,難怪她年紀輕輕,也就當了小寡婦。

孫二孃也看清楚了姬青青,好一個脣紅齒白的俏書生,只是個子小了一點。她看得已經有幾分喜歡,媚眼一擡,嬌聲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姬青青道:“咱們又不攀親攀眷,用不着通姓道名了。”

“唷!”孫二孃唷了一聲,笑道:“你知道奴家是孫二孃了,奴家總該知道你是誰吧?”

姬青青道:“我叫姬青。”

孫二孃嬌滴滴一笑,軟軟的道:“原來是姬相公,奴家失敬了。”

“不用客氣。”姬青青問道:“你還是說說來意吧!”

孫二孃眼睛瞟着他,含笑道:“啊,對了,奴家聽說你們有兩個人,還有一位呢?”

姬青青道:“你是說我大哥?他不在這裡。”

孫二孃道:“你們不是有一個人負了傷麼?是你,還是你大哥?”

姬青青忽然臉色一沉,哼道:“是我,那是我不小心,才中了你的金蜂針,哼,區區一支毒針,還奈何不了我。”

孫二孃暗暗奇怪,他沒有自己的獨門解藥,怎會好得如此快法?她看了他一眼,幽幽道:

“真對不住,小桃傷了相公,奴婢給你賠禮。”

姬青青道:“要不是我不怕劇毒,中了你的金蜂針,此刻早就毒發身死了。”

孫二孃道:“姬相公,你既然沒有中毒,聽我一句話好不好?”

姬青青問道:“你要說什麼?”

孫二孃道:“你大哥既然不在,你也早些離開此地吧!”

姬青青道:“爲什麼?”

孫二孃道:“因爲昨晚之事,有人非把你們除去不可,我後面,還有一個極厲害的兇人,馬上會趕來了,你大哥走了,你還是快些走吧。”

姬青青問道:“你說的兇人是誰?”

孫二孃道:“刀煞巴如風。”

姬青青道:“他很厲害麼?”

孫二孃道:“殺人無數,刀快如風。”

姬青青道:“那很好?”

孫二孃道:“你不信?”

姬青青突然目光一注,大聲道:“孫二寡婦,你猜猜看,我大哥走了,我爲什麼還要留在這裡?”

孫二孃一怔道:“爲什麼?”

姬青青道:“等你,我知道你今晚會來,所以特地在這裡等你。”

孫二孃粉靨不禁一紅,幽幽的道:“姬相公幹麼要等我?”

姬青青道:“我聽說你七十二隻金蜂針,江湖上沒人能接得下來,我要試試。”

孫二孃微微感到失望,他等她,並不是等她的人,只是爲了想試試她的金蜂。她輕輕的搖了搖頭,道:“姬相公,金蜂可不是玩的。”

姬青青道:“誰和你說着玩了?”

“不成。”孫二孃伸出一根玉管似的纖纖手指,輕盈的朝他鼻尖上點來,披披嘴,嬌聲道:“你呀,連小桃的一枚金蜂針都躲不開,還要試奴家的。”

姬青青哼道:“你敢小覷我麼?”

孫二孃媚笑道:“我的好相公,奴家怎會小覷你呢,你該聽我一句,今晚早些走吧,離開這裡,我對你可是一片真心。”

“不成。”姬青青斬金截鐵的道:“我說過要試試你的金鋒,今晚非試不可。”

孫二孃好像拗不過他,死命的盯了他一眼,說道:“真是小冤家,好吧,奴家放一隻,讓你試試,但你可要注意,金蜂迎面飛來,你只能躲,不可用兵刃去格,金蜂本來是順着弧形飛的,你躲開了,它還是划着弧形襲來,你如果用兵刃一格,它就走反弧形,會使你防不勝防。”

她對姬青青敢情是動了真情!這本是她金蜂針的秘密,她居然也告訴他了,但她那裡知道姬青青和她一樣,也是女的。

姬青青道:“你只管出手吧,我記下了,哦,多放幾隻,一隻有什麼好試的?”

孫二孃笑道:“我先放一隻,你如果躲得開,我再放第二隻。”

說到這裡,嬌聲道:“姬相公,你小心了。”

右手一彈,只聽“嗡”的一聲輕鳴,一隻金蜂,振翅飛出。

姬青青擄擄袖管,大聲道:“我也要出手了,啊,萬一給我打落了,你還找得到找不到?”

孫二孃道:“除非奴家自己把它收回,除非你用利劍把它劈成兩片,絕不會掉到地上的。”

姬青青道:“那可難說得很。”

說話之時,那隻金蜂已經朝姬青青迎面飛了過來。

姬青青口中大喝一聲,屈指朝金蜂彈去。

那金蜂吃姬青青指風一震,划着弧形,飛了開去。

姬青青雙目用力凝注,故作全神戒備之狀,但等了一回,依然不見金蜂飛來,心中暗暗一喜,故意問道:“孫二寡婦,你怎麼把它收回去了?”

孫二孃自然也正在注視着金蜂,好久不見飛回,心中不禁暗暗稱奇,說道:“奴家沒有收回來呀!”

姬青青拍手道:“那是給我的指風擊落了,哈哈,我叫你多放幾隻出來!”

孫二孃怎麼也不相信自己打出去的金蜂,會被姬青青指風擊落。武林中如論指法,首推華山派的“穿雲指”,但“穿雲指”也未必能把金蜂擊落。她媚眼一溜,嬌笑道:“姬相公,你指法果然神奇,奴家這回放出兩隻來,你再試試看。”

左手一揚,兩隻金蜂,雙雙振翅飛出,但到了半途,翩然分開,一左一右,划着一圈弧形朝姬青青身前飛去。

當然,孫二孃以七十二枚金蜂馳譽江湖,她打出的金蜂,也有不同的手法。這兩隻金蜂,只是朝姬青青正面襲來,正是她手下留情之處。

姬青青大笑道:“你不會多放幾隻出來?”

雙手連彈,朝飛來的金蜂彈去。這回,孫二孃睜着一雙水汪汪的妙目,只是注視着兩隻金蜂。

金蜂一左一右的攻去,經姬青青屈指連彈,各自划着一道弧形飛開。

此刻究竟是在黑夜裡,星月朦朧,金蜂體積既小,劃飛得極快,她只看到被姬青青指風彈了出去,無法看清落向何處?

兩隻金蜂震飛出去,就杳如黃鶴,再也不見飛回來,這是事實!

孫二孃心頭暗暗震驚,忖道:“他這是什麼手法?”

只聽姬青青大笑道:“如何,你現在相信了吧?”

孫二孃自然不肯相信,口中輕笑道:“姬相公,奴家現在要放出五隻金蜂來了,這叫‘五行陣’,五隻金蜂穿插飛舞,可不像剛纔那麼簡單,你能把五隻金蜂一齊擊落,奴家就服你了。”

姬青青道:“你不是一手會放七十二隻金蜂?”

孫二孃輕輕搖着頭道:“那叫‘地煞陣’,奴家除了演練,從沒使出來過。”

姬青青道:“你使出來給我看看?”

“那真的不成!”孫二孃風情萬千,嫣然一笑道:“姬相公,奴家和你一見投緣,咱們只能試到五隻爲止,你能破也好,不能破也好,我不會傷害你的。”

姬青青也用目光挑着她,笑道:“看來,你這小寡婦,果然多情得很!”

孫二孃舉手掠掠須邊青絲,眉目含情,輕嗯道:“姬相公休得取笑,好啦,你小心些,奴家就要放出來了。”

姬青青道:“你只管使出來。”

孫二孃忽然退了半步,嬌聲道:“來啦!”

一隻纖手,倏然像蘭花般朝空中舒展開來,但見她羊胴白玉般的掌心,翩然飛出五隻金蜂。

她說過,五隻金蜂,叫做五行陣,看來果然和先前的金蜂有些不同。

“五行陣”五隻金蜂雖然只是手工精細的暗器,但它們競和訓練有素的活蜂,絲毫無異。

五隻金蜂,離開孫二孃玉掌之時,幾乎是排成一列,朝前飛出,但到了五尺左右,突然間振翅奮飛,分散開來,左右前後,像穿梭般穿插飛行。你目光再好,也盯不住它們這般參差變化,究竟那一隻朝你撲攻過來?

五隻金蜂,有的從你面前橫掠而過,有的看似筆直飛來,卻從你肩頭、耳側,斜飛出去。

總之,金蜂雖然只有五隻,但它們划着弧形,不時回到孫二孃手中再從她手中飛出,就縱橫參差,交織攻襲過來,確然手法奇妙,變化多端。

姬青青只覺金蜂在眼前飛來飛去,看得眼花撩亂,他也不去管他們如何飛來,如何飛去,口中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手向空作勢,屈指連彈。

孫二孃睜大一雙水汪汪的妙目,兀自沒看清他使的是什麼指法?但他放出去的金蜂,應該依次飛回,卻是五隻變成四隻,四隻變成三隻,最後連三隻都不見了!

五隻金蜂明明交織飛撲之中,突然消失?

她最多可以打出七十二隻,五隻金蜂的飛行路線,當然瞭如指掌。

金蜂,究竟只是暗器,不是活蜂,就算被姬青青指風彈中,也應該有跡可尋。

因爲她打出的金蜂,走的都是弧形,平日突然被敵人兵刃磕着,金蜂受震,依然會或高或低的畫着弧形飛回去。

這回竟然連一點影子也沒有。孫二孃這份驚奇,自然使她大感意外,正在用心搜索之際!

不,她眨動俏目,正待朝姬青青開口,突然背後“鳳尾”、“笑腰”穴上,同時一麻,被人點了穴道!

不,她感覺得出來,那是她自己放出去的金蜂,刺中了自己的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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