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三笑道:“十一郎這是上哪兒呢?扭着個大麻花丫子就出去了?撞到我了也不說聲對不起——喂,你家狗狗撞到我了,快跟我說對不起。”
宋令箭自然不會理他。
我探出頭,兩人就在巷中並肩進來,韓三笑手裡還提了個紅喜袋,這會正啃着裡面的喜包子。
韓三笑繼續道:“你家十一,最近有些浪啊,一天到晚不着家,該不會外頭有小母狗了吧?你要做婆婆了,說不定過段時間就要做奶奶了,真可怕。”
我本來想說說他,一聽他這話,居然忍不住地還想像了一下,笑到發抖。
宋令箭橫了他一眼,橫完他的餘光還掃了我一眼:“白癡。”
我進去擺飯,宋令箭例行公事般地回屋換衣,洗臉洗手。
韓三笑將手裡的喜包一整個吞下,我奇怪地問:“你哪來的喜包?”
韓三笑用下巴指了指對面,說:“你家宋姑娘那得的。”
我想了想,思忖道:“難道今天李瓶兒又去村口堵她給她送喜包了嗎?
韓三笑無聊地盯送餐 ,然後注意到了我頭上的新簪子,馬上評價道:“喲,飛姐都愛漂亮了,還簪上新簪子了!”
我白了他一眼,說:“什麼話從你嘴裡說出來怎麼都帶點諷刺?怎麼着,就不許我戴新簪子?”
韓三笑一直好奇地盯着看,我真不明白,他這個大咧咧的人什麼時候對我們女孩子的髮飾這麼感興趣:“竹子編的?鎮上沒這手藝,又是你之前提過的那個啞巴大叔?”
宋令箭已經換好衣服出來,頭髮隨意在腦後挽了個輕髻,散落在黑衫邊上,臉上還有沒有消乾的水漬,長眉烏目的,像朵清水裡浣出來的芙蓉。可能聽到韓三笑的打趣,她的目光也往我頭上掃了掃。
我懶得理韓三笑,立馬拿出準備留給宋令箭的湖綠色簪子,作勢要給她簪上:“給你也留了一枝,就覺得這顏色特別襯你,快簪起來看看。”
宋令箭飛快退了一下,道:“我不簪簪子。”
“我知道呀,你不喜歡金銀首飾,可這是竹子編的,上面的湖綠是錦布填的,對着光像湖水流動一樣,可好看了,而且這綠色跟十一郎的目色也很相近呢。雖然不名貴,但是很特別,我想這世上也絕計找不出第二枝一樣的來了。”
韓三笑拆臺道:“找不出第二枝?你頭上那枝明明就一樣的。”
我兇狠地瞪他一眼:“你懂什麼,我這只是湖藍,宋令箭這只是湖綠,就算是樣式一樣,再編也編不出一模一樣的來了。”
韓三笑又烏鴉附身一樣地說了一句:“蝴蝶爲雙,若改其一,必有禍事。”
“怎麼說話呢?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韓三笑可能也覺得自己話重了,我向來不喜歡聽到這些不吉利的話,馬上拍了拍自己的狗嘴道:“是是是,我一定是中邪了,我吃飯,我吃飯。”
我對宋令箭繼續不依不饒:“你就收下嘛,大不了平時外出不簪,在家裡簪,只給我看看,好不好?”
韓三笑道:“就是,人家飛姐誠心誠意,我是沒見過送禮還送得這麼死乞白賴的,就當是行行好,趕緊收了吧,不然這飯沒法安靜吃了。”
我瞪着韓三笑,明明是在幫我說話,怎麼就這麼欠削呢?
宋令箭顯然也是怕了我的糾纏,伸手接過了簪子。
韓三笑補充道:“這綠色選得好,她最適合戴綠,這顏色除了她,誰都戴不出那意境。”
我沒聽懂韓三笑的話裡話,樂呵呵地說:“那是自然,這湖綠色多美,遠遠看像簪了一抹湖水在頭上——對了,跟你們說個好消息,我呀,接了個大單子,等我完成了這次生意,應該有好多可以賺,到時候我給你買枝真的碧玉簪子,你說怎麼樣?”
宋令箭突然擡起頭,愣神地看着我。
韓三笑取笑我說:“碧玉簪子?你知道真的碧玉簪子得多少銀子麼?”
我抓了抓頭:“管它多少銀子,反正有夏夏幫我算賬,她說錢夠了能買了,我就去翠閣看簪子。”
韓三笑笑嘻嘻地對宋令箭拜了拜說:“那祝你早點簪上真的碧玉簪,可別等到頭髮白了簪不住。”
宋令箭握着綠蝴蝶的簪子,冷冷地盯着地面——
她居然沒有拒絕?難道她真的喜歡碧玉做的簪子?那我得下定決心攢錢了。
我推了推她的胳膊肘,小聲提醒道:“記得簪哦。”
宋令箭移走了胳膊肘,將竹簪子收進了袖袋,繼續若無其事地吃飯。
我突然想起今天早上要告訴宋令箭的事,又不敢說得太多以免他們多心,看了看十一郎,真的沒在邊上一起吃飯,只好趁機把話題扯出來問:“十一郎怎麼又出去拉?最近好像老是不着家?好幾天都沒正正經經見着一面了,我聽周漁魚說好幾次都看到它從海邊上來,它什麼時候愛去那兒玩了?”
韓三笑篤定道:“肯定有小母狗了,肯定。”
宋令箭一直懶得理他的亂說八道,淡淡地說:“不用管它,夜了會回來就是。”
可能真的是我多心了,宋令箭都不急,我急什麼。十一郎這人鬼共懼的模樣,只有別人怕它,沒有它繞道走的事情。
我想起巷裡遇見的那幾個陌生人,還是不安地提了一嘴:“最近好像村裡來了些外人,不知道是幹什麼的,瓶兒也說老是聽到巷子裡有人走動的聲音,總感覺慌兮兮的。”
韓三笑敏感放下碗問我:“外人?什麼外人?”
“不知道,就是生面孔,估計是來找活的,你沒見過嗎?——”
“找什麼活?幾個人?”
我盯着韓三笑,奇怪地問他:“怎麼我一說村外的來人,你就發急了似的要問個究竟?你什麼居心?”
韓三笑疵着牙笑笑說:“這不是怕來人搶了我的活計麼,知己知彼嘛。”
我真是拿他沒辦法,就他那倒夜香的活,還怕誰搶呢。
“就你那活計,你放心吧,沒人跟你搶的。”
“我可以理解你這是在歧視我的活計麼?”韓三笑氣呼呼地捍衛着自己的尊嚴。
我捂着嘴巴笑。
宋令箭問道:“今天下山碰到李瓶兒,是你讓她在村口等我的?”
”她今天又堵你了呀?她對你這再造恩人還真是很上心呢。昨天我只是說你肯定不會去喜宴,如果想特別表示一下,不如去村口堵你。你吧,雖然不愛跟人來往,但若是像她這樣誠心誠意來找你的,你也禮貌對應的不是嗎?“我笑眯眯道,”我看她稱心如意的樣子,猜想你應該也是說了恭喜的話了吧,今天是她歸寧,她是將你當自己孃家人了。“
韓三笑一副作嘔的表情,宋令箭盯了我一眼。
這時候天空突然飛過幾只烏鴉,嘩啦一聲叫得極爲悽慘。
我手一抖,筷子掉在了地上。
”幹什麼呢都,幾聲鳥叫把你嚇的,可別在這裡跟我裝柔弱哈,打我的時候手能把我生撕了。”韓三笑彎腰幫我撿筷子。
我擔憂地說:“我最近總是覺得十一郎怪怪的,好像有很多心事,每次看到它,總覺得心驚肉跳,天上好多烏鴉在飛,黑漆漆的好嚇人,總覺得心裡涼涼的,像是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樣。”
宋令箭像來不信這些,她連觀音娘娘都不信,又怎麼會相信烏鴉報喪的說法,她冷着臉說:“烏鴉而已,能有什麼事。吃飯吧。”
這時我看到染紅的黃昏天空,這烏鴉像是中了什麼咒一樣,一直在我們的上空盤旋,我向韓三笑靠了靠,韓三笑的身上總是熱乎乎,散發的不正常的溫熱:“烏鴉是不祥的東西,聽那叫聲,我覺得磣。”
宋令箭只是冷冷笑了笑,韓三笑平時總要推開我說我佔他便宜,這次卻沒推開我,而拄着腦袋看着天空,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麼。