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十一郎一直安靜地坐在屋邊不遠處,趴着腦袋一本正經地看着我哭。
突然間它猛地跳了起來,對着林子的某個地方憤怒地呲起牙,碧綠的眼睛閃着兇狠的光,它沉中帶銳地叫了一聲,似乎在觀察着昏暗中的某些舉動,然後它向前走了幾步,做勢要撲。
我被嚇了一跳,他看到了什麼?
小十一郎對着密林不停地叫,不停地叫,叫得人心神混亂,越叫越尖利,最後它終於向林子深處撲去。
“喂……”我想阻止它進去,現在才感覺到一個人在這山林之中特別陰冷害怕。
“喂……喂……喂……”林子裡飄蕩着她輕輕的回聲,顯得陰森極了。
小十一郎一直都沒有出來,我擔心又害怕,我怕它像十一郎那樣,突然就沒有了——
我咬了咬牙,撐着身子站了起來,仍有日光照耀的林子變得陰森恐怖,像一張等待獵口的野獸之口。
林子大樹參天,枝葉茂密地擋去了陽光,我有點不適應這裡的昏暗,眯了眯眼,看到不遠處那對碧綠有神的眼睛。
“小……十一郎……二……二蛋?”我叫了一句,發現不對,一直是我以爲他是小十一郎,韓三笑給他起的名字是二蛋,難怪它不理會我,瞪着樹幹在發狠,它不知道它這奶兇得不行的樣子根本誰都嚇不住。
我往樹幹一看,冷不丁地嚇了一跳!
原來這樹幹上靠站着一個人,頭低得很低,靜靜的一點聲響都沒有。
我好像認得這個人,這不是打獵的項武項大哥麼?背上還揹着箭袋——他怎麼來到宋令箭的山頭打獵來了?
我跟項武沒什麼大的交情,他住在離主鎮較遠的虹村,平時都在虹村的北山頭打獵,偶爾我會在舉杯樓看到他跟小驢交貨,都只不過點頭應面而已。
他與宋令箭一個獵北山,一個獵南山,倒也井水不犯河水,這幾年山屋上上下下我沒少來,也從來沒在這山頭碰見過他,該不會他也知道宋令箭外出來,想來這南邊來蹭獵吧?
“項——項大哥……”我輕輕叫了句,但是項武沒有回答我,仍舊那麼陰森森地垂着頭,該不會是被我發現了不知道怎麼面對我吧?
我走近了一步,提高音量:“項大哥,是你嗎?”
二蛋突然警覺地往後退了幾步,喉嚨裡發出憤怒的嗚叫聲,我再靠近了一些,看清楚箭袋上的“項”字,沒錯,是項武。
“項大哥?怎麼了?你怎麼一聲不吭地站在這裡……項大哥?項大哥?”
項武一直沒有反應,一股奇怪的味道從他身上鑽進我的鼻子,血腥味?
我突兀地收回了手,項武是個獵戶,手染殺生之氣也是常事,但這血腥味未免也太重了點,衝得我彷彿一吸都能吸進血氣!
我儘可能站得遠,拍了拍他的肩,他的肩頭僵硬如石,我彎腰看了看他低垂的臉,猛地瞪起了眼!
項武低垂的臉慘白如紙,眼圈與嘴脣發黑,眼睛瞪大如鈴,滿眼紅絲,瞳孔泛白,嘴角扯起大張!
啊!
我狠命地抖了抖,項武身子突然一斜,咣噹一聲倒了下來。
啊!啊!
我大張着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項武正面朝下,背後已被鮮血染紅,暗紅的血跡趴在他背上,像是披了一件詭異的血衣!
啊!我腦子發熱,天眩地轉,二蛋不要命似地狂吠不止,試圖要驅走這一幕帶給我的恐懼,將我從驚恐中喚回,但是我已再睜不開雙眼,倒在了空曠安靜的山林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沉夢讓我無法醒來,我只感到自己身體越來越冷,心跳也越來越慢,但是我醒不過來,我保護不了自己,若是再這樣睡下去,興許真的醒不過來了。
然後我聽到了腳步聲,很輕,鞋子踩陷進泥土的聲音,有人就站在我的身邊,很近很近,衣衫袖末垂到我的身上,冰冷的手指按放在我的額頭,似乎在探我的體溫。
是誰?這麼冰冷的手指,是宋令箭嗎?
這冰冷的手指一縮,一個男人輕聲訝道:”這麼燙?“隨即他將手掌放在我的腦後,好將我頭托住而不是靠在冰冷的地上。
一個男人慢條斯理地說:“發現什麼沒有?”
他的聲音真好聽,溫溫的,淡淡的,慢慢的,從容、清澈。
另外一個人語速較快,回答道:“林子深處,目前發現了七具,還在探查中。”
“天羅殺人,從來都是紅綾高懸,埋屍者另有其人。”
“若是鎮民,發現這麼多的屍體定會報官,不可能擅自埋掉。天羅殺人更不可能是同門所爲。應該是不願生事端的江湖人做的。”
慢條斯理的人道:“江湖人?只怕這裡除了天羅之外,還有其他勢力還制衡。”
“那接下來?”
“你暫時先不要出現,等我入主先安排好身份再說。”
“是。”靜了一會,辦事的人問道:“那這個姑娘……”
慢條斯理的人道:“帶她下山,以免節外生枝。”
隨後我像是發了高燒一樣,一直在黑暗中沉沉浮浮。
暈暈沉沉地醒來,眼前已經是自己熟悉的牀帳幕簾,我猛地睜大了雙眼,尖銳的聲音衝破滿喉的酸澀道: “項大哥,項大哥死了!”
夏夏馬上出現在我臉前,總是笑靨如花的她滿臉淚痕,雙眼紅腫,啞着聲音道:“飛姐,飛姐你終於醒了……”
“有死人!有死人!項大哥他……他死了,滿身的血!夏夏,你快找人救救他,快報官!”我瘋了一樣扯着夏夏,語無倫次地尖叫着。
“飛姐說什麼胡話呀,哪有什麼死人,你是不是又做惡夢了?”夏夏爲我梳着散落的頭髮,溫熱的指尖碰觸到我冰冷的頭皮,感覺很舒服。
“是真的,剛纔我去山上找宋令箭,在林子裡看見項大哥,他他就站在那裡,一動不動,一動不動,我想問他有沒有看見宋令箭,他突然倒下來,滿身的血!滿身都是!”我語無倫次道。
“什麼剛纔?飛姐你都睡了兩天兩夜了!我的心都揪痛了,你一直說夢話,時哭時叫,真的好嚇人,飛姐,你這都是第幾次一睡好幾天了,你爲什麼瞞着你的病情,要不是我請來了大夫,還不知道你已經犯病了。”夏夏有了哭腔,緊緊攏着我的肩頭,生怕失去我一樣。
我一愣,兩天兩夜?我只是暈了一陣,怎麼就兩天兩夜了?
“飛姐定是做了噩夢,項大哥現在好着呢,還是他與上官哥哥一起揹你下的山,昨天還見他生龍活虎地上山打獵去了。”夏夏以爲我在擔心項武生死,安慰道。
我皺起眉,難道山上項武的死是我暈睡兩天兩夜裡的一個夢?
“你不信可以問上官哥哥呀,他是縣官大人,總不會騙你吧?”
我朝着夏夏指的方向看去,才知道牀幔側後站了一個男人,此時他輕輕倚出腳步,站在了我面前。
“燕姑娘寒病入身,切莫多想費神。”他有着乾淨利落的臉,穿着一件灰白的長衫,溫潤有禮,像個儒雅的秀才。
我盯着這男人出神,倒不是因爲他的相貌端正好看,而是因爲他的聲音,跟山上慢條斯理的那個人很像,只不過他的語聲更輕柔一些。
“在下複姓上官,單名衍。前幾日調任,剛要參圖測方圓,經過後山林子時發現姑娘一個人倒在地上,便想扶姑娘於林旁一間無人的山屋小憩。恰遇那時正在林間打獵的獵戶項武,他認出了姑娘,便與在一起將姑娘送回了繡莊。”
“是你跟項大哥帶我回來的?”我在山上聽到兩個人的對話,一個是他,另一個是項武?
項武不是一背是血的死了麼?我記錯了?
我頭痛欲裂。
“燕姑娘既然醒來,在下也不多留。若是再有肺咳,服用方纔給你的藥丸就好。”上官衍先是囑咐了夏夏一番,又頭對我道,“姑娘這病是久勞成疾,還是要多休息爲妙。”
我根本無暇什麼禮數失禮,愣愣地走着神。
夏夏忙站起來道:“上官哥哥,我送你。”
上官衍道:“照顧燕姑娘吧,留步。”
“夏夏——”我叫住了要起身送客的夏夏,上官衍笑了笑,走時還爲我們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